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柚的声音拉回了他的思绪,“十环也没有啊,难不成还要把靶子打穿么。”
宋祈年轻笑,“哪里来的稀奇古怪的想法。”
“也不一定啊,”许柚笑着随口接话,“要是我妈,说不定还真的要我把靶子打穿呢。”
话音将落,许柚自己都愣了一下。
脑海里蓦地闪过胡月婷女士那张总是严肃冷淡的脸。
许柚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想起胡月婷了。
因为记忆中的胡月婷,多半是板着脸训斥、指责、惩罚,要许柚学这个学那个,不可以这样,不可以那样,跟谁比要优秀……她总是淡淡的,几乎不笑,即使再开心,她也不会有很大的情绪波动。
乃至于许柚一直以为妈妈是不爱笑的。
直到有一天,爸爸跟她说,妈妈二十岁的时候最喜欢笑,小鹿眼亮晶晶的,还有虎牙和梨涡。后来他们结婚了,有了孩子,有了公司,生活的柴米油盐一点一滴地全部压在身上,当爱情不再拥有新鲜感,当激情渐渐变成亲情,当日子过得平淡且忙碌时,人就不太喜欢笑了。
因为在外面假笑的太多,所以只想在有限的时间里,在不需要伪装的家里,卸下那张虚伪的面具,轻松片刻。
“囡囡,你妈妈最以你和你哥为傲的。”
“她只是太累了,所以没法儿把爱你这件事说出来。”
许柚视线虚虚地投在红色的靶心上,像是胡月婷女士在她身边耳提面命,“满分100”,红通通的。她总是指责许柚这样不好,那样不够,严厉的不像一个母亲,更像是老师。
所以这些年里,许柚看见胡月婷时,第一个念头总是害怕,然后才是爱她。
“你为什么就不能全部做对呢?”
“为什么就一定要差一点点呢?”
“你就不能做到最好给妈妈看一下吗?”
后来,许柚真的做到最好了。
她上了全国最厉害的大学,考出了一个很高很高的分数,她可以大大方方地跟胡月婷说,“妈,你看,我做到最好了,我真的没有让您失望。所以,你可不可以别再批评我了,说一句爱我,可以吗?”
可是胡月婷看不见,也听不到,也永远不会知道。
这本身就是一道伪命题。
许柚轻轻眨了下眼,眼眶没来由的有些酸涩,“宋祈年,以前我妈妈从来没有夸过我厉害。”
不管身后人的反应,她像是自言自语,“她总是说,许柚你要听话一点,要更聪明一点,要更优秀一点。有时候我真的很想问问她,那我现在……在她眼里算不算优秀呢。”
许柚举在半空的手臂开始发酸发麻,但她也不知道在跟谁较劲,就这么僵在半空。
她重新架好枪,眼睫微眯,在对准靶心时手微微发着抖,就像小时候被胡月婷呵斥地逼着写毛笔字一样。
“许柚。”
“你很优秀。”
宋祈年嗓音轻淡,却坚定地告诉她:“这些年你已经很棒了,你妈妈引你为傲。”
“她很爱你。”
许柚忽然眼眶红了,她看着远处的靶心,闭上眼,指节猛地一扣——
一发十环的子弹正正直入靶心。
妈妈,囡囡也想听你说一声爱我。
-
下午才到赛车俱乐部。
不仅是赛道护栏重新装修,几乎是整个俱乐部都焕然一新。
原先的看台加高了不少,许柚站在上面,视野开阔许多。
最直观的是,她站在这里,能一眼望见对面的赛道终点。
赛道上已经在开始比赛了,风驰电掣的速度,飙了几圈后,一辆赛车遥遥领先,最先奔着终点而来。
那是一种对视觉和心跳的冲击感。
明知道那辆赛车里的人,不是宋祈年。
可许柚心里止不住的悸动。
某一瞬间,定格的一帧里,像极了宋祈年朝她奔来。
“看什么,这么出神?”宋祈年拎着两杯奶茶走过来。
从脱离宋家以后,宋祈年浑身的气质变了很多,少了锋利感和侵略感,像曾经被迫置身于山巅的苍竹,冰天雪地里冻得覆满寒霜,现在光线落在了哪里,冰霜融化,一点一点溢出他的韧劲和温和。
就像现在,宋祈年穿着卫衣,单手揣兜,另一只手里拎着两杯奶茶,坐着普通人最平常的事情。
偶尔,许柚觉得。
这才是真的宋祈年,他本来就是这样温柔,绅士,善良,只是许多束缚使他不得不竖起荆棘倒刺。
许柚指了指,“看他们比赛,那辆红色的是不是赢了?”
