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手掌很快冻得发红。
宋祈年想从她手里接过,许柚一躲,“我来,你听。”
宋祈年拗不过她,侧耳过去,倒还真的认真去听雪。
他以为,会有雪花轻轻炸开和融化的细碎声。
结果什么都没有。
下一秒,一道温柔的声音,隔着雪球传过来,闯进耳廓与心脏,“宋祈年,以后的每一年,我都陪你玩雪,好不好?”
宋祈年拿过雪球,放在一边,把许柚通红的手握住,“没想到啊,你还挺会,哪儿学来的。”
“网上看到的。”许柚被他说的有些不好意思。
宋祈年抹干她掌心的雪水,“冷不冷?”
“有点。”
“傻的。”
宋祈年给许柚理了理围巾,蓦地说:“许柚,要不要拍张照?”
“拍照,”许柚望了望街边,“这里啊?”
“嗯,这里。”
在京北市夜晚的街头,在红绿灯交错行人漫步的马路边,在只有两个人的一隅之地里。
“好啊。”
许柚拨了两下头发,一抬头,看着宋祈年落了点雪花的碎发,她抬手,轻轻帮他扫掉。
摄像头打开,小小的镜头框住两人的头与肩,靠的很近。
正当许柚准备拍下时,身边人一动,闪光灯亮起的刹那,宋祈年侧身,薄唇印在了她的鼻尖。
这是他们在一起后拍的第一张照片。
-
许柚发朋友圈是意料之外的事情。
因为要一起去一趟英国,所以宋祈年去外地出差的行程得推后。
简单地跟新来的助理交代后,去房间收拾东西。
深夜的京北市,外面依旧在下着下雪。
不知道明天,会不会停。
宋祈年躺在床上,单手枕着脖颈,懒懒阖着眸,脑海里一帧一帧地回想一整天发生的所有事情。
直到手机拨来一个电话。
他期骥地扫一眼,看见“狗”这个字,眼神变得冷淡下来,懒洋洋地接通,“有事儿?”
李睿啧一声,“不至于吧你,有个女朋友搞得多神乎似的。”
他欠嗖嗖地笑,“哦,我懂了,刚以为许柚给你打的是吧,靠哈哈哈哈哈……没想到是我。”
宋祈年不耐烦,“有劲没劲?不说挂了。”
“别别别,有事儿有事儿,我问你啊,你真知道许柚要去英国留学的事了?”
“昂。”
“看不出来啊祈祈,你长进不少啊,”李睿欠了吧唧地笑,“我还以为你知道得一哭二闹三上吊呢,啧啧啧,长大了啊。”
宋祈年似笑非笑,“你再叫那两个字试试。”
李睿“得得得”说了几声,也不打算在这好日子打搅他兴致,“我说你,真不知道我打电话里干什么啊?不行呐你,一点都关心女朋友,我替许柚差评你!”
“什么意思。”
“你自己去看朋友圈。”
宋祈年弯腰捞过手机,控制不住想要点开,手却在这时停住。
小心翼翼点开了屏幕。
许柚半小时前发了一条朋友圈,关于他们的。
第一行文案是:新年愿望实现了。
下面是两张照片。
一张是两个飞往英国的银质书签标本,另一张是他们今晚的合照。
评论区不少祝福的人。
鲜花焰火还有一堆刷999的。
陆雪说的官宣,她做了。
宋祈年闭上眼,唇角止不住的笑意。
他有想过公开,但怕许柚会介意,现在看来,她一点也不介意。
他点了个赞,评论:
未来的每一年也会实现。
夜已深,许柚可能睡了,宋祈年没有发消息给她。
而是编辑了一条朋友圈。
不过他发的是七张照片。
第一张,拍于2015.07.29,许柚刚出院的时候,地点在淮城的梧桐小巷,照片里的少年和少女青涩而懵懂。
第二张,拍于2016.12.22,宋祈年人生中第一次,有人陪他过生日。女孩儿脸红地看向镜头,旁边的少年唇角微勾,头微偏,生日蛋糕上的烛火熠熠发光。
第三张,拍于2017.06.11,高二期中考试的那个仲夏,在主席台上,英语单科年级前十的学生拍了一张大合照。冷淡难驯的少年目光不在镜头中间,而是瞥向了第一排角落的女孩儿,悄无声息。
第四张,拍于2018.06.24,那天高考成绩出来,宋祈年是京北市的理科状元,少年脸上并无笑意,只有胸口处露出半角的破碎腕表,在镜头下闪着光。
第五张,拍于2019.10.04,在宋祈年与许柚重遇的第一天,许柚离开俱乐部,宋祈年驱车跟在她身后,那天下了雨,他对着许柚转身离开的背影拍了一张。
第六张,拍于2020.01.19,星空下,漫天遍野里,所有人都在捕捉相机里流星雨来临的瞬间,只有宋祈年拍了一张许柚。
第七张,也是最后一张。
拍于今晚,他们在一起的第一天。
随手将手机放下,铃声却倏地响起。
是许柚。
宋祈年起身,指腹一滑,声音随着夜的寂静低沉下来,有些轻声哄的味道,“怎么还没睡?”
