盛媗想的是,既然她吵了端王睡觉,那就再哄他睡,也算是弥补一点,虽然她正儿八经的乐器都学得不好,但在这种“旁门左道”上却很尽其所长。
盛媗站在墙根下,脚下突然投映出一抹细长的影,袍摆轻晃。
她余光瞥见,并不惊讶。
就是端王来了才好呢,她才好真正的扭转局势。
盛媗停下吹曲,仰头看高高的墙头,端王本就高,她看他的时候越发觉得他像一座孤拔的崖,居高临下,威势甚重。
“不是叫你早些休息么。”卫衍俯视着墙下,淡声开口,问完这句,仍旧立在墙头,没有下来的意思。
这可不行。
盛媗偏偏脑袋,朝着墙头张了张嘴。
卫衍:“……”
他没听清。
而且,他很确定,是她压根没发出声音。
但卫衍还是从墙头跃下,落在院子里,他望向盛媗:“你方才说什么。”
盛媗很高兴把人骗下来了,眼尾带上了一点掩不住的笑意,脸不红心不跳地扯谎:“殿下站得太高,我方才说,我听不清殿下说话。”
卫衍:“……”
卫衍:“本王方才问你,怎么这么晚还不歇息。”
盛媗赶紧收起了脸上沾沾自喜的神色,表情一下子变得悔恨交加:“我的笛声吵了殿下歇息,我怕殿下生我的气,所以想给殿下赔罪,殿下这回又是……被我吵醒了么……”
盛媗的声音低下去,怯怯地看着卫衍。
卫衍被她那眼神看得浑身不自在,赶紧道:“没有,你方才吹的曲子很好。”
盛媗抿唇笑了一下,很快又把笑藏起来:“那曲子我父亲以前常……常吹的。”
笑便不用藏了,心口泛起细密的疼来,盛媗的声音蓦地低下去。
卫衍看着面前的人,她的手还捏着不知从哪里摘来的那片细细长长的叶子,鲜绿的叶片衬得她的手极白,在月色下仿佛笼罩了一层冷白的柔纱。
卫衍微微移开目光:“……夜深了,别再折腾了,早点睡。”他走开两步,脚步又停下,“本王没那么小气,不会因为你的笛声就把你扔出去。”
卫衍说完,作势就要跃上墙头离开,但他只刚一动,外袍宽大的袖口就被人攥住了一角,攥得紧紧的。
卫衍回头看,有点莫名其妙:“你做什么?”
“殿下,”盛媗朝卫衍眨眨眼,“听世子哥哥说,殿下擅音律是不是?”
“是又如何。”卫衍答完,突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殿下,那你教我吹笛子好不好?”盛媗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卫衍,“等我学会了吹笛子,我就离开兴陵回去沧州,这样也不算白来一趟。”
卫衍:“……”
她打的什么鬼主意,他简直不用想都知道,若真答应,她怕是这辈子都学不会吹笛。
学不会还是其次,关键是如果要学的话,她岂不是要天天在他耳边吹她那惨绝人寰的笛声?
“你——”
“殿下~”盛媗堵了卫衍的话,攥着他的袖袍轻轻晃,“世上没有教不会的笨学生,只有不会教的笨老师,殿下这么聪明,一定能教会我的,对不对?”
卫衍:“……”
这话真耳熟,某人学舌倒有天赋。
“……你先松手。”卫衍道。
盛媗哪里肯放手,愈发攥得紧了,一脸小孩子讨糖似的不依不饶,乖声乖气撒娇:“殿下,你就教教我吧,我一定是天底下最听话、最勤奋的学生!”
然而,这个天底下最听话、最勤奋的学生,在卫衍松口答应教她的第二天,就旷课了。
第36章 笛声
盛媗前一晚睡得晚,第二日起得也晚,早起是被流苏叫醒的,催着她去找端王学吹笛。
盛媗却赖在榻上没动:“白天就不去了,等晚上再去。”
“为何?”流苏不解。
“白天去不就是纯粹的他教我学吗,哪有晚上有氛围。”盛媗道,她到底被吵醒,没了困意,就躺在榻上抱着十四摸它毛茸茸的脑袋。
流苏半懂不懂,但没再劝,心里想万一端王殿下在等姑娘怎么办?但她也只是一想,转而去忙别的事了。
流苏要出去的时候,盛媗又叫住她:“对了流苏,你帮我挑一件好看的衣裳,要精致些的,晚上我穿着去。”
流苏应了声,这才出去。
接连下了七八日的雨,这几日总算放了晴,长天碧空如洗,连空气里都是雨后青草生机勃勃的芬芳,混杂着泥土湿润的气息,很是让人感到惬意。
松霖院里,此时却是一片沉压的凝滞氛围。
玄风立在门里,心里暗骂门外的玄羽,方才主子发话叫去客房看看盛姑娘,他真不该自告奋勇接了差事去看的,还是玄羽聪明,默不作声。
“你是说,她还没起来。”卫衍一字一句,冷声问,唇齿间结了层霜似的,每个吐出来的字都是冰冷的。
“是……”玄风硬着头皮答。
他答完低着头没敢抬,只听见屋里的呼吸声蓦地加重了,沉沉压在人的脊背,叫人喘不过气。
玄风抬起一点视线,试探着问:“要不……属下去叫盛姑娘一声?”
