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被捆在地上的男人没想到这一行人不仅身手了得,竟动辄还敢下令杀人,他们这才明白过来这些人不是一般的豪商富旅,也明白过来自己的小命可能真的不保了。
“大人饶命!”立马有人求饶,“我们……我们是从旬州逃难来的,实在是走投无路才做了这样的行当,大人饶命啊,小人们再也不敢了!”
旬州发了大水,百姓遭殃,流离失所的人大有人在,魏思茵一听,顿时有些心软:“你们真是旬州来的?”
“是真的!是真的!”一看有活命的希望,剩下几个人也七嘴八舌地开始求饶。
魏思茵听了几句,有些不忍:“十四哥,要不……”
某“十四哥”木着脸:“……”
怎么又来问他,他哪里知道怎么办。
玄风只好又看卫衍。
卫衍瞥了他一眼,睨向地上绑着的人:“旬州水患,灾民个个食不果腹,水患不过月余,你们倒能长途跋涉一路走来这兴陵边界,且个个都寻得刀兵傍身,竟敢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大行劫掠之事,究竟是你们胆子太大,还是你们以为有人太蠢,看不穿你们的谎话。”
告饶声停了这片刻,卫衍冷冷的话音落下,也没人再出声。
一旁魏思茵呆立了半晌,脑子终于转过弯来,原来这些人竟是打着灾民的旗号,企图蒙混活命!
魏思茵又一默,想起卫衍最后那句话……
这些该死的劫匪以为太蠢的人,就是她吧……
谎言被拆穿,劫匪们有的不死心还在求饶,有的知道活不了开始咒骂,护卫们闻若未闻,面不改色上前。
盛媗一把扯过还愣愣看着的魏思茵,另一手扯过流苏:“好了,不想做噩梦的就别看,卫襄,你也跟我们走。”
盛媗一边揪着一个,带着三个人回去火堆旁。
护卫们把人提到林子里,一刀一个干脆地抹了脖子,只剩下为首的男人还没动。
这人,是卫衍特意留下的。
护卫躬身给卫衍递了把刀,卫衍接过,长刀的利刃在他修长骨感的手掌中凝了一线寒光,一如他眼底的冷色,阴沉暴戾。
卫衍拿着刀缓步上前,男人刚要开口咒骂,旁边玄羽伸出手,捏着他的下巴用力一掰。
男人的下巴脱了臼,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浑浊的痛呼,然而痛呼未及出口,他眼前寒光一掠——
口中骤然一阵剧痛,他半根舌头被活活割了去。
男人喉间因剧痛嘶喊出的嚎叫,被旷野的冷风拉扯成扭曲的哀吟,混着满口涌出的鲜血,凄厉又混沌不清。
护卫目不斜视地上前,从卫衍手里把刀接回去。
鲜血淋漓的场面,卫衍身上却一丝血痕都没沾到,他看也不看倒在地上呜咽颤栗的人,转身朝火堆去:“将尸体都处置了,这个,活埋。”
“是。”
*
隔得远,林子里的情形看不清。
魏思茵正在同卫襄和流苏,以及勉强算上的盛媗,绘声绘色地描述刚才她碰到林子里窜出人时的惊心动魄。
卫襄想去林子里看,听得心不在焉,盛媗也在出神,左耳进右耳出,只有流苏在认真听魏思茵讲话,并配合她一惊一乍。
卫衍从林子里出来,看向火堆旁的人。
月光将他的身影拉得欣长,盛媗一直注意着林子里的动静,这时,目光落在出来的人影影绰绰的身形轮廓上。
她想着刚才端王和卫衍之间的微妙互动,心中疑惑,想了想,终于起身,朝卫衍走过去。
第59章 肩膀
卫衍看了一眼火堆旁的人,刚要收回目光,就看见盛媗站了起来,朝他走过来。
卫衍的步子很慢,盛媗到他跟前的时候,已经离火堆很远。
“世子哥哥,”盛媗朝林子里看了一眼,“人都……解决了?”
卫衍点了一下头。
他虽然身上没沾到什么血迹,但刚见过血的手好似总有股血腥味,他用帕子细细擦着,像是随口问:“过来做什么?”