“有点睡不着,想到后天就要出国了,有点小紧张。”许柚在床上翻来覆去,“你呢,你怎么也没睡?”
“你不是知道吗,”宋祈年靠在床头,仰着下巴笑,“我女朋友官宣,我当然也不能落后太多。”
许柚在宿舍的小床里辗转难眠,干瞪着眼睛,脑海里无意识地闪过宋祈年发的照片。
十五岁的宋祈年。
十六岁的宋祈年。
……
还有,错过了的,十八岁的宋祈年。
许柚忽然开口:“如果再早一点点就好了。”
彼时,私人公寓的宋祈年沉默了半晌,他听懂许柚的意思。
如果再早一点,他们就不会错过彼此唯一的十八岁。
不会错过那个一起奋战的高考,不会错过一起拿到录取通知书的那个盛夏。
“还会有的。”他说。
“嗯?”
“等下次从英国回来,就回一趟淮城。”
“错了,”许柚轻声对着手机说,“是我们下次一起从英国回来。”
-
翌日,许柚在宿舍收拾好最后的行李,告别陆雪和陈婷以后,直接去了宋祈年的公寓。
公寓里放着许柚要带走的一些书。
宋祈年靠在书桌边,看许柚忙活不停,一会儿翻翻这个,一会儿翻翻那个,好不容易歇会儿又去捣鼓电脑。
“不累?”
“没事,我传个东西。”许柚打开电脑,找到“时光信封”,点开唯一的一个联系人。
宋祈年本想说他来,目光却在触及“许青山”三个字时,声音止住。
许柚手里拿着的是一本很薄的文物相册集,是之前从国外旅游回来后自己做的,她翻了翻,忽然有一页自动摊开,里面放着一张书签。
是宋祈年送的那张。
上面写着五个字——飞鸟与野犬。
她把里面夹的U盘取出来,然后轻轻合上相册集。
许柚说:“这是一个叫‘时光信封’的东西,我爸爸以前用它给我寄了一封信,那边的账户一直没注销,我就隔断时间把照片发过去。”
忽然,本该只有一个联系人的对话框闪了闪。
下一秒,一个白色鸢尾花头像弹了出来。
许柚移动鼠标的手顿住。
“怎么了?”宋祈年问。
“好像有人给我发了东西。”
“你爸爸?”
“不是,”许柚摇头,眉心蹙起,看着对面头像的白色鸢尾花,一股熟悉又陌生的感觉升腾,她还是不愿意相信。
也许只是看错了。
可等她真的点开那个头像时,心里一直高高筑起的心房悄然瓦解。
对面发来的是一段视频。
下方是软件的自带标注:时光寄存。
这证明,这段视频也是许多年录好,定点时间才传送的,就像许青山那封信。
许柚握住鼠标的手一抖,呼吸止住,她慢慢地把鼠标移向那个视频,却迟迟不敢点开。
“宋祈年。”
她声音颤着,“你帮我点开好不好。”
宋祈年走近,把她搂在怀里,放在肩膀上的手臂给予她力量,“好。”
鼠标定格在视频的启动键上。
轻轻一声,点开了。
四年多前的视频,画质已经有些模糊,卡了几下后才显出一个人影。
一张在许柚记忆中总是严肃冷淡的脸。
胡月婷。
视频里的胡月婷女士,穿着一身白色旗袍,胸口处刺绣着鸢尾花,衬得她端庄优雅。她从不穿这样的衣服,总是利落的西装裙和裤子,所以许柚在看到的那一刻,便已鼻尖泛酸。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看到妈妈穿过旗袍了。
视频中的胡月婷稍显拘谨,“小柚,最近还好吗?”
