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水榭,盛媗就自然而然地松开了手,卫衍看着被抓皱的袖口默了默,引着人在桌边坐下。
“见是可以见,但需得我陪你一道。”卫衍也没绕关子,边说边给盛媗倒了杯热茶。
盛媗摘下帷帽,捧过茶,动作有些急,冷不防被烫了一下,捻了捻手指,又抬手捏住自己小巧的耳垂揉搓,她对卫衍陪她一起没什么异议,只是有些担忧:“若世子哥哥陪我一道,那岂不是……被牵扯进我兄长的事情里了。”
卫衍听不得“兄长”两个字,一听见就觉得烦躁,但这烦躁又很没有理由,一开始是他以所谓兄长的名义接近她的,如今,她也算是端王府的人,他却不知自己是世子卫衍还是端王魏承砚。
魏承砚这个名字,终究太陌生了。
“世子哥哥,我的事情,卫稷哥哥知道吗?”盛媗见卫衍没说话,又问他。
“他不知。”卫衍回神道。
盛媗松了口气,若再牵扯卫稷哥哥,她良心就更不安了,至于卫衍,如果有朝一日事发,她便说是自己欺骗了他,卫衍是国公府的世子,国公府也算名重天下,想必不至于太过牵累他。
“在端王府住的还习惯么。”卫衍过了一会儿问,仿佛只是随口提起。
盛媗点点头:“挺好的,端王殿下也很好。”
卫衍端起放凉了些许的热茶啜了一口,眼帘低垂。他不知她这个“很好”,是否也是如兄长一般的好。
“对了,”卫衍放下茶,示意侯在外头的玄羽进来,他指了指玄羽手上的一个匣子,“这是母亲寄给你的东西。你刚一走,母亲就往沧州寄信和银票,你若真的回沧州,怕是你脚程稍慢些,信使就先一步到了。”
玄羽将匣子放到盛媗面前,盛媗打开,最上头是一封信,信下面则是满满当当的银票,还有不少随手能用的碎银子,可谓十分周到。
离开卫国公府那天,她后来在自己的包袱里也找到了不少银两,想必是柳姨叫卫南霜趁着她没注意放进去的。
盛媗心里一暖,眼眶有些发热,当着卫衍的面,却是决计不肯再哭了,只是默默垂下头,好一会儿没说话。
卫衍也没开口扰她,等她平复了泪意,慢慢抬起头,他才道:“给母亲回一封信吧,她十分挂心你,听说这段时日胃口都不好了。”
盛媗眼眶又是一热,忍下泪意连忙点点头,卫衍便找水榭的人要了笔墨,盛媗看了柳氏的信,写了一封回给卫家人。
写完,信就交给了卫衍。
卫衍收好信,又定下时间:“后日带你去督察院,到时我去端王府接你。”
*
七月初四是个特殊的日子,郦香菱和池弈修这日成婚。
郦香菱是吏部尚书的嫡次女,虽然这桩婚事来得不光彩,各种流言甚嚣尘上,但看在她父亲的份上,还是会有很多人捧场。
正是因为这桩婚事,督察院也有不少人换值去了,所以卫衍才能打通关节,神不知鬼不觉地带盛媗进去。
卫衍一早去端王府接盛媗,盛媗本想同端王说一声,免得他生气,但她没见到端王的人,而被阿右拦在了松霖院外,她便只好同阿右说了一声,让阿右转告端王。
几日没见阿右,也不知他怎的受了伤,走路一瘸一拐,听了她的话,他竟然十分郑重道:“盛姑娘放心,属下一定转告王爷!”
盛媗被吓了一跳,怀疑阿右脑子也受伤了,不然他几时对她态度这么积极了,他不是每次都不情不愿的吗?