盛媗一时没应声。
她觉得端王和卫衍刚才的表现有些奇怪,但又不好直接问说“我觉得你和端王有鬼,你们有什么鬼速速招来”。
要是她真这么问,卫衍一定觉得她有病。
盛媗踌躇了一下,卫衍低着头等了片刻没听到她说话,转头看她。
“唔……想问问世子哥哥……和端王殿下是怎么认识的?”他目光看过来,她支吾了一声越是问不出,只得问了这么个不痛不痒的问题。
两个人并肩朝火堆走,影子从身前渐渐拉往身后,这个过程很慢,卫衍的语调也一样。
“很多年前买画认识的。”他继续擦手,说完转头看她,“怎么了,问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盛媗低下头,脚尖在脚下草地上漫无目的地划拉了两下,她低着头的声音有些含混,“就是挺好奇的,感觉端王断下对世子哥哥你格外的——”
她找不到合适的词形容,好一会儿才接着说下去:“顺从。嗯,顺从,好像是这样。”
盛媗边说,边扭头看卫衍。
卫衍擦完了手,将帕子捏在手里,前头不远的火光微弱地照过来,照着他的脸,能看清他垂着眼皮,好像没在认真听她说话。
但他很快接话道:“你听没听过一句话,”他转头朝她笑了一下,“听人劝,吃饱饭。”
“嗯?”盛媗当然听过这话,但没明白从卫衍口中说出来是什么意思。
卫衍续道:“端王殿下虽然身份尊贵,但习惯了离群索居,殿下愿意襄助查清你父亲和哥哥的事情,但他孤僻避世久矣,世故人情皆不熟稔,我虽也寡合,但身为国公府世子,总归比他经历多些,此去旬州事关重大,他既不通于此道,多在意我的意见,难道不是很寻常的事吗?”
离火堆更近了,卫衍看着她,神色很平静,好像真如他所说,这就是一件很寻常的事。
盛媗有些动摇,本能地在心里回溯自己当时的感觉,以及回想当时的情景。
如果她没看错的话,在处置那些劫匪的时候,端王好几次都在看卫衍,像是……像是在等他拿主意一样。
只是在意他的意见吗?可她为什么感觉,像是下属在等待主上的命令?
然而,说来说去都只是感觉而已,感觉这东西太主观,她不可能拿着一点似是而非的感觉去追问。
盛媗点点头:“……原来如此。”
她只得暂且将此事放下。
*
天彻底黑了,一行人要在此处过夜。
盛媗一行一共带了三顶帐篷,原本正好是三人一人一顶,但现在多出了魏思茵和卫襄,就只能合住了。
“端王”自然是单独住一顶,卫襄和卫衍住,魏思茵和盛媗流苏住。
“父皇……母妃……”
“盛媗……你别想和我抢……”
“本公主饶不了你……臭狐狸……”
帐篷里,盛媗第八回 翻身,还是没能睡着。
短短半个时辰,这位十七公主已经说了三回梦话了,回回说的不一样,也不知道梦到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十四低低叫了一声,朝盛媗撒娇,它也被吵得睡不着。
充斥着梦话的帐篷里,只有心大的流苏在角落睡得香甜,呼吸声平稳。
盛媗蒙上薄毯,趁着短暂的安静好不容易酝酿得快入睡,身旁的人又陡然一声“救命!”,吓得她登时睡意全消。
盛媗一把掀开薄毯,重重吐了几口气,照这样下去,她今晚不用睡了。
帐篷里窸窸窣窣响了一阵,没一会儿,盛媗穿好外裳从里头出来了。
她决定在外头睡。
护卫们轮流值夜,火堆还烧着,映出不远的一棵树下,一个高瘦清寂的长影。
盛媗想了想,走了过去。
“世子哥哥,你怎么在这里?”
站在树下的人正是卫衍。
他披了件披风,夜晚的风虽凉,但并不疾,慢吞吞吹着,一阵一阵的,像个打盹犯困的人,披风便只偶尔翻动轻盈的下摆,在风里发出细弱的抖落声。
卫衍转过头,看着她融着月色走过来。
“怎么还没睡?”他没答她的话,反问她。
“十七公主说梦话,实在没法儿睡。”盛媗哀怨道,偏头朝帐篷看了一眼,示意卫衍听那边的动静。
安静的夜晚,十七公主的梦话格外明显,隔得这么远了还隐隐约约能听见,更不用说躺在她身边的人。
盛媗转回头又问:“世子哥哥呢,怎么也没睡?”
卫衍下意识地也朝帐篷看了一眼。
卫襄虽然不说梦话,但睡觉也不老实,简直比说梦话还烦人。
想起卫襄翻着翻着身就抱到他身上的情形,卫衍的脸色凝滞了一瞬:“……没什么,睡不着而已。”
“哦。”盛媗应了声,从卫衍的语气里听出了一丝烦躁,她没再细问,抬手晃了晃比划了一下,“那……世子哥哥你今晚怎么睡,明天还要赶路呢。”
“你怎么睡?”卫衍又没答,反问她。
“我?”盛媗左右看了两眼,往回走了一段,寻了棵离火堆近些的树,她在树下席地坐下,倚到树干上,“我这么睡就成。”
卫衍跟着她过来,看着她一系列动作驾轻就熟,停住步子望着她:“就这样?”