“妈妈……很想你。”
这句话,说得磕磕绊绊。
“录这个视频是你爸爸说……”她话没说完,一旁闪现许青山的身影,他穿着温文尔雅的白衬衫,戴着黑框眼镜,对着镜头笑,“你别听你妈瞎说,囡囡,你妈妈啊就是不好意思开口,这个视频是她自己想录。”
“哎呀,我说你这个人,走开。”胡月婷有些羞窘,抬手把许青山赶走,才坐下来。
她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道:“小柚,妈妈知道,这些年你过得不是很开心,也很委屈。我总是批评你,让你考满分,让你学名媛礼仪,不让你随便穿衣服,我知道,这些要求有时候很无理,你常常因为妈妈只这样管你而不管哥哥而觉得不公平,觉得这样区别对待,是因为妈妈不喜欢你。”
“不是的,小柚。”
“妈妈小时候只有外婆一个人带,从小到大受了很多欺负,我想反抗,但是力气太小了,根本反抗不了。那些坏人总说,为什么他们不欺负别人只欺负我,所以都怪我不好,但我知道不是我的问题,是他们自己。小柚,你从小到大都乖,长得也乖,幼儿园开始就不少人围着你转,一开始我跟你爸爸很开心,我们的女儿出落得真水灵。可是等你越长大,妈妈越害怕,爸爸妈妈还有哥哥都没法儿时时刻刻在你身边保护你,只能教你怎么保护你自己。”
“这个世界坏人太多了,我们力量太小,改变不了这个世界,所以只能在有限范围内尽最大力量的保护自己。你穿短裙的时候,妈妈觉得你漂亮像个小天使,你大口大口吃零食,跟王黎出去疯跑的时候,妈妈觉得你是这个世界上最个调皮可爱的小孩子。但是妈妈害怕啊,这个社会太坏了,对女孩子太苛刻了,你得自己强大起来,才没有人能欺负你。”
“囡囡。”
“妈妈爱你。”
许柚坐在电脑前,哭得泣不成声。
妈妈,你知不知道。
你这句爱我,囡囡真的等了好多年。
-
去机场的路上,天气放晴。
京北市的雪,终于停了。
车来车往。
许柚在路上看着京北市的街景,忽然觉得时间过得很快。
宋祈年转着方向盘,拐过一个街道时,左前方的一栋高楼上巨大的LED屏幕倏地亮起,是一只粉色小猪和蓝色的小狗,浪漫又温馨。
下面写着。
薛太太,生日快乐啊。
恍惚间,宋祈年记起了去年许柚晕倒在医院的那晚,他一个人站在窗户前,医院对面的一栋高楼的LED屏幕上是“薛太太,结婚三周年快乐”,原来是同一个人么。
他笑了笑。
“你笑什么?”许柚拿过水杯喝了口,想着还有不到十几分钟的路程抵达机场,心里升起了些不舍。
“没什么。”
宋祈年眉梢扬起,“只是忽然想,我公司也可以弄一个LED屏。”
“干嘛?”
宋祈年笑,“不告诉你,秘密。”
许柚被他逗笑,抬手拍了他一下,“你故意的吧,要说不说的,切,我还不听呢。”
过了会儿。
“男朋友,”许柚伸手扯了下宋祈年的衣摆,眨了下眼,“你跟我说说呗。”
宋祈年心像是被羽毛轻扫了下,又像是被丘比特的箭一击即中。
男朋友三个字在耳朵里,在脑海里不停盘旋着。
聪明者,也有愚昧的爱,青涩而浓烈。
宋祈年刚要开口,听见旁边的偷笑声。
小姑娘刚故意的呢,就是笃定他受不了她这么叫,腻,但遭不住啊。
“胆儿肥许柚。”宋祈年趁着红绿灯停车的间隙,把人搂过来,唇深深重重地问过去,退开时还惩罚地咬了下她的唇,“哪儿学来的,这才没几天就这么玩儿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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