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进了里间,自然而然抬眼朝榻上看,这一看,脚下步子不由一顿。
纤腰楚楚,蛴领卫鬓,温香软玉,百媚千娇……如果忽略微微张着的小嘴巴里流出的口水的话。
卫衍恢复步子,有些好笑,他还没见过睡觉是张着嘴的人,虽然他也没见过几个人的睡相就是了。
卫衍十分讲究,每日里里外外的衣裳鞋袜全都要换一遍,有时一天都要换好几遍,他这身衣裳明日换下,便也懒得用帕子,直接俯下身,用袍袖嫌弃地擦了擦盛媗嘴角的口水。
榻上的小人儿睡得沉,被人碰了也没醒过来,反倒十分惬意地吧唧了两下嘴巴,仿佛梦里正在吃什么好东西。
卫衍嗤笑一声,脱下外袍扔到一边,去了盥室沐浴。
约摸两刻钟后,卫衍回来,盛媗还没醒。
卫衍也不叫她,吹了灯歇下。
不知过了多久,卫衍快睡着的时候,身侧的人突然翻了个身。
睡觉不老实的人翻起身来,手舞足蹈的,胳膊竟在半空抡了一圈,卫衍眯着眼看着那凌空砸下来的胳膊,顿时觉得不好,可是已经晚了。
“啊!”睡梦中的盛媗疼得一个激灵,哼哼唧唧哭起来,“疼……呜呜,好疼啊……”
卫衍刚酝酿出的睡意顷刻没了,连忙将盛媗砸到他面具上的手拿下去。
盛媗睡得正香甜,早忘了自己身在何处,她感受到手背上的疼,也不管是谁抓着她的手,一通挥舞挣扎:“疼,疼……”
这样嗔怪了几声,又挣扎了片刻,盛媗终于意识到了什么,她慢慢停了动作,睁开眼。
睡眼惺忪间,身侧的男人戴着面具,吹了灯的内室昏暗,看不清他眼色,但映着月色,似乎清凌凌的。
而她的手还捶在他寝衣半敞的胸膛。
第45章 拒迎
七月流火,明明暑热已经渐渐消退,手掌触及的那片胸膛却灼热。
盛媗被烫着一般,反应过来急忙收回手。
卫衍这时忽然起身,下了榻去,盛媗茫然的时候,屋子里亮了起来,刚点亮的烛灯细弱如豆,火苗掸了掸,才渐渐烧明。
卫衍点完灯,回到榻边坐下,伸手捉了盛媗的手看,她白白嫩嫩的手背上红了一片,像抹了胭脂似的。
“打疼了?”卫衍问。
盛媗只扫了自己的手背一眼,疼当然是疼的,但算起来,是她打了他,也亏得他带着面具,不然她那一下若当真劈头盖脸直接招呼在他脸上,那场面……盛媗简直不敢想。
“殿下,对不起,都怪我睡觉不老实……”盛媗被自己幻想的场面吓得胆怂,乖模乖样地朝卫衍请罪。
卫衍掀起眼皮睨她一眼,语气重了几分,又有些无奈:“本王是问你疼不疼,疼的是你,你道哪门子歉。”
盛媗一抬眼看他:知道疼你还问?那你道歉?
这念头一冒,盛媗赶紧眨了两下眼,生怕卫衍看出来,她心里伶牙俐齿,嘴上却笨得老实,只小声说了句:“疼……”
像撒娇。
卫衍又看她,烛光隔着床幔,散成了一片细碎的光影,盛媗笼在这片碎光中,眸子里亦像盛了忽闪的碎星,微微发亮,又扑闪扑闪看着他。
卫衍的手无意识地握紧了。
盛媗一下子感觉到手腕的力道,还以为是哪句话惹了男人不高兴,但细看他神色,除了沉沉的眼色,微微抿着的薄唇,隔着一张面具,并看不出什么恼怒。
盛媗又想起卫衍教过她的:在男人面前,要学会示弱。
想了想,盛媗便由着男人捉着她的手腕收紧,她就势抬了抬手,将泛红的手背往卫衍眼前递了递,细声道:“殿下,疼。”
卫衍没说话,狭长的眸仁背着烛光,只有一片沉色。
盛媗试探着,又小声地说:“殿下,你给我吹吹吧,好不好?”
