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第一次感知到那句话的含义——
年少的暗恋是一个人的兵荒马乱。
你的眼神追逐的永远是他的背影,而他就连余光都不曾出现你的影子;在你为他那点微末微弱和自以为是的特殊里,沉沦陷落暗喜时,少年甚至连你做了什么都不以为意。
就好像台风雨那天。
狂风骤雨打来时,许柚蜷着身子缩在墙角,那时候的宋祈年可能在跟别人谈笑,在给别人撑伞,他什么都不知道。
许柚合上眼睫,拼命压下话里的哽咽,半晌睁开眼,声音平静地承认,“是,我去了。”
“你说在台风雨天里站着等人,那样很傻,”她嘴角自嘲地弯了下,“我就是很傻。”
宋祈年,我就是傻,才会那么喜欢你,那么相信你。
冬雨,真的很凉。
宋祈年眼皮垂下,微拧的眉梢似是不理解。
他就像一个在地狱里待久了的囚徒,拼命挣扎逃出来后,外面的世界仍旧满面疮痍,依旧谁也不在乎他,他也不用真的去在乎谁。可突然有那么一天,有那么一个人站出来,然后双手捧着她在乎你的证据说:
我在乎你。
他一时有些无措,靠在路灯的背脊稍颓,“为什么?”
他声音很低,“那天我没去,你不该——”
“不该什么,”许柚打断他的话,“不该去吗,可我就是去了。我就是个傻子,我就是去了,我站在一中门口等了你一天!”
“不过现在不重要了,”她背过身,藏起越来越红的眼睛,“都过去了,我今天找你来是把猫还给你。”
她看了眼腕表,“就约在九点吧。”
宋祈年:“许……”
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打断了他的话,嗡嗡的震感直接触及皮肤,宋祈年脸色有点不耐,懒得理会。可不知怎地,李睿先前那番话突然窜出来,一种越来越不好的预感升起。
他看了眼背对着他的女孩儿,很瘦,很单薄。明明只是一个背影,却莫名让人觉得她在委屈。
宋祈年拿出手机,扫到手机页面上的两个字时,眼神微变。他指节迅速一滑,接通,“喂?”
“阿祈!京北——我——”
杂音窸窸窣窣,断断续续,不说旁边的许柚听不听得见,就连宋祈年也听得不真切。可“京北”两个字撞进少年的耳廓,仿佛印证他的猜测般,天空爆发一声惊雷!
轰隆!!!
电话被掐断之前,宋祈年急道:“等我!我马上来。”
许柚无意偷听他们打电话,刚刚一分钟的时间她都在放空,只是距离太近,她不可避免地听到了话筒里女孩儿的细碎声音。
她听得出来,是林笙。
但不关她的事,她今天只是约宋祈年拿猫。
“你打完电话了,那我先走了,晚上九点——”许柚低低地开口,可还没说完,突然听见宋祈年有些急地说,“许柚,我今天可能没法儿接憨居居回来了。”
许柚一瞬间呆滞住了。
又是这样。
又是因为林笙,他毫不犹豫地爽约。
明明知道结果,但许柚还是不死心,她所有想说出口的话全部堵在喉咙里,指尖攥紧,最后只鼻尖酸涩地问了一句:“你一定要现在去吗?”
为什么每次在林笙和她的抉择中,被排在后面的,永远是她。
“对不起,”宋祈年把地上的伞捡起来塞进她的手心,“我很快回来,好吗?”
许柚没接,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声音颤抖,“是我先约你的,我还有话要对你说。”
宋祈年,是我先约的你。
你已经在台风雨天为了林笙丢下过我一次了,不可以再丢下我第二次。
女孩儿委屈发红的眼眶,像是一击重锤敲在少年的心脏,很疼很疼,疼得宋祈年忍不住伸手替许柚轻轻抹掉了那滴眼泪,嗓音淡漠却又似妥协地哄,“回来说好吗?或者电话里说?”
