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全问题确实得重视,江聿赞同,“回头我跟俱乐部的负责人谈谈。”
“好。”
江聿想到刚才许柚一口答应送宋祈年来医院的事,可能是觉得宋祈年这种人不值得她这么紧张焦急,他心里说不上来的一种郁闷和失意。
他状似随口问:“你是不是挺担心他的?”
这个“他”指的是谁,大家心知肚明。
宋祈年呼吸一下子变轻了,他比任何一个人都更想知道答案。
可不知道为什么,在看到许柚平淡的眼神时,心里陡然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潜意识告诉他此时此刻应该退回病房里,或者去到一个听不见他们谈话的地方。
不然,可能会听到不可挽回的话。
宋祈年仍然站在那儿,执拗地盯着许柚的脸。
只见她脸色毫无波澜地否认:“不是。”
“我不担心宋祈年,”许柚轻淡的声音像是一把刀,“我只是怕他出事会连累你,连累我,连累俱乐部的人。”
“那你怎么答应送他去医院?”
“可能觉得……”许柚歪了下头,“他可怜吧。”
轰地一声,宋祈年大脑一片空白。
耳鸣突然比发生撞击时还要强烈,心脏一揪一揪地疼,疼到他险些要无法喘息。
原来她只是可怜他。
她担心赛车俱乐部的人受牵连,担心江聿被牵扯,也担心自己会被牵入其中引来什么祸患。
唯独不担心他。
她在乎所有,就是不在乎他是死是活。
这一瞬间,宋祈年脑海里蓦地涌出许许多多的场景和话语。
付薇面无表情地将年仅几岁的他关进阴暗阁楼,“不要吵我,我要对剧本!再吵,我就把你扔掉。”
管家把他拖进地下室,背上的鞭伤流出汩汩血液,在地上滑出长长的一条痕迹。宋淮纡尊降贵地蹲下身,居高临下地睥睨他,“宋家的继承人必须比所有人优秀,你宋祈年就是死,也要死在最顶峰的山巅上,而不是别人的脚下。如果你做不到,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
宋有雪跟别人敞开心扉聊天时,不知道他就在背后,“我哥那样培养祈年也不算坏事,至少我轻松很多。再说,他只是我的侄子,又不是我的儿子。”
还有很小很小的时候,林笙狼狈地对他哭喊着,“都是你,都是你!妈妈才会抛弃爸爸也抛弃我,全都是因为你!你才不是我弟弟!为什么是爸爸死了,不是你死,你把我爸爸还给我!”
太多了,这样的话太多了。
所有人都摈弃他为没有意义的垃圾,只有一个人将他惜如珍宝。
可就在今天,她也不要他了,她做这一切,仅仅是可怜他。
天地轰然倒塌。
宋祈年倏地丧失了所有的勇气,整个人黯淡到像是下一刻就会坠入地狱。他往后踉跄一下,不小心撞到了旁边的医药置物架,“咚”的一声巨响,顷刻间吸引住所有人的注意力。
就在许柚看过来时,宋祈年慌乱地背过身,心脏揪疼起来的那一刹。
眼睛忽然红了。
原来垃圾真的没有人会要的。
第54章 对不起
那天宋祈年先一步离开了医院。
他什么地方也没去, 只待在私人公寓里,谁也不见。
就这么消失了好几天。
李睿是从香港回来后才听说宋祈年玩赛车撞了护栏的事,心惊胆战的, 好在听说人没事,才放下心来。他在家里屁股还没坐热, 转头就去酒吧找了周京尧, 想问清楚撞车的事, 可周京尧说他也不清楚, 赵希瑞当时说她家里有事,还说宋祈年让他送她回去,他就走了,谁知道后面会发生那样的事?!
李睿只能自己去找宋祈年。
可无论怎么拍门里面的人都跟死了似的,一点声响都没有。
没办法, 他最后只好找来物业。
李睿推开公寓门的瞬间, 一片漆黑,同时一股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他差点被呛死, 忙走到窗户边拉开窗帘。
强烈的光线照亮整个公寓。
宋祈年不修边幅地坐在地毯上, 平时的那股子冷矜劲儿这会儿消失得一干二净, 活脱脱一个麻木的冰冷机械。他背靠着沙发, 垂着头,胳膊放在屈起的膝盖上,颓丧落寞笼罩全身。
李睿吓一跳,“卧槽, 你他妈装死啊!”
