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男人正在兴头上,忽然被人打断了好事,个个脸上升起不耐,然而转过身,藉着月色看清呵斥他们的竟然是个身段婀娜的姑娘,一下子又都收起了烦躁的表情,露出不怀好意的笑。
一个男人搓着手朝盛媗靠近:“哟,小姑娘,带着帷帽做什么,让哥哥瞧瞧你的小模样,若长得不错,兴许哥哥就改了主意来疼你。”
一边说,男人伸出手,试图掀开盛媗的帷帽。
就在这时,几人只见帷帽轻纱猝然拂动,等帷纱重新落下的时候,巷子里已经响起男人的痛呼。
盛媗一把抓了男人的手往他身后一扭,当即将男人擒拿在掌下。她是习武之人,看起来弱不经风的细细小手,竟抓得人丝毫不能动弹。
这一变故发生在电光火石间,男人的同伴先是呆了呆,那痛呼声撞进耳朵,又将他们的神魂撞回来,终于脸上都露了正色,看向盛媗的眼神也变得警惕。
“小娘子,有些身手,但你这点花拳绣腿,怕也不是我们的对手,你现在求饶,还来得及。”
“你他娘的放开老子!”
“闭嘴!”掌下的男人试图挣扎,盛媗毫不客气狠狠一脚踢在他膝盖上。
人的骨头极硬,但骨头的连接却也很脆弱,男人吃痛,疼得嗷嗷叫起来。
“流苏,看着他。”盛媗将疼得站不直腿的男人扔给了流苏,流苏立马将人钳制住。
余下几个登徒子已经围了上来,盛媗朝他们身后那个女子看了一眼。
那女子被吓得傻了,一动没动,只等察觉到了盛媗的目光,才慌慌张张拢了几下衣裳,贴着墙根往巷子外跑。几个男人此刻都盯着盛媗,被她激起了怒气,也没工夫去管那女子。
盛媗一个人对上这么多人,当然没把握,但车夫就在巷子口,见情况不对肯定会叫人来,她只需要拖延片刻即可。
这点,她还是办得到的。
“臭娘们儿,你活得不耐烦了,今天不给你点教训,你——”
男人的叫嚣,戛然而止。
所有人一下子都懵了。
昏暗的巷道,逼仄的高墙,骂骂咧咧的声音掩盖了其它,盛媗方才只觉耳侧刮过一畔疾风,有什么掠过她破空而去了。
而下一刻,方才咆哮如雷的男人“轰”一声,猝然倒地。
月光照下来,将他额心插/入的暗器照得分明,入骨三分。
血似乎都反应慢了稍许,片刻才汩汩流出来,将男人死不瞑目的脸染得鲜血淋漓。
巷子里陡然安静了,众人于是听见一阵不紧不慢的脚步声渐而走近。
盛媗转过身,月光照见来人高大挺拔的身形。
他从阴暗处缓慢走出来,薄凉的月色慢慢勾勒出一副森然的玄铁面具,而面具后男人的眼,说不出的冷冽。
第39章 捂眼
“殿、殿下……”盛媗原地怔住。
她没想到端王会出现在这里,这巷子偏僻,肯定不会是端王碰巧进来,那是车夫恰好遇到了端王在街上吗?但这么晚了,端王出府做什么?