盛媗着急去督察院,也没多想,出府上了卫衍的马车。
两人没直接去督察院,先回了国公府一趟,卫衍给她备了一件护卫服,让她遮掩身份。
鹤山院本就偏僻,盛媗走的后门,进出都没被卫家人察觉,等换了护卫服出府,盛媗上了马车,这才松了口气。
马车从后门的巷子里出来,打从前门经过,不想这么一会儿工夫,卫国公府门外已经停了另一辆马车,且车上的人还将盛媗的马车拦停了下来。
“卫衍哥哥!”外头有人叫。
卫衍:“……”
盛媗:“……”
是十七公主魏思茵。
要是换了别人,叫玄羽打发走就是,但魏思茵到底是公主,君臣有别,卫衍敷衍她倒罢了,却不能叫一个护卫去打发她。
今日郦家和池家有婚事,魏思茵在宫里闷得厉害,以此为借口出了宫,但她对喜宴没兴趣,便来了卫府,理由是安慰失意的卫南霜。
这一点,被迫“失意”的卫南霜并不知道,而魏思茵本就是借口看卫南霜,想趁机见一见卫衍,因为卫家人肯定不会去参加郦家的喜宴,但魏思茵没想到,她运气这么好,刚一到国公府门口,就碰到了卫衍。
魏思茵一认出赶马的玄羽,就急忙叫出了声。
“卫衍哥哥!”魏思茵欢快地跳到了马车跟前,“卫衍哥哥,你要去哪里呀?”
卫衍挑开一点车帘,看外面挡在马车前头的人,语气淡得近乎于无:“公主,劳驾让路。”
魏思茵已经习惯了卫衍这样的态度,反正那个盛媗已经回沧州去了,只要卫衍哥哥身边没别人,迟早卫衍哥哥会发现她的好!毕竟除了她,还有谁能忍受这样冷漠的人呢?
魏思茵深觉自己身负重任,于是毫不气馁,又问:“卫衍哥哥你甚少出门,难道今日是要去参加郦池两家的喜宴吗?”
卫衍没什么耐性:“不是。”他否认道,又紧接着说,“臣有要事,劳驾公主让路。”
魏思茵照旧忽略“让路”这件事,只接前面的话:“卫衍哥哥你有什么要事,我或许可以帮得上忙。”
卫衍:“……”
最后一点耐性耗尽,卫衍探身朝外倾了一点,一字一顿重声道:“劳驾,让路。”
卫衍平素,脸上只写着“冷漠”二字,但一旦失去耐性,就又会添上两个字——“吃人”。
魏思茵瑟缩了一下,不自觉就要往后退开,但这个时候,她眼神一瞥,忽然从卫衍掀起的车帘的缝隙中,看到他身后似乎还有一个人。
魏思茵心中顿时警铃大作,顾不上退缩了:“卫衍哥哥,你车上……你车上还有别人?”
盛媗:“……”
她都一动不动了,十七公主眼神真是好,这也能发现她。
卫衍已然冷了脸色:“臣身边带个护卫,公主也要管么。”
之前卫衍和盛媗当街“遇刺”,如今身边带个护卫贴身保护也不奇怪,但魏思茵就是觉得方才那一瞥,那护卫纤纤细细的,怎么看都不像一个护卫。
魏思茵想了想,下定了决心:“卫衍哥哥,我的马车坏了,你捎我一程吧。”
说罢,作势要上马车。
盛媗没料到魏思茵这么倔,她倒不担心魏思茵会上来,她只担心卫衍等会儿一脚把人踹下去,人家毕竟是当朝公主。
但不承想,没轮到卫衍动手。
“干什么干什么!大姑娘随便爬男人车啊,十七公主,注意影响!”说话间,卫襄从国公府的大门出来了,三两步下了阶,将魏思茵挤去了一边。
魏思茵气死了:“卫襄!你干什么!”
“什么干什么,这是我兄长,我要坐兄长的车,你靠边儿去。”
“卫襄!上次你打池家那人,我还帮你在父皇面前说情了,你狼心狗肺、恩将仇报!”
