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苏苑慧当初啼笑皆非,还和众多其他读者嘲她“过度解读”“自以为是想太多”——
这……真、真的只是那个读者想太多吗?
苏苑慧一时惊疑不定起来。
*
苏苑慧,这既是她前世的名字,也是她今生的名字。
不过,她原先已经在渐渐放弃前世这个名字所带来的意义的路上,如今却又卡在怀念前世与留恋今生的方寸之间。
苏苑慧此生的母亲郝氏刚在堂屋理完了一上午的家务,转头一看,女儿正老老实实地看账本,眼神先是复杂,继而慢慢地、欣慰地笑了一下,并没有上前搅扰。
反倒是苏苑慧察觉到母亲投来的目光,放弃了手里最近新学的打算盘,主动亲近了过去。
“阿娘,你怎么才做完??”她勾勾缠缠地贴上去抱住郝氏的肩膀,那模样竟有些说不出的谄媚。
郝氏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继而脸上尽数化作担忧,回看着她:“我听家里的女先生说,你最近学的东西尤其快、尤其好,就是有些不得章法,慢慢改也就是了。不过为娘的最近看慧娘你都有些瘦了……”
听到此处,苏苑慧脸色霎时间就有些不自在,继而轻哼—声:“那个谭三娘可厉害了,就凭一把算盘,算账算得比我都快。”
说到这儿,她忍不住有些委屈地撅起嘴来:“就是看起来有些凶,那些口诀我就是有些记不住嘛。再说了,我现在早就改了。为着过去的事情,谭娘子还对我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如今怎么还跟您告状啊?!”
苏苑慧是受过现代平等教育的人,在她初中时候,班上有个同学没交作业要被老师叫出去罚站,那个同学没忍住,顶了几句,就被老师一脚踹在身上,被家长投诉。这事闹大了以后,那个老师被网友骂得停职半年。
所以郝氏给她安排了个女先生教她盘账,刚开始苏苑慧还能装样子好生尊敬了一段时间,但天天让她低声下气就不行了。更何况这还是苏家花钱买来用一段时间的,又不是什么真先生。
女先生兴许也感受到了苏苑慧这种不以为意的态度,上课的时候人家谨守本分就算了,再让女先生摆出谄媚的好脸色,却是绝不可能。
“你啊~”
郝氏又好笑又好气:“你应该说,三娘她哪天不向我‘告状’啊?阿娘就是专门请人家来教导你的,当然也要过问你学习的情况进度了。”
“三娘子也是个苦命人。也是阿娘忘了跟你说,她本来就是京城小商户出身,自小精明强干,算力超群,说起来,若非她只是个女儿身,不然这继承家业的,指不定是谁呢。在她嫁出去之后,三娘子就是她夫家商铺名副其实的女掌柜,打理得极好。唉,只可惜,她这人命不大好,先是成婚多年只得了一个女儿,死了丈夫之后立马就被公公婆婆分出点银子赶了出去。哥哥嫂子也容她不下,三娘子想要女儿将来更好说亲,一直供女儿读高等私塾,这才被我托了大价钱请来的。”
郝氏不求苏苑慧能拔苗助长、这么快长出另一个三娘子的脑子,但起码也要分清真账假账啊。
郝氏点她:“三娘子就是靠算账的手艺吃饭的。你可得好好学。“先前开了铺子,越开越大,也越开越倒霉——还真以为只要手里有了卖身契,她手底下人就不会私账侵吞啊?