盛媗心里忽然冒出个念头:端王是来找她的。
盛媗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跳,她和端王才多少交情,连交集都少得可怜,端王做什么要出来找她。
“这么晚,不知道回府?”卫衍是带着一肚子火气出来的,语气又低又沉,像什么压着他胸腔,将一个字一个字挤出来。
而面前的女子浑然未觉,见了他,脸上不仅没有一点反省内疚的神色,还不知想了些什么,偏着个脑袋反倒正大光明地打量起他来。
巷子口的风倒灌进来,将盛媗帷帽的幔纱吹在两边,她听了卫衍的话,还没来得及体味其中的深意,身后的几个男人已经全都慌了。
“端、端王……”
“端王殿下饶命,我们——”
“处置了。”卫衍阴沉沉开口,他的声音不大,却立时将几个男人试图分辩的声音压住,巷子里一下子再次安静下来。
不等几个男人和盛媗明白这个“处置了”是什么意思,盛媗只看到端王朝她走近,然后忽地抬起手,朝她伸过来。
下一刻,身后接连响起几声短促的痛哼,她刚要转头,端王伸过来的手到了眼前,他的手很大,掌心被夜风吹得微凉,轻轻地覆在了她脸上。
“走了,回家了。”卫衍不轻不重地捂住了盛媗的眼,带着人往巷子外走。
盛媗失去了视野,被迫跟随卫衍的脚步,她的注意力也随之分成了两半,一半还留在巷子里,一半却在回忆——方才端王说的,究竟是“回家了”,还是“回府了”?
明明是前一刻的事,她却已经有点记不清了。
上了马车,又等了一会儿,几人才出发回端王府。
“那几个人……”盛媗直觉端王已经把人都给杀了,但又觉得这里好歹是兴陵,就算是皇子也不能滥用私刑吧。
“死了。”卫衍沉声道,语气有些不耐。
盛媗:“……”
好吧,端王例外,他可以滥用私刑。
男人的脸在面具之后,看不到神色,但他的眼中透着股冷意,盛媗便感觉到他不高兴了。
但他不高兴什么呢?
盛媗没往自己身上想,只以为是府中谁惹了他不快,又或是,纯粹是被巷子里那几个男人给惹的,她好心安慰他:“殿下,今天多亏了有殿下,以后他们再没机会去祸害别的姑娘了。”
卫衍扫她一眼,不予理会。
盛媗:“……”
她这是……被迁怒了?
马车里安静了一会儿,盛媗又另找了个话题:“殿下这么晚了出来做什么,是有什么事吗?如果殿下有事,我可以自己回去。”
端王出来坐了一辆马车,她出来时也有一辆,所以她现在完全可以去坐自己那辆。她说完,等着卫衍发话,卫衍终于移目看她。
“知道现在什么时辰么。”卫衍问,又是那种低低沉沉的语气,仿佛是用了很大的力气才得以维持平静。
盛媗被他这冷沉的语气吓得一哆嗦:“亥、亥时了?”
还未到亥时,但也差不了两刻了,卫衍看她一脸懵懂无知的样子就气得肺疼,索性转开视线,再懒得看她,眼不见心不烦。
这下盛媗终于察觉到,端王的火气好像是冲她来的。
她又仔仔细细回忆了一遍见到端王后他说的每一句话,终于摸到了一点脉络。
但盛媗又十分难以置信,瞟了卫衍好几眼,终于忍不住小声地问:“殿下……你是不是特意出来找我的?”
这很难想到吗,怎么跟她生个气都这么费劲,卫衍闭上眼,已经不想说话了。
盛媗不肯放弃,伸出手,悄悄攥住卫衍一角衣袖,很轻很轻地扯了两下:“殿下,你真的是出来找我的呀?”