话音落,箍在她手腕上的力道又紧了一瞬,但这回很快松下。
片刻,男人慢慢俯首,朝她手背轻轻吹气。
轻柔带着温热的气息拂过,像是上好的绸缎滑过肌肤,的确很大程度地缓和了手背上的疼痛。
她本来只是试一试,没想到端王真的肯纡尊降贵,竟然真的吃这一套。
“好些了么。”卫衍吹了一会儿问,声音低低的,有些发哑。
盛媗点点头,唇角抿出个心满意足的笑:“好多啦。”
“但明日还是会青紫。”卫衍将盛媗的手放到床榻上,又起身,“擦点药吧。”
没一会儿他就取了药来,又点了两根烛,屋子里彻底亮起来,他坐到榻边,给盛媗擦药。
擦药的时候,磕在面具上的那种疼就又变得明显,盛媗还忍得住,但想起卫衍教她的,她就不忍了,哼哼唧唧说:“疼,殿下……”
“本王轻些。”卫衍温声道。
“嘶……”擦了两下,盛媗又吸气,“还是疼……”
“……好,”卫衍无奈,“本王再轻些。”
没擦两下,盛媗又哼唧了:“唔殿下,还是疼……”
卫衍:“……”
卫衍:“那你自己擦吧。”
盛媗:“……”
卫衍果真将药酒递给盛媗,但盛媗没接,抿了抿嘴,食指捏着拇指从嘴巴左边拉到右边,然后嘴巴闭紧,表示自己不讲话了。
卫衍叹气般自鼻腔重重呼出了一口气,收回手,这回,终于顺利地擦完了药。
把药收起来,卫衍又去净了手,然后才吹了灯上榻。
屋子又只剩下一盏罩灯,床幔之中盈着暖黄的烛光,两个人都清醒的时候,彼此之间的氛围与温暖的烛光相反,两个人隔得远远的,谁也不挨着谁。
盛媗本来就已经睡了一觉了,又折腾了这一会儿,这时候倒没什么困意了。
她仰面躺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翻身,面朝向男人。
“殿下……”盛媗小声唤,“殿下你睡了吗?”
卫衍合着眼,暂时倒没有睡着,但时辰已经很晚,他正在酝酿睡意,不想被她打扰,于是只从喉间低低发出了个什么音节,听不清是“嗯”还是“哼”了声。
盛媗起了好奇心,默认卫衍应了她就是没睡着,于是凑近他一点,又问:“殿下,我其实一直想问,你为什么总是戴着面具啊?”
她依旧没挨着他,但呼吸蓦地近了,说话的时候温热的气息扑在他颈间,像颤悠的羽毛。
好不容易酝酿出来的一点睡意顷刻瓦解,卫衍呼吸一重。
他头偏了偏,睁开眼看向床幔之外:“你问这个做什么。”
“好奇嘛~”盛媗急着听回答,男人的嗓音低哑,声音又背着她,她生怕听不清,又凑近了些。
卫衍再无路可退,只得任由身侧的人靠近。
他慢慢转回脸,藉着微弱的烛光看她:“本王生就一副青面獠牙修罗相,怕吓着旁人,所以时刻戴着面具。”
这般说,一是借口,二是,他想捉弄她,看看她听到之后或惊慌或畏惧的神色。
但惊慌和畏惧却是都没有,盛媗“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卫衍蹙眉:“你笑什么?”