苏苑慧恍然大悟,继而欢喜道:“三娘子原是这样一个奇女子!死了丈夫也没什么要紧的,那些臭男人们不喜欢我们没关系,反正日子是过给自己的。”
就是三娘子供女儿上高等私塾是为了抬高身价,这点就太毒了。别忘了,她可是来自现代的独立女性,不是她现在目之所及里那些离了男人就活不了的女人。
罢了罢了,苏苑慧心里摇了摇头,不由感叹:这就是时代局限性啊。
郝氏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了一瞬,不过她悄悄仔细打量,见女儿确实是真心赞叹,脸色才又好转了些:“这……你知道便好。”
苏苑慧佯装叹气,一副起了谈性的样子:“女儿还是觉得,要是将来找个丈夫,除了要看本事才华,最好还是找个人品又要是为人称道能靠得住的,无父无母也挺好。这一来,他是个好人,多半总还有基本的品行,二来,也能免了女儿将来要面对公婆弹压的苦楚。”
见郝氏面色不好,苏苑慧赶忙解释:“阿娘,你也知道女儿这脑子,真要我嫁进去复杂的人家,我也处理不来。”
她作委屈状:“母亲常教导女儿的,也知道咱们女人活一世,最怕行差踏错。这嫁一次人,就等于投二次胎——咱贵妃娘娘不就是这样?可女儿哪就那么容易找一个十全十美的丈夫?只能说,凭咱家的家世,多向下找找,这样女儿才好在婚后过上顺心顺意的日子……”
这倒是实话不假。
苏苑慧现在学乖了。在现代的时候女孩子不满意公婆,生气的时候能直接当着全家面掀桌子,更狠的再不来往都行。在古代就算了,三纲五常的礼法里,一个孝字大过天。
她才不要做委委屈屈的小媳妇。
更何况,阴差阳错之下,苏苑慧似乎还真发现了一个不错的人选……
母女俩一处说了几句话,唏嘘了一下未来的日子,又谈论了一些身边过去所嫁非人的例子,苏苑慧正准备再好好吹风磨一下郝氏呢,冷不防就听外边儿门户被人拍得咚咚作响。
一个熟悉的声音气喘吁吁道:“母亲,慧娘,出、出事了……”
苏苑慧与郝氏对视—眼,脸上都有些疑惑,转眼苏长琛却已大踏步进门来,向来稳重如他,脸色惨白,额头冒汗,无需母亲妹妹二人多问,已经跟竹筒倒豆子似的,将今日之事说了个干干净净。
竟是千牛卫上门来拿人了!指名道姓说要请苏苑慧走一趟。
千牛卫!
如今正是风声鹤唳的时候!
苏长琛赶紧塞了好些银两,请人安坐在正堂喝茶稍作等待,才拖延了这几息时间想询问清楚,好做准备。
郝氏听罢,骤然脸色。
苏苑慧更是面如土色,坐立不安。
一家人都不是傻子,知道刚办完一件震动朝野大案的千牛卫必然是来势汹汹,且来者不善。
苏长琛如今完全不敢小觑了神智清醒后的妹妹,但血缘深情,担心是免不了的。
他思绪茫茫,怎么也抓不着一丝头绪:“慧娘……怎么会找上慧娘呢……”
谁不知道千牛卫最近好生拿了一批人,前前后后俱是与方蕴兰有关。
难道妹妹这会也被扯进去了不成?
郝氏也苦笑:“这……千牛卫都找上门来了,怕是想躲都都不起啊。”
电光火石之间,郝氏心思百转,终于还是下定了那个不为人知的决断。
而苏苑慧是真觉得自己无辜——
怎得突然有一天,自己就被千牛卫找上门了啊?虽说她自来了古代,就无师自通晓得了阶级思维,还切身成了上层中的其中一员。但被千牛卫“另眼相待”,试问满朝文武中有谁能说自家不是第一时间心里先打个突?
搁在她前世,更不得了,简直是活生生被XX部门找上门请喝茶啊!
苏苑慧难免有些仓皇:“母亲,哥哥,你们也知道,诚意伯府家惹下的祸事,我还是听你们说的呢。母亲看我看得严,前些日子才容我能让丫鬟伴着出门。”
苏长琛将信将疑,但到底舒了一口气。
倒是郝氏镇定道:“慧娘,那你便去吧。”
第73章
李雎破有些礼贤下士的意思。
他本就是富贵锦绣窝里造就的出身,少时又随着娘家舅舅参军打仗,打造出一番体格,后转入京畿又走马章台数年,风仪出众,知情识趣。
他看似彬彬有礼,实则不容拒绝地冲苏苑慧笑着道:“苏小姐,我家主人有请。”
苏苑慧自然也听过眼前这位的名声。接下来她一路提心吊胆,任凭轿子把她抬到了宣阳坊——她初次得了机会逛这古朝大街,曾被大哥警告过要小心走动的地界。
苏苑慧面色惴惴地跟着李雎进了一扇巍峨的朱红大门。一进小院,就见府上侍从已经在亭子里沏好了茶,甚至于院子里的迎春花开得正灿烂。
这会儿苏苑慧再不敢多看,只扫了一眼就匆匆又低下头,有些晕头转向地跟着李雎的脚步一处上前,又毕恭毕敬地朝人行跪拜大礼……
哦哦,她被人挥手制止了。接连几个月的失利、管教和禁闭,如今苏苑慧别的不成,但起码的察言观色是绝不能缺的,她见李雎上来就站到了男女主两人身后,他自己却盯着一张司马脸紧紧盯着自己——
苏苑慧赶忙屈身行了个民间礼节:“见过陛下,见过娘娘。”心绪却不由自主更沉了去。
且不说她是真有些晕。
本来就担惊受怕没吃多少,苏苑慧人也紧张得不行——谁能想到不过是前些时间出了一趟门放了一次风,怎地就把男女主都一块给引过来了呢!