宋祈年没说话, 手里把玩着一个空酒瓶,轻轻一松开, 瓶子叮铃哐啷地在地上滚一圈,混入脚边堆积的酒瓶子里。就像他混杂的人生,稍微松懈一点儿,就会彻底失去价值,沦落到污浊不堪的深潭里,想要爬出来,可以啊,那也得先被淤泥浸染全部,变成一个谁都避而远之的丧家犬。
“给支烟。”他忽然说,声音很干。
李睿环视地上堆积的酒瓶一圈,心想他们祈祈还真是牛了个掰,出车祸还喝这么酒,真不怕给自己喝死。
一听到他又找自己要烟,李睿真服了他,白眼翻上天,“你脑子有毛病吧,你不是撞车了吗,不好好休养你在这喝酒干嘛?嫌命长了还是怎么地?”
他嘴上骂是这么骂,手上动作还怪诚实,把烟跟打火机扔了过去。
宋祈年扣开打火机盖,点燃了一根烟,烟圈将他的面庞渲染得朦胧。
他也不抽,就这么任由着烟燃着。
良久,他才说话,嗓音很干涩地沙哑,“有事儿?”
“废话,我刚回来就听说你飙车撞护栏上了,担心你所以来看看。”李睿走过去,一手抓住宋祈年身上的卫衣,恨不得把他领口扒拉开钻进去看,“我看你有事没事,刚听到的时候吓惨我了,还以为你缺胳膊少腿了,那宋家还得了?”
宋祈年躲开,“我没事。”
“什么没事——”李睿话没说完便被打断,宋祈年淡声道:“我自己撞上去的。”
在拐弯时,他将速度降到了最低,方向盘一转,车头撞在了旁边的护栏上。“砰”的一声,赛场上的所有目光全部朝他看来。
包括她。
李睿足足愣了将近一分钟,在原地转了几个圈,从怀疑人生到相信现实。他不可置信地摇着头,觉得宋祈年现在就是一个炸弹,一点就爆,更觉得他是一个失去理智的疯子。
李睿气到极致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只一个劲儿在那没好气地笑。
半晌才说一个字:“……操。”
过了会儿,李睿问:“我听老周说,江聿和许柚那天也在,你这么做是不是因为许柚?”
宋祈年看着即将燃尽的烟,“是。”
“真不是我说你,祈年,你不觉得你现在太过偏激了吗?”李睿斟酌着说了一句,后面的话想接着深思熟虑,可又觉得没那个必要,直接开门见山,“你想想许柚那个性子,对谁不是和和气气的,虽说算不得温柔热情吧,但绝对不会冷着个脸。你看看她对你的态度,说话的语气,讲明白了就是她看都不想看你一眼。”
“她已经不喜欢你了。”李睿再次说出事实。
“用不着你提醒我。”
“祈年,你就非得这样吗?”
窗外不知何时又下起了雪,落光叶子的枯枝萧条地摇摆着,像个没有归属的飘零者,寒意渗骨。
公寓里静到只能听见烟燃烧的微弱声音。
不知过去了多久,李睿也坐在了地毯上,随手摆弄一个酒瓶,突然低笑说:“其实一开始我也看不上你。”
“觉得你除了是宋淮儿子以外,没别的什么东西拿的出手,哦,忘了,还有你那张脸。”
他俩很小的时候见过几面,但不熟,真正熟起来是两人初一分到了一个班。
李睿还记得第一次见宋祈年的时候,分明是同样大的年纪,同样配色奇葩的夏季校服,穿在宋祈年身上,独一份儿的冷淡和矜贵。可能人都是向往漂亮美好的事物吧,李睿想跟他交朋友,于是叫住他,“我觉得你有点儿眼熟,我俩以前是不是见过?”
那时的他们太过青涩,还都很狂。
只见少年脚步微顿,头都没偏,只浮皮潦草地侧眸瞥了他一眼,极其冷淡。可能不屑于说话,也可能是真就看不上李睿,他很快收回目光继续往前走,狂得让人恨不得揍他几下。
李睿气不过,可也在那个眼神看过来时,瞬间想起眼前少年是谁。因为他长这么大,敢这样看他的就一个人。
他吊儿郎当地喊,“喂,宋祈年,是你吧?”