“是,超了半圈。”
“你昨天说的赛车之吻,什么时候才有啊?”
“想看?”宋祈年笑。
许柚诚实地点头,“想啊,我以前在网上看到过,有很专业的赛车前辈做过,很惊艳。”
宋祈年敛睫,唇角勾起,他没继续这个话题。
两个人坐在高台上,继续看着赛道上的比赛。
这时,她才想起手边的两杯奶茶,“怎么忽然买这个?”
宋祈年拿起奶茶,吸管“啵”的一声戳破,奶茶的醇香蔓延在四周的空气中,“不是说女生追剧的时候喜欢喝杯奶茶,我想看比赛也跟看剧差不多,就买了两杯。”
“两杯?都给我啊?”许柚懵了。
“嗯,”宋祈年身子往后靠,“我不爱吃甜的。”
许柚转着手里的奶茶杯,忽然就想起了高三那年。
那时候,她跟宋祈年冷战,在跟吴萌在食堂里吃饭时候,宋祈年邹北还有王书浩三个人也跟着过来,几个人都挤在同一张桌子上。
邹北说,宋祈年请喝奶茶。
后来许柚跟宋祈年闹得更僵,她还傻乎乎地在心里发誓说,以后再也不喝宋祈年的奶茶了。
许柚想着笑了出来,十七八岁时候的自己还怪可爱的。
“笑什么?”宋祈年问。
“笑以前,你还记得你第一次给我买奶茶什么时候吗?”许柚说,“那个时候我们两个刚闹僵,你跟邹北他们去食堂,邹北说你破天荒地请大家喝奶茶。”
“记得。”
宋祈年怎么会不记得。
那是他第一次听到许柚用无比失望的语气对他说,宋祈年,我快要不认识你了。
“你那次买了好几杯奶茶,邹北说每个人都有一杯,还有一杯是我的,但是我没收,”许柚问,“那杯奶茶最后你给谁了?”
“怎么,兴师问罪啊。”宋祈年把人揽怀里,“你这是在翻旧账。”
许柚心想这也叫翻旧账,她要是真翻起来,只有这些?
她小声哼了一下,吸了一口奶茶,咬破珍珠,甜甜的味道溢满口腔,“那杯奶茶你最后给谁了?”
“扔了。”
“啊?”
“你不要,我就扔了,没给谁,”宋祈年轻扬眉梢,“再说,你不要的东西送给别人,我哪敢啊。”
许柚撇嘴,她眨了下眼,“你买那些奶茶,是不是为了哄我?”
以前不觉得,后来长大了,很多事情心里也看得清楚。
宋祈年当时那么困难,半工半读,用邹北的话来说就是兜里几个钢镚都不够塞牙缝儿的,哪有那个闲钱去买奶茶,还一买买五六杯。
宋祈年点头,“是。”
“你生气了,所以想哄你,但是那会儿年轻啊,心比天高,拉不下脸来。”
“说得好像你现在就有多拉得下脸来一样。”
宋祈年手轻轻放在许柚的脑袋上,指腹插在黑顺的长发间,缓缓滑过,长发在指间落下,周而复始着这个动作,他也不嫌腻,“过会儿你就知道我有多能拉得下脸来。”
许柚只当他在说浑话,没多在意,专心地看着比赛。
两场比赛看下来,刺激,惊险,赛车飚起来的呼啸声在耳边回荡。
宋祈年忽然起身,右手握紧又松开,转两下脖颈,活动关节,为接下来做准备。
他不是专业赛车手,所以待会儿要做的事会有一定风险。
但他这个人,向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
“我先出去会儿,你别乱跑。”他说。
许柚专心看着比赛,答应道:“好。”
宋祈年起身,抬脚要往赛场外走,走到一半时,他倏然俯下身来,手指捏着许柚的下巴,抬起来,两人对视着。
微凉的风,偶尔飘着小雪的天。
他眼里满是温柔,“等我。”
许柚反应慢地点了下头,“知道啦,你去吧。”
宋祈年背影越走越远,再次停了下来,他转身,两根手指并起,在额头处对许柚敬了个礼,嚣张肆意,热烈如芒。
少年感扑面而来。
许柚,等我。
很快,你的生活里就会有我,你再也不用担心没有人夸你厉害。
那刻,许柚的心脏被狠狠地撞了下。
没有理由的激动,心跳快得像是要追上赛道的赛车。
-
下一场比赛很快开始。
许柚坐在原地,手里还握着刚刚那杯奶茶,寝室群里陆雪和陈婷问她今天去哪里野了,许柚笑了笑,刚要说跟宋祈年一起出去玩了——