卫襄跳上了马车,回头看魏思茵:“公主,我和兄长真有事,再说了,你不是刚来吗,门都没进,又要去哪?国公府的门楣难道不配让公主玉临?”
“我……”魏思茵一噎。
卫襄再不理她,一掀车帘进了马车。
然后,卫襄呆了。
第41章 横死
盛媗虽换上了护卫服,但兴陵见过她的人并不多,是以她没做什么别的伪装,脸还是那张脸,卫襄一眼就认出来了。
卫襄足足愣了小半刻,终于想起来张嘴:“媗——”
“姐姐”两个字被盛媗一把捂了回去,她将人拽下来坐下,捂着卫襄的嘴在他耳边“嘘”了声。
与此同时,卫衍吩咐外头玄羽:“走吧。”
卫襄吐出的那个“媗”字和车厢里的动静,淹没在卫衍的声音和马车启程的声音里,外头的魏思茵没察觉。
一直到出了巷子,上了主街,盛媗捂着卫襄的嘴还是没敢松。
卫襄方才被卫衍瞪了一眼不敢动,这时又被卫衍盯得不敢不动,在盛媗手底下挣扎起来。
“放开他吧。”卫衍发话道,“已经走远了。”
盛媗点点头,没注意到卫衍的目光一直落在她手上,她松开手,又小声嘱咐卫襄:“放开你,你可别大呼小叫。”
卫襄看卫衍一眼,赶紧点点头。
“媗姐姐,你还在兴陵,你没回云安城?”盛媗甫一松开,卫襄就问出了自己最想问的问题,虽然是句废话。
盛媗无奈:“是,没回去。”
“那你没回去,为什么不来找我们?你现在住在哪儿?”卫襄紧跟着又问,眼睛紧紧看着盛媗,十分担忧。
盛媗心道总不能说自己住在端王府,正犹豫着怎么编个谎话糊弄卫襄,卫衍开口了。
“那你呢。”卫衍盯着卫襄,“别以为方才趁乱混上了马车,就万事大吉了,你今日出府,是去做什么。”
卫襄源源不绝的好奇心一下子被掐断,整个人顿时换了种状态,十分谨慎防备的样子:“没、没什么啊。”
卫衍眉梢轻轻地挑了一下,并不说话,只看着他。
卫襄在家里谁都不怕,连卫国公的话都敢顶嘴,唯独对卫衍敬畏得很,他一下子仿佛屁股上长了锥子,坐也坐不住,动来动去道:“真没什么,就是……就是约了几个朋友一起去打马球。”
仿佛为了证明自己的话,卫襄很快又道:“是真的,兄长不信可以叫人去问问向晨。”
向晨,靳向晨,是永康侯府的嫡次子,和卫襄一样,既不子承父业,也没什么正经志向,所以一向和卫襄混在一起,今儿打球,明儿蹴鞠,成日玩乐,不过倒也没做过什么有损德行的坏事。
卫襄说完打量卫衍,也看不出他信没信,愈发坐不住。
掀开侧帘往外飞快扫了一眼,卫襄放下车帘道:“兄长不是有要紧事要去办吗,那我先下去,我自己去找他们,反正也不远了。”
“等等。”卫衍不紧不慢地叫住起身的卫襄。
卫襄转头,手心出了汗,硬着头皮对上卫衍的视线。
卫衍轻描淡写地看着他,却只嘱咐了句:“媗儿留在兴陵是有要事,你嘴巴紧些,回家别乱说。”
卫襄愣了一下,心有好奇,但又怕卫衍对他也“好奇”,到底应下:“知道了兄长,那我下去了。”
卫衍点了点头。
马车慢下来,也没彻底停下,卫襄直接跳了下去。
下了马车,看着马车走远了,卫襄才紧忙朝着池家的方向去,一边走他心里一边还在想盛媗的事情。
媗姐姐怎么会和世子长兄在一块?
