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茹看到有好多人来,知道黄杏会有人救,把解开的鞋带又系上了。她就这么一双鞋,淹死都是会水的,她小气又惜命。
她们迅速找人,喊了个会水的汉子,把黄杏捞了上来。黄杏被救了半天,终于吐了一大滩臭水,醒了过来。
“娘,我怎么了?”她恍然看着里三圈外三圈围着她的人,莫名其妙地说:“我怎么在水里,到底怎么了?”
黄杏婆婆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开始哭:“造孽啊,冤家啊,婆婆教训一下就要寻短见,这个家我还做不了主了啊!”
“看不出来你媳妇气性怎么大,明摆着自己做错事,还来威胁你。”
“该不是装着要寻短见,想要拿捏自己婆婆吧?”
“村里这么些儿媳妇,怎么就她金贵,说不得打不得?”
杨茹把抽断的芦苇杆子踢到一旁,站在人群后面叉着腰,信誓旦旦地说:“就是,我婆婆说我两句我从来不往心里去。”
第23章
杨茹干完一票,酸着胳膊回到家,看到小君抱着毛豆在院子里:“他们人呢?”
小君深深看了她一眼说:“到寡头姐家里闹去了。”
“对,也不知道能不能干起来。”她说完,一拍大腿:“那咋的,晌午谁做饭啊?”
小君说:“你不是一直想做饭,试试呗。”
张恩蕾也从屋里出来:“要不我来做,你给我打下手。”
杨茹不干,她好不容易有做饭的机会,哪能让张恩蕾抢了。要是大家都觉得她做饭好吃,说不好她就不用去大队部干活了。
地里稻草桩刨完,就得去大队部编竹筐、搓麻绳、扎篓子。她嫌冻手,不愿意干。
另外家里还要为过冬做准备,晒点茄子干、南瓜干、土豆干、豆角干等菜干。最费手的就是搓芝麻,榨芝麻香油。
杨茹最不爱干这些杂活,正好苏乘棠不在,她系上苏乘棠做的碎布围裙,原地转了个圈说:“怎么样,有没有大嫂的样子?”
张恩蕾往锅里舀水,打算煮地瓜饭,敷衍地说:“你怎么不扎个蝴蝶结,大嫂每次都能背着手扎个蝴蝶结,小腰条特好看。”
杨茹垮着脸,心想,苏乘棠多细的腰,我多细的腰,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她捏捏自己的腰,打了个嗝儿。
张恩蕾先把地瓜饭烀上,杨茹就在旁边的铁锅里炖了大白菜。张恩蕾还在边上说:“上回大嫂做的韭菜盒子真好吃,还舍得放鸡蛋。等有空让大嫂教教我。”
杨茹不乐意说苏乘棠厨艺好,抬杠说:“能不好吃么,没看咱们家香油下的多快。我反正是不舍得的,要是我管家,咱们家一个月伙食费肯定减半。”
张恩蕾没搭理杨茹,反正谁做饭都轮不到张恩蕾。
她往窗户外面瞅了眼,看到几个脑瓜顶在院子外头晃悠。
张恩蕾把烧火棍捡起来,走到东屋里交代小君说:“你守着毛豆。”
“那些人要干什么?”
杨茹跟着出来,小心翼翼躲在张恩蕾身子后面探个头。
“这里是英雄霍云长同志的家么?我们是市政府的人,特意给霍云长同志的家属发放抚恤金和奖状的。”
“市政府的人?”
张恩蕾喊道:“是这里没错,你等着我给你们开门。”
“英雄?”杨茹在后面一连发问:“什么抚恤金?什么奖状?”
市政府的王秘书客气地说:“霍云长同志是为了救人才被河水冲走的,当时旧桥塌陷,他以一己之力,从水里救了十多名同志,最后因为体力不支遗憾离世。这些我们政府都调查清楚了,决定给霍云长同志二级英模称号。”
王秘书后面捧着奖状的女同志说:“听说他还有一位刚结婚不久的妻子和没上学的儿子,咱们市领导特批了每个月三十元钱的抚恤金,每个月大队部可以代发。”
这相当于政府帮霍云长养妻儿啊,天大的好事。
三十元钱说多不多,说少真不少,厂里正式的一级工才有的待遇,苏乘棠不用干活,每个月就能拿到手。
“诶,霍英雄的家属不在家?”王秘书往屋里看了眼,见到东边屋里有个可爱的小男孩,心里知道,这就是霍云长的儿子,长得真好啊,可惜小小年纪没了爹。
王秘书又问了一遍:“这么巧,人都不在家?”
