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盛媗立马往后一退,不肯给他抱,一脸哀莫大于心死道,“反正现在是别人了。”
“……”卫衍疼得心口一抽,有种掺杂麻痹的痛觉从心脏蔓延开,蔓向四肢百骸。
*
废太子幽闭重罪之上再犯谋逆,皇帝亲自下令,将人鸩酒赐死。
据说在赐死魏绍恒之前,皇帝亲自去牢里看了他,这个早早受封太子、皇帝在他身上灌注了无数心血寄予了无数厚望的儿子,不知道最后父子两人说了什么,亦或是皇帝看见了魏绍恒被卫衍刑讯逼问后的惨状,从天牢回宫后,皇帝就一病不起。
到了四月底,叛乱后事逐渐处理完毕,但整个大嵂,尤其兴陵,并没有恢复丝毫往日的生机,而仿佛一片巨大的阴云笼罩在了帝都上方,让整个兴陵的空气都透着股压抑的气息。
……风雨欲来。
盛府。
叛乱之后的遵州和亭州两地百姓流离失所,急需安抚,朝中皇帝病倒,精神不济,担子自然都压到了新太子肩上,盛媗让盛景聿把她接回了盛府,死活不肯见卫衍,卫衍又走到哪屁股后都跟着一堆问东问西的大小官员,只好数日没来吵盛媗休养了。
说是休养,其实只是盛媗的借口,躲在闺房里不肯见人罢了——这个人,毫无疑问特指卫衍。
不用休养,又整日躲在屋子里,盛媗每天无事可做,就只好翻来覆去地想卫衍的身份。
一会儿替他找借口觉得这一切通通情有可原,一会儿气得想把他扔到荷花塘淹死。
盛媗在“原谅他”和“淹死他”两者之间反覆横跳,最后的结果没想出来,倒是快把自己逼疯了。
这一日,让哥哥打发了难得在院子门口站了半个时辰最后被盛景聿找来的五六个官员给拖走的卫衍,盛媗实在憋不住了,让流苏去国公府,找了卫南霜过来。
第124章 变故
卫南霜来了盛府,稀里糊涂地听了盛媗一肚子颠三倒四的心事,然后就糊涂了。
她懵头转向地问盛媗:“所以,你其实并不在意他的两重身份,只是生气他骗了你,是吗?”
盛媗点点头,又摇摇头,想了想,支支吾吾道:“南霜姐姐,我再跟你说个秘密。”
卫南霜:“……”
上一轮还没听明白,又来一轮?
好在这回的秘密很简短,卫南霜终于听明白了:“你是说……你喜欢过身为卫世子的端王殿下?”
盛媗说出来觉得很难为情,毕竟当时她还不知道两个人就是一个人,这么一想仍旧很不对。
觑着卫南霜脸上没什么鄙夷神色,盛媗才续道:“说真的,刚知道端王殿下和世子哥哥是同一个人的时候,除了震惊,我还松了口气,总算我不是个朝秦暮楚的坏女人。”
“那这……所以对你来说这不是好消息吗?”卫南霜道。
盛媗又皱起眉:“可是他瞒着我,看着我在他的两个身份之间左右为难,他为何不告诉我真相?难道他觉得我那样看起来很好玩吗?”
她现在想起来那时候在两个卫衍面前说的蠢话做的蠢事,还是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卫南霜想了想道:“其实世子长兄他也很不容易。”
她还叫卫衍长兄——反倒是从前不算亲厚的兄妹之间,因这层真相反而彼此更近了,而越是亲密的人,则越会因此而痛苦,坦诚无遗的一方面对藏有秘密的一方,总是不免会感到不平等,安全感也好,信任感也好,甚至会去怀疑对方感情的纯度,从而变得疏远。
卫南霜:“长兄对你总是不同的,而且他虽然有两个身份,却并未背着你和别人勾勾搭搭,哪个不是对你全心全意?”