长兄向来不管别人的事,偏偏从一开始就对媗姐姐格外不同,如今又……
卫襄觉得,自己发现了个大秘密。
*
“世子哥哥,你就这么轻飘飘叮嘱了句,卫襄他能守口如瓶吗?”马车上,盛媗还有点不放心。
“别叫“世子哥哥”,你现在是我的护卫,叫“世子”便好。”卫衍慢悠悠地看了盛媗一眼,才又道,“别担心,卫襄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卫衍都这么说了,盛媗就不去想了,点了点头:“今天是池弈修和郦香菱成婚的日子,也不知道卫襄跑出来做什么,该不会是去捣乱吧……”
盛媗小声嘀咕了一句,并不是在问卫衍,但卫衍还是应了:“由他去。他有分寸。”
两人不多时到了督察院,在卫衍的安排下,盛媗顺利进了牢房。
督察院的牢房不大,这里收监的多半是督察院随时要提审的人犯,并不多,而督察院寻常不会放外人进来,故而看守的人也不多。
一路在司狱的带领下走过阴暗的牢房长廊,整个空间里,只能听见三人的脚步声。起初各不一致,然而昏暗又格外幽静的环境让人不觉心神紧绷,渐渐的,盛媗和司狱的脚步声便都朝卫衍靠拢,最后变得一致,在空旷的长廊中,这种纷沓重叠的声音,有种诡异的拖沓。
司狱转过一间牢房后走了不远,停下了脚步:“世子,前头左手边,倒数第二间,就是关押洪有志的囚室。”
卫衍微漠地点了一下头,司狱拱手行了个礼,就自行退回了拐角。
“走吧,别紧张。”卫衍低声道。
盛媗心口正跳得厉害,充斥着期待和不安,心如鼓擂,卫衍低低的一句话,却莫名叫她安心了些。
她不是一个人,有世子哥哥陪着她呢。
盛媗轻轻“嗯”了声,紧跟着卫衍的步子朝尽头倒数的囚室走过去。
“洪有志。”到了牢房门口,卫衍朝囚室里的人叫了声,语气极淡,几乎有些冷。
囚室里的男人背对着牢门盘地而坐,身上囚服脏乱,背后还沾着几根枯黄的稻草,他头发披散着,十分蓬乱,乍看去与乞丐无异,很难想像,这个人曾是兵部正三品的侍郎。
“洪有志!”卫衍话音落,洪有志并不理会,盛媗耐不住,催了一声。
囚室的人仍旧不理会,一动不动,甚至,一点声音都没有。
盛媗还有些茫然的时候,卫衍的神色已经变了。
“过来。”卫衍朝着长廊尽头叫了一声。
司狱听见召唤,很快到了囚室外,不等他问,卫衍命道:“把门打开。”
司狱犹豫了一瞬,卫衍一记眼刀冷冷扫过去:“他出事了。”
司狱一愣,一边朝囚室里看,一边赶紧摸了钥匙出来,开了门进去查看。
片刻,司狱从囚室里看向外头两人,声音有些颤抖:“世子,他、他已经断气了……”
“什么!?”盛媗一下子惊出声。
这怎么可能?她好不容易得到的线索,她还一句话都没问,人怎么突然死了?他怎么能死!?
盛媗不愿信,提步就往牢房里走,卫衍却先她一步进去了。
卫衍查看过洪有志的尸体,取了帕子擦手:“他是中毒而死,下肢已经开始僵硬,至少死了两个时辰了,但不会超过六个时辰。”
司狱负责看管督察院牢房里的犯人,在他的职责范围内却死了一个重要人犯,他慌得厉害,也不管卫衍的话是不是对他说的,总之接话道:“下官这就去查……这就去查这段时间进出过囚室的人!”
司狱刚要走,卫衍蹙了眉扫他:“我说了,是中毒。先查是什么毒,你连毒发要多久都不知道,去查什么?”
“哦,对对对!下官这就去!”
卫衍退出囚室,司狱锁了门,急忙去找人来看守现场,忙得脚不沾地,倒也顾不上盛媗和卫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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