话音未落,手机又开始嗡嗡震动,似催命一般,“林笙”两个字在通话页面亮起,刺得许柚落下眼泪。
她想说不好,可是喉咙里发不出一点声音。
她怕她一开口,就忍不住委屈地哭出来。
宋祈年掌心被手机震地发麻,他看着通话页面,情绪已经失控地骂了句脏话。直到街边突然响起一声鸣笛,车灯的白色强光照过来,两人才看过去。
“小柚?”司机探出头喊。
是许家的司机。
宋祈年松了口气,他单手握着许柚的肩膀,将她轻轻转向许家车的那边,“你先回家,我有事要离开一趟,你注意安全。”
似想起来什么,他为难地叮嘱一遍:“今晚,就别找我了。”
然后,猛地朝着医院方向狂奔。
冬雨和凉风扑面而来,少年碎发湿透,衣服也狼狈地贴在身上。铺天盖地的黑暗与绝望朝他压来,像是要将他唯一活下去的希望也亲手碾灭,生生将他逼上绝境。
是不是真的有人从出生就是个错误?
既然这样,那为什么又要生下来?
少年那根挺直了十八年的傲骨,这一刻有些弯了。那双假装坚强、假装冷漠的眼,也悄悄红了一瞬。
人潮熙攘,车流涌动,就在宋祈年狂奔时,身后突然传来一身嘶声力竭的喊声。
“——宋祈年!”
少年心脏一揪,心里忽然涌起一股绵延的疼感,像是什么东西在慢慢流失,怎么也抓不住。那股疼感和失去感越来越强烈,疼得宋祈年刹那间停住脚步,回头,看过去。
女孩儿不知所措地站在站牌下,大雨倾盆,她哭着看向他,满眼破碎,手微微抬起似是挽留,“别走……”
“宋祈年,求你别走——”
“你可不可以先选一次我?”
口袋里的手机仍在催命似的响,宋祈年看着许柚,眼底溢出心疼,挣扎几秒后,还是没有犹豫地转头朝医院跑。
对不起,对不起,许柚。
等我回来。
可就在转身的那瞬间,雨下得更大了,隔着雨幕宋祈年好像看见许柚说了一句什么。但没看清,那时他想得是,回来再问。
彼时的少年还不知道,这将是他和许柚的最后一面。
而站在街边的女孩儿,心灰意冷,她说的是——
宋祈年,我不喜欢你了。
第31章 日记第834页
日记写到了834页。
就像年少的暗恋, 终于画上句点。
-
十二月底,淮城一中结束了历届以来最难的一次A9考试。
淮城一中本校的文理科第一名,双双跌出了A9联盟总排名的前三十。文科第一名是五班的一个男生, 常年被大家戏称的万年老二;理科第一名是九班的一个女生,被称为这次考试的小黑马。
百年名校的淮城一中, 在本届联考的重点高中里, 跌至最后一名。
沦为笑柄。
乃至许多年后, 仍有人遗憾地问起当年的理科宋神和文科女状元呢, 他们考了多少分。
没人答得上来。
只知道一个被迫弃考,躺在手术室里,生死不明;一个主动旷考,消失断联,处分记过。
所有人都在找宋祈年, 少年那段时间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听说, 学校走最高程序给他办了半个月的“假期”。
期间,只有许柚跟他通了最后一次电话。
那是在宋祈年十八岁生日那天,距离他消失了快十二天的日子。
-
那天, 许柚匆匆地抱着憨居居去了出租屋一趟。
小猫最近病了, 她打算带它去宠物医院, 去之前先拿宋祈年以前养猫的证件和给它检查的单子。
这些天一直在下雨, 巷子口的雨水积成了小水窟,发霉潮湿的走廊里生了蜘蛛网,一走进去,口鼻满是灰尘。
许柚抱着猫刚踏上走廊, 被满地的狼藉和打开的屋门惊愣在了原地。
玻璃碎了一地, 试卷七零八碎地散落在走廊和玄关,屋里摆放整齐的鞋架全部倒塌, 地上还有滴落的斑驳血迹,整个屋子像是遭遇了盗匪洗劫一空。
愣神间,许柚怀里的小猫突然抽搐了一下。
紧接着喉咙里发出类似呕吐的咕噜声,软乎乎的肚子开始不停地颤动,四肢也开始挣扎地打颤。
“憨居居!”