“既然两个人都喜欢我,那为什么还要瞒着我?”盛媗反问道。
“……”卫南霜一噎,好一会儿换了个慢声细语的声调娓娓说道,“当年端王殿下为外族公主之子,虽是皇子,但当时今上刚刚登基,国祚不稳,未免引起朝政动荡,只好隐瞒端王的存在。今上年轻时,是个心狠之人,在他眼中,外族公主的儿子是绝不可能继承大嵂的皇位的,所以也没想过让端王做真正的皇子,虽然后来给了他一个皇子的身份,但既无实权,也不能参政,甚至,连脸都不许他露。因为最初为了隐瞒身份,皇帝把长兄送到了我们家,冒充父亲的儿子,就连皇上自己喜欢的女人——从兰邑带回来的那位身怀有孕的异族公主,皇上也为了不让人怀疑,让父亲不得不娶了她,给了她和腹中皇子一个身份,好在兴陵留在皇帝眼皮子底下。”
卫南霜顿了顿:“……也是如此,母亲二十岁时好不容易等到父亲打完仗回来,却拒了父亲的求亲,因她绝不肯为平妻,更遑论侧室。一直等到二十二岁——那位异族公主死后,才嫁给相恋多年的父亲做了正妻。母亲最初其实不喜欢长兄,谁又会喜欢一个害得自己和爱人不得已分开的女人的儿子呢?年轻时的今上雄心壮志,最初对长兄很少关心,还是父亲知道了那个公主总是打骂长兄,才一有机会就把长兄带在身边照顾,但那时候父亲也正是壮年,朝事缠身,能给的照顾,其实很少很少。”
盛媗的表情已经慢慢变了,一直没再说话。
卫南霜沉默了一会儿,又道:“……长兄性子古怪,或许是小时候那些经历的缘故。而长兄一直知道自己的身份,深知自己不是卫家人。皇家,卫家,对他来说都不是他的家,他可能习惯了,什么心事都不跟别人说。与其说是他把我们当做别人,不如说,是他一直觉得,他自己是那个“别人”。”
“……”盛媗心里抽痛了一下,不算很疼很疼,但如细针扎在心口,密密麻麻的一片。
说不清的难过之余,盛媗还保留着最后一丝冷静和清醒,盯着卫南霜问道:“这些事,南霜姐姐是怎么知道的?”
卫南霜不料她还能注意到这一点,脸上的表情顿时十分微妙,耳廓微红,支支吾吾半天才说道:“这些……是、是盛将军告诉我,让我来说给你听……”
盛媗一愣:“哥哥……哥哥不是最不喜欢端王了吗,早恨不得我和他一刀两断才好……”
她心里一时五味杂陈,又想总算这些话并不是卫衍托卫南霜来说的,松出一口气来,声音莫名低了一截,小声道:“怎么哥哥也帮他说话了……”
卫南霜听她声音一低,话里话外的恼意散去了大半,忙趁热打铁道:“盛将军总是为你好的,许是看你伤心,才说这些话想让你把事情想开些,他不会害你,说的也都是公道话。”
“公道话?”盛媗垂下去的眼皮一掀,略带哀怨地看了卫南霜一眼,“我看他分明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顺眼。”
卫南霜一愣,继而笑开:“这么说,端王殿下还是能做咱们盛家的女婿了?”
盛媗没承认,却也没否认,小嘴一噘靠到卫南霜身上撒娇:“哼,你们都偏心他,现在连哥哥都站在他那边了。”
卫南霜笑,拉住她的手道:“虽然长兄在身份上有所隐瞒,但对你的情谊半分不假,也毫无保留。你对他不也是一样吗,在意是长兄这个人,又不是他的身份。”
说归说,心里的别扭却不是这么容易想通的,盛媗低不可闻道:“我气的是他骗我……”
“笃笃——”门外响起两声敲门声。
是盛景聿找盛媗。还没到用饭的时辰,若不是要紧事,盛景聿不会这个时候来敲门,卫南霜便主动起身告辞了。
卫南霜没让盛媗送,盛景聿却还是坚持亲自送人出了府,回来路上才和盛媗说道:“刚得到宫里的消息,皇上怕是不行了。”
“什么……”盛媗脚步一慢,早知道皇帝病倒,却没想到病得这么严重。
盛景聿眉眼微垂,步幅未变,又道:“先有废太子谋逆,如今皇帝又病危,边关已有异动,怕是要乱。”
盛媗的步子彻底停了下来。
盛景聿已经走在了她前头,听见身后的人停住脚步,步子这才也跟着慢慢停下来,转过头看:“你有什么打算?”