字打到一半,手忽然停下。
许柚抿唇,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打出了三个字。
然后发了过去。
「男朋友。」
寝室群里的两个人,静默了两秒,炸了。
陆雪:「啊啊啊啊,别吓我啊许柚,你真谈了???」
陈婷:「我靠我靠我靠我靠,一觉醒来后,我的美女室友脱单了。」
陆雪:「老实交代!你到底!被谁!拐走了!」
陆雪:「啊啊啊啊啊啊,太突然了吧!」
陈婷:「许柚,你这真的好突然,你男朋友是何方神圣,竟然能追到你?」
陈婷:「不过,你都要出国了,你们咋办啊?」
群里消息一条接着一条,表情包刷个不停,直到陈婷问出了这句话,才安静下来一点。
许柚终于能见缝插针地说个话了。
许柚:「我已经想好了。」
陆雪:「想好什么?」
许柚从包里摸出两张银质像书签一样的东西,拍了一张照片发在群里。
暖黄色的光线下,两张金属发着银色的光。
柔和的光晕倒映进她的眸底。
同一时刻,赛道上响起一声极具穿透力的鸣笛,此起彼伏的哨音也在为此作配。
“嘀——”
“嘀——”
“嘀——”
一声接着一声的鸣笛回荡,在许柚平静的心里掀起波澜,惊起千淘万浪,刻在最深处。
乃至多年以后,仍觉得这一刻的鸣笛声,虔诚而充满命运的羁绊。
只她一人兵荒马乱的暗恋,在此刻,终于听见了他的回响。
宽阔无边的赛道上。
一辆烈焰般的火红色赛车,从远处疾驰而来,轮胎在地面上摩擦出火星,滑出一道完美流畅的弧度,烟雾和浮尘四起,在惊险刺激如电影般的画面里——
另一辆如黑曜石般的黑色赛车,从烟雾和浮尘中,悄然出现。
黑色赛车整体透着轻狂不羁的气息。
猛然加速后,呼啸一声,侧边倾斜开过,超了那辆火红色赛车。
就在那瞬间,黑色赛车突然方向盘一转,车身掉头,尾翼由后转为向前。
车头贴上了后面的红色赛车。
危险的一秒里,赛车触吻。
像是跨越了时空的一对恋人,浪漫接吻。
“砰”的一声,枪声响起。
出现了——
赛车之吻。
宋祈年减慢车速,降下车窗,隔着距离,遥遥地朝高台上的许柚望去。
他扬眉,笑了。
嚣张而浪漫,恣意而坦荡。
他就是要大大方方,坦坦荡荡地告诉所有人,他喜欢许柚。
宋祈年喜欢许柚,他们天生一对,在喧嚣浑浊的世界里,他们永最相配。
-
二十岁的我们,不需要为谁收敛锋芒。
我们本就桀骜不驯,我们合该落拓难降。
轻狂,酣畅,快马扬帆,坦荡如风。
而我深爱的女孩儿。
也请你在这盛大,绚烂,哗然的世界里,发着自己的光。
第75章 荣幸之至
宋祈年从赛车里走出来, 径直走到高台下。
他仰着头,冷白肤色的脖颈暴露在空气中,冻得微红, 赛车服勒出宽肩窄腰。
“许柚。”
“嗯。”
潮湿的雪天里,宋祈年浓密的长睫上落着雪粒。
“给你讲个故事, 要不要听?”
“你几岁了啊, ”许柚忍俊不禁, “还讲故事。”
她坏心眼地说, “不听。”
宋祈年混蛋着呢,挑了下眉,笑得吊儿郎当,“不管,你得听。”
许柚清咳一声, 装模作样的, 乖乖地站的板正,“好了,你说吧。”
“……”
“突然那么正经, 还有点难以启齿了。”宋祈年抬手摸了下鼻子, 有些不自在, 许柚都真没想到混球也有不好意思的一天。
“宋祈年, 你还会不好意思呢。”她笑话他。
“是个人都会不好意思吧,”宋祈年是真的不自在,活了二十年,头一回跟毛头小子一样生涩又紧张, “更何况, 是你。”
面对宋淮无尽的掌控和威胁时,宋祈年没有紧张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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