“……”卫衍不说话。
“殿下……”盛媗又扯。
卫衍:“……”
卫衍皱眉,一反手捉了盛媗的手攥住,他的手很大,能将她的小手包裹得严丝合缝。
他沉着嗓音凶巴巴道:“再吵就把你嘴巴缝上。”
盛媗:“……”
吓唬人就吓唬人,抓着她的手干什么……
一直到回端王府,端王真的一句话都没跟她说,盛媗怏怏下了马车,端王径直回了松霖院,因为太晚,她也只好回去客房。
因为在兰楹水榭盛媗没怎么吃东西,沐浴完她实在饿得难受,就叫流苏去厨房看看有没有吃的,没想到这么晚了厨房还有人,流苏就给盛媗点了几样小食。
厨房送了吃食来,盛媗用过之后,净了牙就歇下了。
屋子里还点着灯,盛媗闭着眼,听见脚步声进来,没睁眼直接道:“给你留了,刚才想叫你一起吃,你怎么半天不见人影。”
盛媗没等听到回答,先听见“呕”的一声。
她讶然睁开眼,就看见流苏捂着嘴冲出去了。
盛媗懵了。
过了一会儿,流苏拍着胸口进来了,她努力偏着头,一眼不看桌上的吃食,扭着头道:“可别再叫我看见肉了,我现在看见肉就想……呕……”流苏干呕一声,用力在胸口拍了两下,“……吐。”
“你、你怎么了……”盛媗不明所以。
流苏扭着头对着窗:“姑娘你是没看见,端王殿下那个护卫阿左,也太狠了,巷子里那几个人全被他杀了,暗器不是扎进了眼睛里就是插在了天灵盖,有一个眼珠子都掉出来了,还有一个脑浆子都出来了,呕……”
想起那场面,流苏又干呕一声:“我回来的路上吐了两回了,刚才去厨房又吐了一回,这会儿什么也吐不出了,只能吐酸水,真难受……”
盛媗从榻上起身下来,披了衣裳:“你怎么不早告诉我,我给你倒点水。”
盛媗给流苏倒了水,安置她歇下,又自己把桌上的吃食都收了,这才吹了灯重新躺下。
因流苏的话,小巷里发生的事在盛媗脑海里走马灯一样闪过,她虽见过死人,但若见到那般血肉狼藉的场面,怕是这会儿也和流苏一样了。
夜静更阑,轻纱的床幔将照进屋中的月色晕染得温柔。
盛媗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眼皮,上面似乎还残留了一点男人掌心的余温。
*
从第二天起,卫衍就不再教盛媗吹笛了,盛媗去了松霖院好几次,都被玄羽拦了回去。
接连几天如此,盛媗知道端王是还在生她的气,到了第四天还是见不到人,盛媗心想不能这样下去。
到了晚上,她便拿了笛子,又站到了墙根下头,去吹笛。
这回她吹的正是卫衍教她的那支曲子,她学得认真,如今的笛声终于不再那么惊神泣鬼,卫衍便决意置之不理。
然而,等笛声吹过两遍,卫衍躺在榻上,无法忍受地睁开了眼。
这首曲子蕴意荒凉,从头到尾一个基调,其实没什么变化和技巧,可他教了她多回,她总有一处吹的是错的,听来别扭得很。
曲子吹响第三遍的时候,卫衍坐起身,屋子里昏暗,他身形影绰,如一尊负隅顽抗的雕像,在榻上定了好一会儿,最后终于落败,下了榻披衣出去。
这夜的风很大,虽在季夏,却沁出了凉意,卫衍看到院子里衣裙单薄的小姑娘时,一路过来心里滋蔓出的愠意,顷刻就土崩瓦解。
“又不睡觉,在折腾什么。”卫衍嗓音沉沉地问。
盛媗眼睛一亮,连忙转过身,等看到了人,她马上欣喜地笑了一下,又立马抿唇,将明灿灿的笑意收敛成一个小心翼翼的乖巧表情。
她刚想说话,面前的男人就蓦地朝她伸出了手。
盛媗一愣。
卫衍也不知自己为何会伸手,只是方才看到她小心翼翼的样子,他的心脏仿佛被什么狠狠攥了一下,未及反应,就已经下意识伸出手。
“怎么总学不会。”卫衍从盛媗手里拿过长笛,看着手中的长笛说。
或许是他低着头的缘故,他的声音低低的,听起来有些暗哑,莫名显得温柔又无奈。
盛媗慢慢回过神,空了的手轻轻握了一下,手心仿佛流过一阵荒唐的风。
盛媗觉得,端王好像不生气了,可是明明她什么都还没说呀。
“殿下……”
“嗯?”