“什么……”盛媗其实知道盛景聿在问什么,只是没想到变故来得这么快,一时猝不及防,根本无暇思考。
“我这两日便要启程回沧州,你呢,回去吗?”盛景聿低声问。
“我……”盛媗两只手攥到一起,松了紧紧了松,“我不知道……”
盛景聿点点头,神色未变,了然道:“还有两日,你自己的事自己决定,决定好了告诉我。”
盛媗反应迟钝地“嗯”了声,盛景聿便转过身走了,盛媗望着他,高大挺拔的背影如山,走得远了,却看不出高大了,只剩孤零零的挺拔,独行踽踽。
*
盛媗睡到半夜,很意外地醒了,觉得有些口渴。她夜里不起夜,也不喝水,水通常就放在外间,她披了衣裳出去喝水,刚转过屏风,被映在门上的长影吓了好一跳。
“谁?!”她压低声音问。
门外的人大概没料到屋里的人夜里会醒,长影微微晃动了一下,但很快就恢复原状,映在门上一动不动,好像这样装作一个死物,就不会被屋里的人发现他站在门外似的。
“……”盛媗立马知道是谁了,“……卫衍?”
门上的长影照旧没动,可盛媗却看出来,他仿佛滞了一下,然后她就意识到,自己既没喊他“殿下”,也没喊他“世子哥哥”,而是直接喊了他的名字。
盛媗:“……”
喊名字而已,他的名字是什么稀罕物吗,被人喊一下值得他浑身一震?
……他怎么还不说话?大半夜跑来她房门口,就为了当个哑巴护卫?
门里门外两个人各怀心事,不约而同地静止了一会儿。
片刻——
“珚珚……”
“你……”
两个人同时开腔,听见对方说话,又同时闭了嘴。
又一阵沉默后,卫衍终于开口道:“听说……你要回边关?”
盛媗一噎。
听谁说的?她什么时候说了?她明明还在考虑当中啊。
盛媗:“你听谁说的?”
她没否认,门外卫衍沉默两息:“……道听途说的。”
盛媗:“……”
“你……能不能不走?”卫衍隔了须臾道,声音隔着扇门,传进来又低又闷。
盛媗无意识地咽了一下口水,嗓子干涩得厉害,才想起来自己是口渴出来喝水的,转头藉着月色去倒水,卫衍问她的话像被她刻意拖着,不知道怎么答,也不肯去想。
卫衍等了片刻,只等到哗哗的水声,那水声在寂夜里化了形似的,仿佛是泼在身上的一盆凉水,浇得他浑身湿冷,狼狈至极。
卫衍以为盛媗是给出回答了,对着紧闭的屋门慢慢垂下头,还有一句话已经没有勇气再开口,但不知哪里来的执念,还是低声低气地说了出来:“珚珚,我和你一起回边关,行吗?”
第125章 帝崩
屋子里正一边喝水一边胡思乱想的盛媗,隔了两瞬才听懂门外卫衍传进来的那低低的一句话,愣了愣,一口水险些呛出来,一连咳了好几声。
屋外卫衍听见动静,忙抬眼隔着门看屋里影影绰绰的人影,克制着没直接推门进去,低声问:“怎么了?”