“殿下,”盛媗抬起弯弯的眉眼看他,“小时候爹爹给我买了什么好吃的或是好玩的,为了给我一个惊喜,都会先藏起来,可每次他藏东西的匣子都能被我找到,后来爹爹就吓唬我,说那匣子里关着一个青面獠牙的大妖怪,会吃人的。原来,那匣子里关着的,是殿下啊。”
门窗关得严实,却不知道从哪里钻了股风进来,将烛影吹得晃动。
眼前人的笑也跟着变得晃眼,仿佛一瞬揽尽三春色,从此人间除她尽是冬。
“殿下?”男人定定看着她,沉默得太久,盛媗有些不解。
卫衍回过神,屋子里那股不知何处钻来的风终于停了,他抬手握拳掩面,轻咳了一声:“咳,你今晚怎么又跑本王房里来了。”
盛媗愣了愣,她都睡半天了,他现在才问这个?
“我……我……”盛媗“我”了半天,也不知道怎么答,总不能说“我是来勾引你的”。
盛媗绞尽脑汁编理由的时候,想起卫衍教过她,对付男人,还有一招“欲拒还迎”。
于是盛媗当即起身,在卫衍疑惑的注视下,从他身上爬过去,下了榻。
盛媗坐在榻边,弯下腰,慢手慢脚地穿鞋,终于等到卫衍问她:“你做什么?”
盛媗赶忙低着头委屈地说:“殿下要是不喜欢我在这里,那我就回去。”
卫衍:“……”
不就是问了一句么,他何时说不喜欢了。
卫衍被盛媗这突如其来的委屈弄得一头雾水,当下沉默了,无言以对。
盛媗心想他怎么还不留人,她鞋已经穿好了,只能起身往外走。
走啊走啊,走到屏风边上的时候,身后的人总算叫住她:“你等等……”
盛媗松了口气。
卫衍却道:“本王叫阿左送你,外边黑,别摔着。”
盛媗:“……”
卫衍嘴上这般说,却没唤玄羽,因为他方才看见盛媗越走到屏风边上,脚步就越慢,总算明白她在闹哪一出了。
卫衍只笑看着她僵住的背影,等着看她接下来什么反应。
盛媗不能再走了,再走就真的出去了,她原地站了片刻,到底没法子,只能转过身。
床榻上,男人已经坐起来,欣长的人影倚在床架上,烛光照着他漆黑的面具,面具下的薄唇似乎带了抹笑。
盛媗没看太清,她撇撇嘴,知道自己的小心思被看穿了,只好自己找了个台阶下,小声地乖乖地说:“殿下,其实我不占地方的,而且,我还能暖被窝,殿下真的不再考虑一下嘛?”
卫衍笑得合不拢嘴,也不再逗她,抬手拍了拍床榻里侧:“还不回来。”
盛媗大大地松了口气,也笑了,屁颠屁颠地跑回榻上,照旧从卫衍身上爬过去。
他嫌她爬得笨,捉着她的腰,轻而易举将她举到了床里侧。
盛媗钻进被窝里,安慰自己,她拒了,也迎了,也算是完美实施了“欲拒还迎”这一招吧。
*
翌日。
没了流苏来找人,盛媗一觉睡到大天亮,醒来的时候卫衍已经又不在屋中。
卫衍这时已经去了前院,在正厅见六皇子魏宜阑。
“六皇兄今日倒有空,来我这里蹭吃蹭喝?”卫衍到正厅的时候,魏宜阑在用早膳,大概起得早,又事忙,连早膳都没来得及用就来了。
魏宜阑是诸皇子中唯一一个和卫衍关系亲近些的,他来了也不客气,自己要了吃食。
见卫衍来,魏宜阑也吃了半饱,便放下筷子,又用帕子擦了嘴,喝了口茶润喉,这才起身说话。
“我今日来,是为一桩案子。”魏宜阑站得端端直直,与他用膳的时候一样,都是温文尔雅的姿态。
“什么案子。”卫衍在正首靠左的高背椅上坐下,看向魏宜阑,语气并不太关心。
魏宜阑也不在意,跟着坐下:“督察院洪有志被毒杀一案。”他又道,“来之前我去国公府找过你,不过你不在。”
魏宜阑是皇室除了皇帝和文公公之外,唯一知道卫衍双重身份的人,因为他的配合遮掩,卫衍才能顺利隐瞒身份这么多年。
卫衍闻言点了一下头,领会了魏宜阑的意思:“我去督察院见过洪有志,不过当时他已经死了,督察院的司狱可以作证。”
魏宜阑点点头:“循例问话而已,你的确没有嫌疑。”
卫衍没再接话,看着他,眼神示意:那你还不走?