盛媗靠在树干上,抬头看着他笑了一下:“以前在云安城的时候,山上有狼,我会跟着城里猎户自发组建的驱狼队上山驱狼,常常在山里一待就是好几天,那时候就是这样睡的。”
说这话的时候,火光将盛媗的脸照得极亮,她的眼睛在红彤彤的光亮下映上了一层净透的灼色,这让她的神采恍惚间变得无比飞扬。
卫衍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
他曾经有很多年都在羡慕,羡慕边关那个小丫头,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她小小似一只雀鸟,却能上九天与鹰搏。
盛家出事后,她来兴陵,他也曾惋惜她褪去张扬,被迫成长得敛尽锋芒和棱角。
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在他内心深处,其实一直觉得她小时候的日子,是他求而不得的最美好的生活。
可是真的美好吗,好像并不是。
她要去驱狼,是因为边关乃苦寒危险之地,从没有兴陵的朝歌夜弦,甚至没有长久的安稳太平。
她跟着猎户们进山,是因为她幼时丧母,而前线时有军情,她的父兄都不能久留她身边。
她大多数时候是一个人,或是跟着城里其他的人,她像一把天生地养的野草,上天将她洒在哪里,她就在哪里扎根长大。
她来兴陵后,每每回想起边关的生活,似乎总是怀念的样子,好像她从不曾觉得那样的生活不好。
她曾经拥有的并不多,后来连仅有的也都失去。
卫衍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从来没觉得不好,但至少,他现在觉得不够好。
树下的人讲起从前的事,絮絮说了很多,或许是这样的倚树而眠让她恍惚回到了那些熟悉的、令她安心的场景,所以她很快放松下来,渐渐睡着了。
卫衍站了许久,沁凉的夜风吹得人清醒,回神他接下披风,上前蹲下身,将披风盖到她身上。
盖完披风他没起身,单膝在她面前蹲了一会儿,过了不知多久,他才坐到她身侧。
他递过肩膀,将她偏垂的脑袋靠到自己肩上。
睡吧小丫头,以后有肩膀给你靠,你也不会再是一个人。
*
夜深。
玄风习惯了幕天席地,在帐篷里看不到周围的动静心神不安地睡了半宿,后半宿无论如何睡不下去,钻出了帐篷。
他一出帐篷,一旁的玄羽就醒了,看着他刚要说话,玄风先抬手指了指,开口问:“那是主子?”
玄羽顺着他的手看过去:“是。主子不习惯和别人同睡。”
“可在外面怎么睡?”玄风朝卫衍那边走,“主子从来没在外面睡过。”
“你做什么去?”玄羽拉住他。
玄风理所当然道:“我在帐篷里睡不着,不如让主子来睡。”
玄风作势又要走,玄羽手没松:“你别去,你睡过的帐篷主子才不会睡。”
“可是主子这样睡不好。”
“你懂什么。”玄羽猛地加大力道,直接将人拐了个弯拽了回来,“主子这样才睡得好。”
玄风瞪眼:“是你有病还是你觉得主子有病?”
“……是你蠢。”
“什么——”
“嘘——”玄羽不和他纠缠这件事,转移话题,“你听,十七公主的帐篷里是不是安静了?”
“好像是……没说梦话了。”玄风又听了一会儿,“可能是睡熟了。”
*
翌日。
“啊——!”
魏思茵帐篷里传出一声尖叫,顷刻把所有人惊醒。
第60章 抵达(捉虫)
魏思茵是被憋醒的。
她半睡半醒间觉得鼻子有点堵,呼吸不畅,用力想大吸一口气,一张嘴却吸进了一嘴毛。
她一下子醒过来,睁开眼一看,就看见个胖乎乎的白团子,竟然睡在她脸上!
“啊——!”
魏思茵尖叫一声,弹坐起来,脸上的小狐狸睡得正好,被一下子拱飞出去,睁开眼一脸懵。
这声尖叫比鸡打鸣还管用,不仅同在帐篷里的流苏被吓醒了,帐篷外的众人也都被惊醒。
盛媗在树下,睡梦中还以为是狼嚎了一嗓子,猛地醒过来,她几乎是睁开眼的同时就站了起来,发现声音是从她们的帐篷里传出来的,不知道出了什么状况,她急忙要过去查看。
没等冲出去多远,盛媗步子一慢,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刚才她身上似乎有什么东西掉了下去,而她旁边,似乎还有个人。
她慢慢停下步子,疑惑转回头看。
在她身上盖了一夜的披风因她骤然起身滑落在地,卫衍正弯腰将它捡起来。
“看着我做什么?”卫衍拾起披风,抖了抖将披风搭在臂弯。
他唇畔衔着抹似有若无的笑,好像觉得她的反应很有趣似的,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没、没什么……”盛媗摸了摸脖子,“世子哥哥昨晚是在哪里……”
她没问完。
刚才起身的时候,她的脑袋好像是从什么人的肩上挪开的,她旁边没别人,只有卫衍,那就只能是他。
所以卫衍昨晚是……
“臭狐狸,你别跑!”
卫衍没来得及说话,魏思茵穿了衣裳顶着一头蓬蓬乱的头发冲出来了,而在她之前,十四先冲出了帐篷,一溜烟儿跑开了老远。
天刚亮,日头从天边刚冒出一个弧弦,月亮还挂在当空若隐若现,清晨的寂静被一人一狐的追逐戏打破,而盛媗和卫衍之间短暂的交谈,也就此中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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