“不必。”卫衍冷着脸道。
他想过她学的时候会敷衍了事,但没想到,她直接摆烂不来。
卫衍一整日脸色都不好,玄风和玄羽伺候得慎之又慎,到了晚间,盛媗来的时候,只觉得松霖院格外安静。
“阿右,殿下在吗?”盛媗站在松霖院的院门外问。
玄风跟着端王的时候,自然身份也不能是玄风了,当初旁人问起卫衍,卫衍忘了编好名字,就随口叫了二人阿左阿右。
玄风对这个草率的名字很不满意,对盛媗今天导致卫衍心情不好也很不满意,没好气地说:“姑娘来得真早。”
盛媗看了一眼天色,还是黄昏,没彻底暗下来,便点点头:“我也觉得挺早的。”
要不是实在待得没事干了,她也不会这么早就过来。
玄风:“……”
“姑娘等着吧,属下进去通传。”玄风粗声粗气说。
盛媗被他不耐烦的态度弄得一懵,寻思自己也没得罪他啊,摸了摸鼻尖,在原地想了半晌。
过了一会儿,院子里出来了人,不是玄风,是玄羽。
“阿左,殿下呢?”盛媗看了一眼他身后问。
玄风玄羽都戴着面具,又穿着一样的护卫服制,乍一看很像,但玄羽更瘦些,玄风则和卫衍差不多的身形。
“殿下请姑娘在雅厅稍侯。”玄羽领着盛媗到了挨着松霖院的另一处院子。
盛媗道过谢,就在里面等着了。
左等右等,人半天不来,盛媗想问,但阿左和阿右都不在,她又是自己来的,没带着流苏,也没法差人去问。
她便想或许端王手头有事,反正天色尚早,她就不急了。
盛媗待的地方虽叫雅厅,是内院里除了内厅外,另一个接待人的地方,但这里显然没接待过什么客人,到处摆的放的都是端王的私人之物,有点像……像卫衍的寝屋的那个小外间!
盛媗眼睛忽地一亮,觉得这或许是个了解端王的好机会,于是立马坐不住了,开始在雅厅里转悠起来,这里摸摸,那里看看。
松霖院,卫衍翻着本书。
不知过了多久,他抬头朝屋外看了一眼,见天色已经彻底暗了,方问:“如何了。”
玄风愣了愣,什么如何?
卫衍瞥他一眼:“她如何了。”
玄风恍然,忙答:“还等着呢。”
卫衍:“……”
他当然知道她还等着,但是等得急了,还是慌了?
卫衍张了张嘴,想了想又作罢,放下书道:“叫玄羽进来。”
玄风挠挠头,“哦”了声,出去换了玄羽进门。
玄羽进了门,看了一眼主子的神色,便主动道:“盛姑娘还等着,现下正在雅厅里……转悠,似乎是在研究屋里的东西。”
卫衍放下书的手仍搭在桌面,闻言食指点了点,片刻他起身,快步朝雅厅去。
卫国公府世子,和帝十四子端王,虽是两个身份,但作为同一个人,总有蛛丝马迹留下。
那间雅厅如盛媗感觉的那般,就是卫衍在端王府的另一个鹤山院,虽他事先已经命人收拾过,但细枝末节或有疏漏,真被她翻出来什么,也并非不可能。
卫衍到的时候,盛媗正站在多宝隔前盯着一个木匣子发愣,听见脚步声,慢慢转过头。
卫衍便看见,她手里拿着一个木雕的人偶。
看见那未成形的人偶的一瞬,卫衍瞳孔猝然紧缩,蓦地竟有种无所遁形的感觉。
他慢慢停下了步子。
“殿下,这是你刻的?”盛媗举着木偶问。
雅厅里已经有人来掌过灯,摇晃的烛苗在她眼底映下浅浅的明影,让她的目光变得尤为透亮,仿佛要照见人心。
卫衍默了片刻方出声,低低“嗯”了声。
“殿下也喜欢木雕?”盛媗又问,那双炯炯照人的眼越发瞪圆了一圈。
“……见卫衍刻来有趣,试了试。”卫衍道,他说完复又往前走,“你不该乱翻本王的东西。”
“抱歉。”盛媗将木偶放回匣子里,“但这匣子不是我打开的,是它本来就没合上。”
卫衍并不想在这件事上纠缠下去:“白日为何没来,不是说,自己是天底下最听话、最勤奋的学生么。”
木雕的事,盛媗听了卫衍这话只得彻底抛下,她忙问:“殿下难道白日在等我?”