王秘书不问还好,一问起来,张恩蕾竹筒倒豆子全都说了。
“岂有此理,霍同志尸骨未寒,怎么能让她们欺辱英模之妻。”
王秘书气的眉毛都要竖起来,让人把奖状和慰问品放到屋里,带着人就往大队部去。
苏乘棠跟公婆和两位小叔子一起,狠狠地吓唬住了寡头姐。寡头姐在公婆面前跪下来,痛哭流涕地道歉,还自己扇自己的嘴巴子,只求公婆不要撵她出去。
这样的世道,她寡妇一人怎么能活下去啊。她娘家早就没人了,想要改嫁,村子里谁不知道她水性杨花,舌头还长,都不乐意她跟自家往来。
刘燕春将心比心,大儿媳妇成了小寡妇,她没心情把寡头姐逼死,教训够了,听寡头姐发了毒誓,公婆也说会好好教训她,这才带着一家人往回走。
他们走到半路,遇上气喘吁吁地王知青。
王知青跟苏乘棠说:“苏同志,市里来人了,在大队部帮你讨要说法,说咱们村子里的人不尊重英模之妻,诋毁英雄,要徐书记严惩当事人。”
苏乘棠不知道市里头来人做什么,莫名其妙地问:“什么英模之妻?我怎么听不懂。”
王知青说:“长话短说,霍大哥是为了救人才牺牲的。市里头查清楚了,本来想表彰你们家,知道这件事以后径直到了大队部。徐书记被他们狠狠教训了,你快去吧。”
刘燕春傻眼说:“我儿子不是自杀?是救人?”
王知青刚已经在办公室了解了情况,点头说:“对,救了十多个人,体力不支才没游上去。”
刘燕春要不是有霍忠汉搀扶,保准一屁股坐在地上,她痛哭流涕地说:“我就知道我大儿子是个好样的,他不是懦夫,他是为了救人才走的。”
霍忠汉吐出一口浊气,点点头说:“这才是我的儿子!”
霍仁德见刘燕春脸通红,怕她血压受不了,弯下腰跟她说:“娘,我先背你回去,让爹跟大嫂去大队部看看情况。”
霍曲贵忙道:“我也去。”
徐书记都快五十岁的人,劈头盖脸地骂,真是让他受不了。
王秘书是个耿直的性子,骂完又说:“这两个人你必须给我好好处理,不能让英雄之魂落泪!不然,你这个书记也别干了。”
英雄之魂落不落泪,徐书记不知道,反正再骂下去,他要落泪了。
苏乘棠与霍忠汉和霍曲贵一起到了大队部,刚进门就被徐书记拉着坐了下来:“这位就是苏乘棠,上次三等功也是她。”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果然都是好样的。”
王秘书和气地给霍忠汉端了茶:“霍大爷,您教养的好啊。我们单位领导听了霍同志的事迹,打算开展全市学习活动。请您不要太过悲恸,虽然他的人不在了,但他的精神永垂不朽。”
霍忠汉刚发了好一通脾气,从寡头姐家出来,精神就不大好。
听了王秘书的话,他客气地摇摇头说:“不是我教养的好,是国家和政府教养的好。他本身身体就不好,能在最后的时候发光发热,也是为了报答祖国和人民。”
王秘书还以为霍云长的家人会哭天抢地的争取“荣誉”,没想到能听到这般理解的话。思想觉悟不低,更是高看一眼。
“那关于葬礼?”
王秘书小心翼翼地问:“尸体还没找到,应该是顺着海岔子汇入大海了。咱们只找到了他的外套,不如立个衣冠冢?政府出资,你们家人有合适的地方吗?”
苏乘棠想起枫叶山下的故事,轻声说:“有,在枫叶山。”
霍忠汉瞧了苏乘棠一眼,叹口气,知道儿媳妇原来就知道儿子命不久矣。他也没有责怪的意思,点点头跟王秘书说:“他既然有嘱托,那就埋在那边吧。”
这话说出来,霍忠汉很愧疚,他知道儿子的亡妻也葬在那里,把儿子也埋在那边,新儿媳妇心里该多难受啊。
王秘书又问了好些家里的事,临走前,苏乘棠又问:“每个月的抚恤能不能存在存折里?”
王秘书看霍忠汉没有意见说:“当然可以,怎么方便怎么来。”
霍忠汉不欲与儿媳妇挣抚恤金,她还年轻,带着毛豆,以后许多地方需要花钱,看政府的意思,也是奖励给儿子的小家庭的,他就说:“听她的,我跟我老伴没意见。”
苏乘棠跟霍忠汉说:“爹,那我做主,咱们给毛豆开个账户,每个月的钱都存起来,留着他以后上学娶媳妇用。”
霍忠汉心中一暖:“这个钱你可以自己做主花,我们老的绝不会跟你挣抚恤金,你以后带孩子,多留点傍身吧。毛豆上学和娶媳妇的钱,我们老的会准备好。”
苏乘棠说:“没事,我现在也能挣钱,娘还老给我钱,够用的。”
儿媳妇如此懂事,霍忠汉只有感动和愧疚。
回到家,他把苏乘棠打算将抚恤金存起来留给毛豆以后用的事说了。
刘燕春抹了把眼泪说:“我就知道她是个好的。”
霍忠汉说:“你怎么打算?”