端王沉声应她,好像没有一点脾气,盛媗有些疑惑,话音便止住,一时不知说什么。
卫衍见她不说话,启声道:“再教你一遍吧。”
笛声吹响,之前悲凉孤寂的曲,今晚被夜风缭乱,显得格外婉转缠绵。
一曲终了,院子里奇怪的氛围随着曲音渐渐散去。
盛媗虽然知道端王不生气了,但还是决定好好道歉:“殿下,对不起,你好心收留我,我不该乱跑的,更不该那么晚还不回来,让殿下操心了。”
盛媗本就不打算隐瞒约见卫衍的事,就把这件事也告诉端王了,说完,她又道:“殿下,我是因为约了世子哥哥见面,一直在等他,所以等得晚了,我不是在外面贪玩。”
卫衍当然知道,她的信被玄风搁在了书案上,玄风之后又堆了别的书和信件上去,以至于他发现晚了,等看到信的时候,已经错过了时辰。
卫衍将长笛递还给她:“到了时辰没等到人,不知道走么。”
“那……许是世子哥哥被什么事绊住了呢?”盛媗接过长笛,认真看着他。
卫衍默了默:“……你就这么相信他,也许他只是忘了你们的约定。”
盛媗没想过这个可能,讶然地瞠了瞠眼:“不会吧,世子哥哥他、他不是这样的人,他很好的。”
卫衍笑了一下:“是么。”
盛媗心里“咯登”一下,完了,她怎么能在端王面前夸别的男人!
“那个!”盛媗立马补救,“世子哥哥就像我的亲兄长一样,亲兄长,当然是很好的啦,嘿嘿。”
卫衍:“……”
还是太轻易就原谅她了,这个小混账,总有办法惹他不痛快。
盛媗犹自傻笑,面具完美地挡住了卫衍沉下去的脸色,她毫无所觉,心里只在盘算着,过两天再见世子哥哥的事。
第40章 玉临
第二日下了场雨,又过了一日,到了七月初二这天,盛媗才再次去兰楹水榭,这回她收到了卫衍的回信,应该不至于再空等一场。
盛媗一早就出了门,到的时候卫衍已经在水榭里等她了,她照旧戴着帷帽,隔着轻纱看水榭里的人,见卫衍动也不动,有点纳闷。
世子哥哥一向对她温柔体贴,换做以前,他这时应该起身出来迎她了。
不过盛媗转念一想,她虽然戴了帷帽,但到底是女子的打扮,要是叫人看到卫国公府的世子和一个“见不得人”的女子在此私下相见,还不知道会传出些什么谣言。
盛媗便不多想了,她心里挂着兵部左侍郎的事情,很有些着急,加快步子朝水榭去。
“世子哥哥。”盛媗绕过花林掩映的曲长石板径,上了水上游廊,水榭里的卫衍听见她叫他,这才起身。
她走得急,雨后湿润的风吹开她帷帽的轻纱,隔得远远的,她便看见卫衍的脸色有些不好,黑沉沉的。
世子哥哥不高兴吗?
盛媗心里疑惑,但总归卫衍不高兴肯定跟她没关系,她在端王府呢,再怎么样,她也惹不到他去。
盛媗这样想着,疾步到了近前,雨后地上湿滑,她又因卫衍阴沉的脸色有些走神,一个不慎,突然脚下一滑。
不等身后的流苏扶她,她的胳膊先被一只大手搀住了。
“慢些走,急什么。”卫衍蹙着眉头道。
盛媗没去细想卫衍搀她是否不妥,反倒回手一抓,抓住了卫衍的衣袖,就势上了台阶进了水榭:“世子哥哥,我是不是能去见一见那个兵部左侍郎?”
前因后果她已经在信中同卫衍说过,又怕卫衍拒绝,所以特意约他见面,毕竟有句话叫“见面三分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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