盛媗一边咳一边摆手,又想起来他看不见,好不容易止了咳说了句:“没什么……”她拍了一阵胸口,感觉喉咙不痒了,问门外的人,“你刚才说什么?跟我回边关?那你不做皇帝了吗?”
方才听见她咳得厉害,卫衍身体不自觉前倾,几乎要靠到门上,这时候听见她缓和下来问,才又慢慢站回了原位,清醒又克制地说道:“我从来没想过要什么皇位,我想要的……”
他顿了顿:“……从来只有你。”
屋里又陷入一片寂静,卫衍面色紧了紧,呼吸有些滞缓。
他忍不住朝门里看去,便看见屋里的人在原地定了几息,忽然朝门口走过来。
卫衍刚才还滞缓的呼吸一下子急促起来,一颗心顿时悬到喉间,不敢眨眼地盯着人走过来,很快面前的门一下子被拉开,门里露出那张他无比熟悉的、无数次摸过也亲过的小脸。
盛媗是鼓起莫大的勇气才开的门,生怕自己走到门口临阵脱逃,故而一路为了给自己打气走得气势汹汹,临到拉开门,用力过猛,居然一下子没站稳。
高出盛媗一个头的卫衍低眉垂目看着她,下意识伸手扶了她一把。
盛媗藉着他的力站稳,一下子忘了要说什么,而卫衍的手没有就此收回去,捉着她的胳膊往下滑,默不言语地把她的手握进了手里。
盛媗试着挣脱了一下,卫衍加大了一点力道,没让她挣开。他那仿佛被风吹了个大窟窿的心脏,只有这样握着她的一点什么,才能不豁豁作响,得到一点短暂的、粉饰太平的平静。
盛媗没再挣扎了,他的手很凉,她低着头慢吞吞地道:“我不生你的气了。”
卫衍一愣,一瞬间失声:“什么?”
“我说……”盛媗回握住他的手,抬起头看他,“我不生你的气了。”
卫衍一时说不出话,本能地把手握得更紧,像是生怕手一松,眼前的一切就会梦一般消散破碎。
两句“不生气”没从耳朵里过,直接穿过卫衍那豁开了个大窟窿的心脏,不知用了什么神仙法术,瞬间把胸口的空洞填补得天衣无缝。
盛媗被卫衍盯得难为情,心道:“我都这么说了,他怎么还不说话?”
盛媗扭扭捏捏又要抽手,突然被卫衍一弯腰抱进了怀里。
“你刚才说什么?”卫衍凑到她耳边低语。
“……”盛媗愣了愣,耳根发热,嘴上却没好气道,“我都说了两遍了。”
“再说一遍。”卫衍低低道。
盛媗认为自己已经做出了很大的让步,绝不肯再说第三遍,轻轻推了卫衍一把,咕哝道:“我知道你听见了,但是我先说好,我还是要回沧州。”
卫衍不怎么意外,低低沉沉地“嗯”了声:“我和你一起去。”
“不,”盛媗立马道,“你不能去。”
卫衍身体一僵,吐在盛媗耳侧的呼吸跟着滞了一瞬,他退开低头看她:“为什么……你刚才不是说……”
盛媗露出个纠结的表情:“我不是不愿意让你去,可是你都是太子了,皇上现在又……若真有什么事,你远在沧州,兴陵还不乱成一锅粥啊。”
卫衍立马道:“兴陵有魏宜阑,他可以……”
“卫衍!”盛媗咬字道,眼睛都瞪圆了,“你才是名正言顺的继位者,晏王殿下就算有心替你收拾烂摊子,也得朝臣们肯啊,他又不是太子,到时候一不小心就会被骂成谋权篡位的。”
盛媗说的这些,卫衍当然想得到,可是他不在乎,兰邑也好,大嵂也罢,什么江山社稷黎民百姓对他来说通通都不要紧,他从出生就不是为皇位而生的,早几年皇帝还千提防万提防,生怕他这个异族血脉觊觎大嵂的江山,临到快死了,谁知道皇帝怎么想的非要把皇位传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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