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这密密麻麻的针脚,啧啧,真是慈母手中线啊。”周凯拍拍马甲说:“记得谢你娘啊。”
第42章
腊月二十,是个飘着鹅毛大雪的冷天。
苏乘棠顶着呼啸的北风,亦步亦趋地来到青凤小学。
操场上已经聚集了上百位参加考试的男男女女,因为太冷了,大家也不管认识不认识,全都挤在墙边上站着,这样多少能暖和点。
苏乘棠鸡贼地钻到里头,背后就是墙。人们密不透风地立在她前面,她拉下口罩,抹了把脸,又摸摸耳朵,还好耳朵还在。
站着等了片刻,教室前边挂着的铜锣敲响了。
期望能够成为百里挑一的人们,蜂拥而至,按照教室门外贴着的名字进到考场内。
苏乘棠跟随人群找到自己的考场,坐在位置上瑟瑟发抖。
万幸出门前张恩蕾给她塞了个土霉素药瓶,外头用手帕抱着,里头是滚开的水。
霍家离青凤小学不远,就这样到了教室里,药瓶的水已经温乎了。
苏乘棠在桌子下面不停地跺脚,好不容易又等来了铜锣声,监考老师们来到各自的教室。
一个教室有两名监考老师,前后各一位。苏乘棠坐在教室的中间还算幸运,窗户边上的同学就倒霉,窗户漏缝,雪花都把墨印的试卷打湿了。
苏乘棠好巧不巧,在考场里看到一位熟人——汪建蔻。
她坐在苏乘棠的侧后方,就在后门前面的一排。
站在前头的监考老师是个男青年,头发是自来卷,贴着头皮剪的,看起来像新疆人,鼻梁却是塌的。他按照名册叫人,喊道苏乘棠的时候,一直没有抬起来的头往她这边深深地看了眼。
苏乘棠正从兜里掏铅笔,没发觉他不善的目光。
照理说,余老师应该不会把苏乘棠当做目标,可汪建蔻那天出门后,偷听到王知青和周知青的讲话,看样子王知青笃定苏乘棠能“考上”。她怕苏乘棠也跟她一样走了关系,哪怕苏乘棠再大字不识几个,大队有意照顾英模之妻,偷偷摸摸把□□给了她怎么办?
这么些天,死记硬背下来也能考个不错的成绩。
余老师的视线又落到后门汪建蔻身上,他清清淡淡的扫了眼,像是在检查考生状态,殊不知他轻微地点了点头,暗中跟汪建蔻表示他认得苏乘棠了。
考试开始后,余老师确定汪建蔻的猜测是对的。
苏乘棠接连写出答案,就连算式也是简单的打了草稿,迅速地得出答案。用余老师的话说,演的太假了,也不知道跟其他人一样磨蹭磨蹭再写,谁看了都觉得不对劲。
汪建蔻在后面偷窥到苏乘棠连续作答,别人一面试卷没写完,苏乘棠翻面开始写作文。
汪建蔻的眼睛频频给余老师打眼色,余老师在前面讲台上坐着,抱着茶水缸,脸色越来越沉重。
后面监考的另一位老师提醒汪建蔻,叫她专心答题,然后走到苏乘棠身边,仔细看她写作文,脸上满是赞赏的表情。这样的举动无疑又刺激了汪建蔻。
她整场考试忍不住观察苏乘棠,看她写到哪里、有没有带小抄。她自己的试卷作答的惨不忍睹,最后作文写得那叫一个前言不搭后语。
余老师看出汪建蔻的不对,他绕着考场走了一圈,轻轻敲了敲汪建蔻的桌面。汪建蔻一眼看到他指尖指着没有填写的选择题选项,按照示意,汪建蔻将选项写到上面。
实际上,余老师数学并不好,他是看到别人这样选择的,于是偷摸告诉了汪建蔻。
走廊外面,铜锣声再次响起,九十分钟的考试时间结束了。
“一个一个的过来交试卷。”余老师站在讲台上,仍旧抱着满水的茶水缸,抬了抬下巴,让第一排的人站起来。
苏乘棠跟着前面的人往前走,试卷一张接一张的放下,苏乘棠走到讲台前,正要放下自己的试卷,忽然听到门口王知青喊了句:“后面人不要动。”
余老师赶紧把满水的茶缸放到讲台上,指尖微微颤抖。
苏乘棠回头,发现后面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汪建蔻。也不知道她怎么插的,居然不声不响地到了这边。
“张队长?您怎么来了啊?”余老师一改严肃的神态,塌鼻梁笑起来显得更扁:“已经监考完了,您下次得赶早来。”
“来得早不如来的巧。”