许柚来不及多想,找到宋祈年半倒的桌子就开始乱翻,好在很快找到了小猫的证件和之前的检查单子,她转身就要往外冲。
可不知道什么时候,门口站了一列黑色西装的男人,不苟言笑,眼神比窗外的冬雨还要冷,像是一台台没有感情的机器。
他们悄无声息地站在身后,不知冷眼旁观了多久。
为首的是一个上了年纪的男人,两鬓头发已经发白,眼神却如鹰隼般锐利,威圧感十足。身上的黑色西装熨烫的一丝不苟,打着领结,脚底踩着皮鞋。
而后,皮鞋朝着屋里进了一步。
“许小姐。”
许柚肩膀一颤,瑟缩地朝着屋里退了一步。没有哪一刻让她觉得宋祈年的气息那么令人安心,面前十几个男人身上散发出来的凛冽感,让她感到害怕。
那是涉世未深的女孩儿,对一群陌生成年男性的恐惧。
“你们是谁?”许柚抱着猫悄悄往后退了一步,那里放着一把能自卫的剪刀。她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这里人很多,巷子口摄像头都是旋转监控,你们做了什么事根本逃不掉。”
女孩儿戒备和寻找自卫工具的小心思,在男人眼里就是小把戏。
他面无表情的脸上没有半点波澜,“许小姐,你误会了,我们来是有话要跟你说。”
“我不想听,请你们离开。”
“抱歉,许小姐,”男人用词谦卑,话却说得不容置喙,“你必须要听。”
许柚拿出手机,那句“我可以报警”的话还没说出来,手机被男人轻而易举地夺了过去。他没有半点逾越,也没半点冒犯,只是淡淡道:“先生交代的只有一句话——”
“希望许小姐不要再跟少爷有任何牵扯。”
许柚心跳到了嗓子眼,满心慌乱,还要一边摸着抽搐的小猫,根本没有心思听对面人说了什么。她感觉到掌心下的猫抽搐得更厉害,嘴边的绒毛都沾了点呕吐物,心里更加着急。
“我没时间在这里跟你们耗,让开,我要去医院!”她冷下声。
“许小姐,我们少爷为了林笙小姐才从京北来到淮城,只是暂时居住,很快就会离开。”男人说话像麻木执行的程序,将宋淮交代的话一一吐出,“至于你,只是偶然认识的意外。”
许柚抱着猫要往外冲,“我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
可门口乌泱泱一片的人围堵着,她根本出不去。
一而再再而三地阻拦,加上怀里的小猫气息微弱,许柚再好的脾气也开始发火,“你们让开!我根本不认识你们口中的什么少爷,我只是来拿东西,我要去医院!”
“宋祈年不认识吗?”男人平调地问。
许柚愠火忽然定了定,慌乱着急的心,这时候才慢慢平静下来一点。她茫然地抬眼,似是没有听清一般,“……你说什么?”
男人无甚表情的脸上,终于出现一丝疑惑。
身后离得最近的人,朝前迈一步俯首解释:“热搜八点空降,实时热点刚上升半小时,看她的样子,应该还不知道。”
男人微皱的眉松开,侧头吩咐,“给她看。”
许柚看不懂面前的这群人在说什么,只是心里突然升起一阵前所未有的恐慌,耳廓不停响着刚才那几声“少爷”“林笙”“京北”,宛如剥茧抽丝,什么一直没有深究的东西,不停地浮现在脑海中。
可具体是什么,她却不知道。
“许小姐。”男人弯下腰,礼貌也冷漠地将手机递给她,似是好心解释,“希望看到之后,你能理解我刚才的话。”
手机近在咫尺,许柚却忽然升起一股想要逃避的念头。
她抬起的手,敢接又不敢接,最后是男人强硬地塞进了她的手里。那块调到最高亮度的屏幕,就这么直直地摆在她面前,要她睁开眼睛好好看看,究竟是什么样摧毁信念的东西。
是微博的热搜页面。
两条关于京北宋家和影后戴语琳话题的热搜,挂在前三的位置,后面跟着一个“爆”字,鲜红刺目。
「京北市的资本大鳄宋家唯一继承人,时隔三年再次现身。」
「宋少手段干脆,亲手砸了父亲与继母的婚礼,戴影后颜面扫地。」
点进去,是几张照片。
许柚只看了一眼,仅仅一眼,她就认出了一身黑色西装的少年是谁。
脑海里“轰——”地一声,耳边不断嗡鸣,眼前浮现出三个字。
宋祈年。
少年的五官没有人比她更眼熟,甚至他说话时的一个眼神,一个动作,都是无比的熟悉却又无比的陌生。
照片上的少年不再是普普通通的一中校服,穿得也不是刷到有些旧的干净球鞋。他穿着一身黑色高定西装,长腿站地,矜贵漠然,瞥向镜头的眼睛满轻慢,松颓,不容挑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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