少年停下脚步,这才真正向他投来第一个正眼。
他勾起唇,没了刚才那样的冷漠,但是冷淡的眼底很戏谑,拿腔拿调地学,“喂,李睿,是你吧。”
那样儿不知道多欠抽。
后来认识久了,宋祈年在李睿心里又变了一副形象。
穿搭讲究到矫情,吃饭喝水也贼他妈挑剔,又金贵又难伺候,连一个橡皮擦都要选一个自己喜欢的牌子。这还不算什么,关键是认识久了才知道宋祈年那人真不是表面那样儿冷淡,他狗得很,要多狗有多狗,说话有时还阴阳怪气的,偏偏吧他又保持着一定的原则和度,让人觉得不冒犯。
但是他那个人也真的很热烈,很有冲劲儿,无论宋家怎么压榨他,用多么残酷的教育方式去培养他,他从不肯低头屈服。
到现在,李睿还记得宋祈年说过的话,他说,“我拿第一,就是想让别人记住我叫宋祈年。宋是宋祈年的宋,不是宋淮的宋,我不是谁的附属品,我只是我自己。”
他比任何一个人都要早熟,早熟到不过才十三四岁就已经知道,“谁说宋家继承人一定就是我,没有价值的东西不会因为主人念旧就一直留在身边,它的归属永远都是垃圾桶。宋家不是我的,但是凭我自己拼命考来的第一是我的,学到的知识是我的,学历也是我的。不然谁能保证,以后我要是被人踢出宋家,没点学历和本事,还能不能活得有个人样。”
那时候李睿不懂,只觉得宋祈年真他妈中二,中二之魂教主非他莫属。
直到长大了,才明白宋祈年当年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在那样的环境里长大,宋祈年一直没什么在意和喜欢的东西,或者说,他不允许有。所以一直以来,即便知道宋祈年跟许柚的事情,其实李睿心里也没多较劲儿,反正宋祈年那样儿不争不抢,你给他就接、不给就算了也不强求的性格,应该不会对许柚有多执着。
说句不好听的,也许单纯只是占有欲作祟。
可现在看来,许柚真的是一个例外。
没有她,宋祈年好像失去了所有的生气。
原来被生活折断傲骨也不屈服的少年,有一天也会为这么一个人低下头来。
李睿看着脸色苍白的宋祈年,不知道是该骂他还是劝他,还没说出口,宋祈年忽然捂着胃部,长睫虚弱地颤了一下。
他一愣,“你怎么了?”
宋祈年拧着眉,一言不发,只额头渗出了些冷汗。
李睿起身时,突然间看到沙发角落的一个白色小药瓶,他下意识认为是安眠药。宋祈年这阵子睡眠很差的事,李睿听他提起过,可当他拿起来看清上面的字时,浑身僵住。
事态好像朝着不受控制的方向发展。
越发觉得不对劲,李睿连忙拿出手机,打了急救电话,“你他妈就作死吧!”
-
另一边,许柚和吴萌终于在高铁站见面,两人订的机票是下午三点的,京北到淮城有两个半小时,所以去机场前简单地吃了一个午饭。
去机场的路上,突然下起了小雪。
吴萌以前在淮城那会儿不知道多喜欢雪,觉得雪又白又漂亮,恨不得躺里边儿。去了津城上两年大学后,就对雪免疫了,不谈喜欢,反而觉得碍事。
“柚子,你真有先见之明,”下了出租车后,吴萌看着许柚只拿一个能带上飞机的小行李箱,再看看自己一手一个待会儿还得办理托运的超大行李箱,欲哭无泪,“早知道我也只带一个了,两只手完全不够用的,伞都撑不了。”
许柚一手推着箱子,一手给两人撑着伞,“没事的,机场就在对面啦。”
吴萌还在哼哼,“雪都把我头发打湿了,待会儿回到淮城肯定油油的,等哪天姐姐我剃光头。”
“这么猛?”许柚笑了出来,“那我膜拜你啊吴代表。”
“膜拜什么啊,”吴萌想起刚见面吃饭的时候,许柚提起她下学期要出国的事儿,心里的委屈劲又上来了,“我膜拜你差不多,许大小姐!哼,说出国就出国,说得比我出小区门口还简单!”
许柚知道她心里不舍得,蹭过去一点,忽然就想犯欠,“那我下次早点告诉你?”
“还有下次!”吴萌用屁股撞一下许柚,差点没把她手里的伞拱出去。
许柚骨子里那点顽劣的本性被勾出来,她弯着唇,也撞了下吴萌,“报复”回来。
吴萌大叫:“好啊你许小柚,出息了!”
没等吴萌再次进攻,许柚的口袋里的手机先响了起来。吴萌挑着眉,一副暂且饶过你的表情,“你先接电话,欠我的一屁股,我待会儿还你。”
许柚默默地往旁边站了一点,看了眼页面上显示的陌生来电,才接通:“喂?”
对面什么声音都没有。
“喂?”许柚奇怪,“请问您是?”
对面依旧无人应答,一片安静。
许柚再次确认页面上是陌生人来电,“您好,在吗?您是不是打错电话了?”
雪越下越大了。
簌簌飘落的雪花,轻轻落在许柚撑开的黑色伞面上,悄无声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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