刘燕春说:“我手上还有张缝纫机票,回头叫老四去县里看老五的时候,把缝纫机带回来。白给她钱,她肯定不会要。不如给她买台缝纫机,让她用起来,免得日日夜夜缝补衣服钱是挣到了,眼睛却伤了。”
霍忠汉明白老伴的意思,这也是让之前嚼舌根的人看看,他们只会对大儿媳妇好,不会跟其他人一样,认为她克夫、是丧门星。男人没了,婆家还继续给她撑着腰。
*
“三嫂,你是不是忘记把粉丝洗洗,怎么吃起来涩口。”张恩蕾端着饭碗,往唇角一揩,硕大的一粒沙子在指尖。
“咋会不洗呢,你不就在我边上看我洗的么。”杨茹不吃自己做的菜,夹了口腌茄子说:“多好吃,我自己都吃不够。”
小君也吃出沙子来,琢磨着要是三嫂洗了粉条,那肯定是没洗大白菜。她娘说过,大白菜里头也要用水唰唰,刮风下来容易有卡沙子。
苏乘棠反正是一吃一个不做声,用筷子头蘸着大酱下饭吃。
满桌人吃的很安静,都在埋头吃咸菜,杨茹做的大白菜粉条吃了两口就没人动弹了。这也没办法,都被苏乘棠的手艺养刁了胃口。
杨茹想要得到的夸赞也没得到,面子上过意不去,怼了霍曲贵一下说:“我再给你盛一碗?”
霍曲贵吃苏乘棠做的饭,每次都能干掉两到三碗饭,今儿吃了一小碗,摸着肚子敷衍着说:“好吃好吃,我吃饱了。”
杨茹说:“那你去歇着,待会收拾完,端水给你洗脚。”
霍曲贵不好意思地压低声音说:“我自己会倒水。”
刘燕春不管他们挤眉弄眼,今天这事她得在饭桌上说清楚。
“老大的事你们也听说了,以后村子里有谁敢说闲言碎语的,特别是对你们嫂子和毛豆的,不用跟我说,直接上去撕烂谁的嘴。出了事娘给你们担着,等回家娘还有奖励。”
杨茹忙说:“娘,咱家不能总围着大嫂转啊,你也不是就大嫂一个儿媳妇,你也关照关照我跟小蕾啊。”
刘燕春一下火了:“你男人成天在你身边,你还要谁关照?你跟你大嫂能比吗?她多命苦,你也想自己命苦?”
“娘,我不是这个意思。”杨茹打了个嗝儿说:“我刚才都听见了,你还要给大嫂买缝纫机...”
苏乘棠都不知道这个消息,诧异地说:“娘,真要给我买缝纫机?”
刘燕春没理会杨茹,温和地跟苏乘棠说:“对,我跟你爹商量了,反正你现在能接活,不让你干你也会干,不如送你一台缝纫机,对眼睛也好。”
苏乘棠感激地说:“娘,谢谢你。”
杨茹说这话不是为了让苏乘棠感谢刘燕春的,看她俩婆媳情深,再看看自己苦大仇深的,她怒道:“你给她买缝纫机,眼瞅着家里一堆活,给谁干?总不能让我跟老四媳妇下了地回来干吧?”
张恩蕾直爽地说:“我做饭不行,其他的可以。大嫂有事她就忙她的,我有空多干点,没话说。”
小君放下饭碗也说:“做衣服我也能打下手。”
杨茹气不打一处来,转头对苏乘棠说:“大嫂,你也说两句啊。你看全家都要被你使唤了。”
说什么?
刚成寡妇,哭都来不及,能说什么?
苏乘棠又冲她翻了个白眼。
杨茹出离愤怒了,边打着嗝儿,边喊:“我不洗碗,谁愿意干谁干。”说完,她就回自己屋里去了。
霍曲贵想要趁机溜走,被他爹叫住:“活不是女人家的,她不干你得干,你把桌子收拾了,碗要是糊弄刷不干净,看我抽不抽你。”
霍曲贵眼神幽怨地看了一圈,给霍仁德递了个眼神,想让他媳妇洗。
霍仁德憨憨一笑:“三哥,我陪你一块洗。”
第24章
两礼拜后。
“我家不办席,葬了以后就这样了。”刘燕春站在院子里跟隔壁的秦老婶说话,看着正在浇水的大儿媳轻轻叹口气。
这些天刘燕春瘦了十来斤,她病完,霍忠汉又病了一场,将将能起来。
小君端着药送到里头给她爹喝,屋子里飘荡着浓郁的苦药味。
秦老婶也跟着叹口气:“也是,撑过去就好了。”
刘燕春眼睛还没消肿,半个月过去,尸体还没找到。她时不时夜里还会哭。
可她不敢在苏乘棠面前表现的过度悲伤,就怕她过不下日子。
苏乘棠精神不大好,蔫蔫地浇完水,进屋去切地瓜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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