可李雎比她还晕。
他不过是刚破了个案子——本以为是个对付虚荣智浅无脑贵女的案子,哪成想差点儿把他小半辈子的价值观给干碎——正默默地在事后孤独舔舐伤口,一边重塑世界来着,谁曾想他问完口供随手放了一下本来差不多都要收回来的人手,陛下扫了一眼还专门又给挑出来了呢!
家人们谁懂啊,几次三番让上司的上司也就是顶头大大大BOSS照亮我职业生涯中前进的方向,我这个官它是不是就快要当到头了呀?!!
——丛文彦!
一个出身寒门父母双亡、独身带着个妹妹在京都讨生活、连个进士都没考上的穷书生!
究竟是何等的明珠蒙尘,才能先后被两位要么钟鸣鼎食、要么富贵滔天出身的小姐给看上了呢!
而他李雎,身为堂堂千牛卫中郎将,竟然都没能生出一双替朝廷替陛下识珠的慧眼来,这跟瞎了有什么区别!!!
强颜欢笑、如履薄冰、战战兢兢地行了礼,李雎便立刻如同被教训乖了的猫儿似的,默默且谨慎地站到了旁边。
陈淼疑惑地看着面前一言不发渐渐变得僵硬的苏苑慧:“这位是……”
陈淼早已将彼此去年两人在诚意伯府内的一面之缘忘了个干净。
相比之下,容凛确实就对苏苑慧熟悉很多。
他至今还记得这姑娘当初那拙劣的演技……和不知从何而来的鲜活眼神。
话说容凛本以为是她常年心智有缺造成的呢。
年轻的帝王在这个时候露出了意味深长的微笑:“这位便是苏苑慧,苏姑娘——淼淼,你还曾多次向孤钦佩过她的文采呢,记得吗?”
陈淼恍然大悟。
容凛见状失笑。
苏苑慧越发战战。
容凛笑意不改,转头露出一个礼貌的笑:“苏姑娘,说起来,我们也真是有些日子没见了啊。”
他彬彬有礼地招待她,请她过来坐,然后示意宫人为其倒上一杯热茶:“苏姑娘近来过得可还顺心?”
苏苑慧捧着茶没敢喝,只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不知怎的,偌大的羞耻简直一瞬间涌上心头。
她连坐也只轻轻坐了不到三分之一的位置,甚至陡地膝盖—软,竟是“扑通”一声又重新跪了下去:“民女……民女阖府上下深受皇恩,陛下隆恩浩荡,天下百姓自然饱食暖衣、安居乐业。”
容凛挑—下眉:“苏姑娘……有人教过你了?”
苏苑慧猛的抬头:“啊?”
陈淼坐在旁边,已是瞧了她半天,却见她本来生得机灵动人,连瑟瑟下撇的嘴角都颇颇有几分楚楚动人之态。
她看上去实在是年纪不大,仓皇又可怜,一眼就比自己还天真稚嫩的样子。
想到这儿,陈淼在心里为自己叹了口气,顾影自怜道:果然,成了亲的女人就是比不得鲜嫩无邪的小姑娘(bushi)……
不过眼底扫到苏苑慧的瑟缩,她赶紧端正态度,心里先叹了口气,眼里染上了几分怜爱。毕竟一年多的熏陶下来,陈淼心理渐渐以大人的身份自居。
同时陈淼心底暗觉疑惑:丛文彦她也见过啊——说起来,这个爱絮叨的书生家里也就比当初的她和阿爹好上那么一些。咳,说得更难听点,陈淼家是郊区的穷户,丛文彦家算是城里的破落户。
要论起陈淼记忆更深刻的,当然首推可爱的小姑娘丛文宁,和她家那只聪明又机灵勇救主人的猫儿绣虎。
陈淼干脆开门见山。
她没有笑,眼神却是宽慰的:“我们今天来此,也就不多说些其他的场面话了。苏姑娘,今日找你过来,是想问一些有关你的事。”
“之前诚意伯府的方蕴兰,方小姐,虽说居心不良,但好似也确有几分奇异之处。”
“苏姑娘你的经历也很是奇特,颇有不凡之处——有这回事吗?”
第74章
苏苑慧是独生女,出生于双教师家庭。父母对她管束很严,重视教育,时常鼓励她、溺爱她,但又时不时又会否定她、督促她,拿成绩平平的她和同小区的其他教师子女做比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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