张队长是县知青大队的一把手,年近四十,长得魁梧高大,心细却很细腻。他拦住往后缩的汪建蔻,汪建蔻把手往后缩,王知青上前夺过她的试卷。
苏乘棠在她前面看的真切,汪建蔻的试卷下面压着一张草稿纸,草稿纸被未干的墨水晕染成黑色,若是没被发现,扣在苏乘棠的试卷上,那苏乘棠的作文会被污染,作文会被大大扣分,也许碰到较真的老师,作文会成为零分。
汪建蔻没等被指责,先声夺人“哇”地一声哭了:“草稿纸怎么会被夹着,我不是故意的,一定是墨水不好,粘到试卷上了。”
不用她解释,其他考生议论纷纷,有认为她故意的,也有觉得数学题太难,改来改去墨成一团也在所难免。
苏乘棠听在心里,不得不承认这年头的人思想还是很淳朴。汪建蔻分明就是故意的,被她一哭,反而哭成了受害的。
苏乘棠扫了眼汪建蔻的试卷,淡淡勾起唇角。张队长想听听苏乘棠是怎么想的问:“这位同志,这件事情可大可小,你看你想追究还是不想追究。”
汪建蔻一把拉住苏乘棠的胳膊说:“咱们都认识,你知道我没有坏心眼,求求你不要追究,我真不是有意的。你说要我怎么赔我都愿意,只要你能明白,我的心是善良的。”
余老师在一旁搭腔说:“如果我没猜错,你们还是一个村的。得饶人处且饶人啊。”
苏乘棠抬起头问张队长:“要追究的话应该会怎么处理?”
张队长微笑着说:“原则上是她不够细心,作为教师行业,不细心是不行的,我会申请批改试卷后给她的总分扣掉十分。”
就十分?
苏乘棠琢磨了一下,十分对她来说并不多,但对汪建蔻来说应该是很重要的,她另有打算,于是说:“我也觉得汪同志未必是故意的,这个分就别扣了,我不追究。”
汪建蔻倏地抬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张队长其实倾向于追究,在人多的地方他不好表态,既然苏乘棠都不追究了,他只能说:“那好吧。其他考生也检查一下自己的试卷下有没有夹带脏东西,要是污染了别人的试卷,下一次我怎么都会扣分的。”
王知青不赞同地摇摇头,这么的一个淘汰汪建蔻的机会,苏乘棠居然没把握住。
她并不知道,苏乘棠扫过汪建蔻的试卷,一眼就看出汪建蔻的文化水平远不如她。与其扣分,还不如等考试分数下来,好好刺激刺激汪建蔻。省的汪建蔻考不过她,还把扣分当做理由,她必须让汪建蔻心服口服。
好不容易出了考场,苏乘棠先行一步回去了。
汪建蔻等着余老师把考卷上缴,她溜到墙后面的树丛里心急如焚地等着。
她不停的抬头看着手表指针,大约半小时后,余老师才姗姗来迟。
“你搞定了吗?”汪建蔻急切地说:“我看她的试卷写的满满当当,该不会是真的背了答案吧?你说咱们举报行不行?”
“举报?你想的太简单,谁会让你举报一位英模之妻。”
余老师靠在墙上,慢慢地往手上戴着棉手套,嘴里埋怨地说:“不是让你不要轻举妄动,我去处理她,你怎么还那么傻?要不是你眼泪掉的及时,还有我帮你说话,你这次绝对会被扣分。”
汪建蔻急的眼圈又红了:“那你到底帮我搞定她了没有啊?我现在不光是手脚冰冷,我连心都冰凉了。谁知道她一个村姑这么好命,居然能弄到答案,要是我比不过她,我一定要举报她。”
余老师戴好手套,刻意与汪建蔻保持距离说:“搞定了搞定了,我把答案涂改了一些,保证她考不及格。”
汪建蔻一下高兴了,激动地说:“真的?除了她别人的你改了没有?”
余老师眼珠子一转说:“当然都改了,别的考场我也简单看了,没有比你强的。”
汪建蔻不觉得其他考场的人是她的对手,她激动的跑上前要抱着余老师亲一口。不知道为什么,余老师却往后腿了一步,一改往常他主动的模样。
“你怎么了?”汪建蔻美滋滋地问:“不就是今天差点出了差错,现在不也挺好的么?”
余老师深沉地笑了下:“收考卷的人是我,你故意污染别人的试卷,你说我是该发现还是不该发现?不该发现的话,你的行为要是被其他老师知道,上报给知青大队,调查之后,你会不会把我也招出来?”