卫衍在一张梨花木的方椅上坐下,随意地理了理袍摆,这才慢慢抬起眼:“所以,你为何没来。”
“……”盛媗一噎。
她那点小心思哪里能叫端王知道,脑子飞快转了转,扯谎道:“我想着……殿下身为皇子,白日必定事忙,所以不敢前来打搅。”
卫衍眯了眯眼,刚要开口,盛媗忽地朝他绽开一抹明灿的笑:“幸亏我来得晚呀,殿下果然很忙,忙到现在才过来呢。”
卫衍:“……”
他自是故意将人晾在这里的,但她这般说,他却不想将话挑明,倒是堵得他哑口无言。
盛媗本来不知道卫衍是故意晾着她,只是方才听他质问为何白日没来,心里隐隐有了一点感觉,感觉到端王好像是不高兴了。
盛媗主动往卫衍面前去,隔着他三步远停下,一脸期待地看着他:“殿下现在要教我了吗?”
卫衍一整日的烦躁心绪,在方才看见她拿着木偶时都变成莫名其妙的心虚了,这时也再提不起什么恼意,终究只将人淡淡扫了眼,便叫守在雅厅外的玄羽将笛子送了进来。
盛媗拿到手的不再是她之前的那支,已经换了一支更好的。
她将笛子拿在手里比划了一下,卫衍蹙了下眉,上前纠正她的指法。
等将基本功粗略讲解了一遍,盛媗才在卫衍的指点下吹了几个单音出来,倒不似之前那般刺耳了。
盛媗吹完,立马转眼看卫衍,一双杏眼睁得圆圆的,期待地看着他。
卫衍垂着眼不悲不喜,微漠地点了一下头,盛媗便灿然笑开。
“自己再练练。”卫衍道,说罢朝他先前坐的那张方椅走过去,显然只打算当个监工。
盛媗指望着亲近他,当然不肯放他去一边隐身,立马出声阻止:“殿下!”
“怎么?”卫衍转头,望着她。
“殿下,我……”盛媗“我”了半天,终于想出了后半句,“我、我想听殿下吹一曲,可以吗?”
卫衍转过身,面具后漆深的眼露出几分意味不明的探究。
盛媗手背在身后,细细的手指无意识地去扣弄长笛的小孔:“我、我自己吹得不好,想让殿下熏陶熏陶我。”
卫衍盯着她。片刻,抬手唤了玄羽。
玄羽送了另一支长笛来,卫衍接过,扫了她一眼,将长笛横至唇边。
盛媗以前学过乐器,也听过教习的师父吹过笛,但今日她才知道,原来笛音竟可以吹得这般好听,就算她于此道毫无天赋,竟也能为这乐声如痴如醉。
她好像置身于一座巍峨的宫城,四下所见皆是耸入云天的高墙,高墙之下,荒芜冷寂,明明是一座城,却空空荡荡,天地间,只她一人。
忽然,天上下起了雪,鹅毛般的大雪纷纷扬扬,顷刻间将四周覆盖得一片雪白,四下里除了囚笼般的高耸宫墙,只剩下白茫茫一片。
及至大雪将她淹没,万里冰封,寒霜刺骨,而天地间,仍只她一人。
曲音停下的时候,盛媗仍沉浸在笛声的幻象里,兀自发怔。
卫衍看见她忽地瑟缩了一下,皱了皱眉:“你很冷?”
现在可是六月底,就算是晚上,也不至于冷得发抖。
他这才注意到她穿的衣裳,是一件芙蓉色乳云纱对襟长裙,她穿这样的颜色格外清丽,只是夜里会不会有些单薄?
“不、不冷。”盛媗终于回过神。
她不是真的冷,只是方才端王吹的曲子让她觉得冷。
“这是首什么曲,叫什么名字?”盛媗好奇问,谱这曲的人,仿佛很孤独。
卫衍看了盛媗一眼,随意道:“没名字。”
“没名字?”盛媗不是很明白。
“本王没取。”卫衍道。
盛媗愣了愣,片刻瞪大了眼睛。
第37章 面条
盛媗反应过来这曲是端王作的之后,身为一个双亲不在、哥哥蒙冤的人,她竟然对好歹是尊贵皇子的端王,产生了一点同情。
来兴陵之后,她已经听了不少关于端王的事,比如端王的母亲宸妃娘娘,除了皇帝,从未没有人见过她,是个身份来历都不明的人;再比如端王自己,则是常年戴着面具,从不以真面目示人。
这一对母子,仿佛都见不得光。
都说端王是皇帝最疼爱的儿子,可盛媗也没觉得端王和皇帝有多亲近,太子、三皇子、六皇子,都时常入宫,端王却很少进宫,甚至,都很少出端王府。
名义上是皇子,但好像和整个皇室又格格不入。
“愣着做什么,”卫衍见人呆着,出声提醒,“又偷懒?”
盛媗猛地回过神,才发觉自己眼睛一眨不眨地盯了端王好半天了,她忙移开视线,又小声道:“什么叫“又”,我刚刚偷过懒吗……”
卫衍没理会她,让她自己又练了一会儿。
盛媗自觉练得差不多了,又跑到卫衍跟前:“殿下,你能不能把才才你吹的曲子教给我?”
盛媗这个提议,在卫衍看来,无异于才刚学会走,就急着要学跑,但因为盛媗想学的曲子是他方才吹的那支,卫衍竟罕见地有些惝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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