魏宜阑轻咳了声,又道:“循例,所有相关人等都要问话。”魏宜阑顿一顿,“你当日去督察院,身边还有个护卫。”
卫衍眼神立时一沉。
魏宜阑忙道:“你放心,我去国公府后,是单独进的鹤山院,出来只说已经问过卫世子,只不过跟着卫世子去督察院的那个护卫,是你的人,所以,这才带着人来端王府找你。”
魏宜阑说着,朝正厅外扫了一眼,他带来的人除了他的心腹,还有太子的人。
太子的人似乎对那个护卫十分在意,非要见到人才肯罢休,不然他也不会跑这一趟。
第46章 东宫
卫衍召了玄羽上前,对魏宜阑道:“让阿左走个过场便是。”
魏宜阑深看卫衍一眼:“你那日带着的护卫,是个女子。”
带的是个女护卫,让个男子充数,这过场未免走得太敷衍了些。
魏宜阑又道:“女护卫的事,太子也知道,他原本就在协查兵部贪渎案,所以特派了人来,也算合情合理,你用阿左糊弄我可以,糊弄太子,恐怕不行。”
“那个穿褐衬短打的,是太子派来的,来认人的。”魏宜阑着意道。
卫衍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微微皱眉,过了片刻,对魏宜阑道:“你稍侯,我叫她过来一趟。”
说话,竟是要亲自去叫人。
魏宜阑看得一愣,卫衍又停住脚步嘱咐他:“对了,她和阿左阿右不同,不知我的双重身份,你待会儿别说漏了嘴。”
魏宜阑点点头,看来他对那个女护卫,不是一般的在意。
盛媗不多时被卫衍带到了前院,换了身护卫服,还多戴了个面具。
盛媗心里很是愧疚,本来去督察院的事就麻烦了卫衍疏通关系,现在连端王也被牵扯进来,要陪着她和卫衍圆谎,她欠端王和卫衍的,实在是太多了。
盛媗跟着卫衍进了正厅,魏宜阑看见她,目光稍稍一顿,心里涌起一种说不出的熟悉的感觉,单看身形,便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
但因为盛媗戴着面具,魏宜阑到底没将人认出来,只叫了外头太子的人进来认人。
太子的人进了正厅,打量了盛媗一番,迟疑道:“不知……可否将面具摘下一观?”
盛媗不答,转眸看卫衍。
卫衍已经冷眼扫过去:“本王的人,你想看便看?要不要本王也将面具摘下来,容你一观?”
端王身边的护卫,几乎都戴着面具,盛媗戴着面具也不奇怪。
太子的人闻言,连忙将头低下,连称“不敢”。
然而,太子交代的差事也要办,他拿不准面前这女子到底是不是那天在督察院外见到的女子,只得又硬着头皮道:“端王殿下,这位女护卫和督察院毒杀一案有关,又是发现尸体之人,不知……能否容卑职带回去问几句话?”
“要问什么在这里问就是,要带人走——”卫衍身量高,冰棱似的目光高高落下,压在那人肩上,冷声,“叫魏绍恒亲自来找本王。”
太子身份尊贵,名义上又是端王的兄长,端王却敢直呼其名,太子的人早有所料此行会不顺,却还是被震住。
都说当今陛下最疼爱的就是端王,果然如此,就算是太子,在陛下面前也未必能与端王一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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