“就你胆小。”汪建蔻脸一下变了:“都说了没事了,你还胡思乱想个什么?反正咱们也是一条船上的蚂蚱,说再多也没用了。”
余老师若有所思地看向她,追问:“那你会不会招我?”
汪建蔻眼神躲闪一瞬,被余老师看到。汪建蔻心口不一地说:“不会,我会全揽下来。”
余老师嗤笑了一声,转头望向雪白一片的后山,眼珠子一转说:“听说山里有个废弃的猎户屋子,你想去么?”
汪建蔻当然不会去,余老师是个男人,他说着话的意思,她再明白不过。
“等成绩出来再说。”汪建蔻虚假地笑着说:“我会好好报答你的。你不是说还让我老舅帮你调回城么,这些我都没忘记。”
第43章
“考的怎么样?什么时候出分数?”张恩蕾从灶坑里扒拉出一个烤好的地瓜塞给苏乘棠让她捂手,关心地说:“难不难?都答上来了没?”
苏乘棠从外面回来,身上冻的直哆嗦,她用地瓜暖着小脸说:“不觉得多难,反正都做出来了。分数应该一个礼拜之内出来,要赶着年前把人定下来,过完年就开学。”
张恩蕾今天特意没去大队部干活,就为了在家等着苏乘棠。听到她都答上来了,松了一口气说:“你能答出来的肯定都是对的, 第一,一定第一。”
“大嫂第一?”小君抱着毛豆从外面出来,毛豆本来要睡觉,听到姨姨考试回来,非要过来关心关心。
“第一呀,姨姨第一,姨姨最棒!”
苏乘棠上去捂着他的小嘴说:“别乱叭叭,成绩还没出来呢。”
她松开手,毛豆小胳膊举得高高的欢呼:“姨姨第一, 第一!”
苏乘棠管不了他,无奈地说:“别乱出去说,成绩还没出来,万一没考到第一,我多丢面子啊。”
小君说:“那你就考第一呀,是不是啊毛豆?”
毛豆脆脆地说:“是呀是呀,姨姨绝对是第一,快,去秦奶奶家,我要告诉奶奶和秦奶奶。”
这小东西深受老年妇女的喜爱,又喜欢听家长里短,还喜欢跟她们唠嗑,简直就是老年妇女之友,更是个小碎嘴子。
小君带着毛豆去秦老婶家,苏乘棠在后面喊:“我不是第一...”
毛豆抱着小君的脖子转过头说:“你是,等成绩出来你指定就是。第一第一第一,你就是。”
张恩蕾拉着苏乘棠到屋里坐着取暖,她笑道:“小孩子说话都知道不当真,他是逗你玩呢。”
苏乘棠也想这样认为。
可偏偏秦老婶的屋子里不光有秦老婶,还有吴奶奶、张婶子、李婶子、白婶子等人,还有大花娘和小赖皮一家。
毛豆说的话,没人特意会说明小孩子说话不准,反而都说毛豆年纪小有灵性,说的一定准。
等到毛豆宣传一圈回到家里,跟苏乘棠有模有样的学了一遍,最后说:“我帮你宣传出去了,这次你不考第一可就不行了哦。”
苏乘棠拉过他,照他屁屁拍了两下:“你以为我不想考第一名么?考试的人那么多,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那你就做那个天嘛。”小君进屋,笑着拉过毛豆,跟毛豆说的一样:“大不了就考个第一呗。”
“我不跟你们俩说这轱辘话了。”苏乘棠觉得压力喷涌而来,周围人都帮着吹牛,最后考不上丢人的是她啊。
张恩蕾在外头烧水,过年前要给毛豆好好搓搓澡。除了小娃娃,家里内内外外也要抓紧时间做卫生,干干净净过个大年。
“二哥,你咋回来了?”张恩蕾觉得头上有个阴影投下来,猛地发现是霍秋山,吓得一激灵。
“有事。”
霍秋山没有穿军装,身上穿着体面的中山装,皮鞋擦的油亮亮。他手里提着一包衣服,装模作样地敲敲门说:“嫂嫂,我有急事,能帮我个忙么?”
张恩蕾嘀咕:“有事找大嫂?她能帮什么?”
苏乘棠也是这样想的,她让霍秋山进屋,当着小君和毛豆的面说:“你是不是弄错了?我能干什么?”
霍秋山正经的神态不似作伪,诚恳地说:“我有任务,需要一个舞会搭档。女兵里没有合适的人选,正好走到这里就想到你了。”
毛豆激动的拍着巴掌说:“姨姨,姨姨你出息啦,你要当□□啦。”
小君捂上毛豆的嘴巴说:“不会说话就少叭叭,大嫂是去帮忙,不是牺牲的。”
苏乘棠犹豫地说:“很紧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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