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写信?”
他点点头。
鸢眉便向人借来了一张桌子,把新买来的文房往桌子上一放,这才问,“你想写给谁?”
他脸上露出一抹羞赧之色,“给我未过门的妻子……”
鸢眉一听便会了意,便仔细问他要写的内容,没想到越写越觉得不对劲,不禁停下手中的笔,抬起头来问他,“你是说你未婚妻逃跑了?”
“是……”他支吾起来,眸中倒露出惭愧,“都是我的错,是我欺骗她在先,可是,我已经知错了,我会悔改,如果没有她,我下半辈子都不会快活的……”
见他言辞恳切,她的眸底却越来越冷,“我可以帮你写,不过……这她若不愿原谅你,那也是你活该。”
青年没想到她乍然变了脸色,一时心头惴惴,待她写完了信,也便告辞离去。
鸢眉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渐渐出了神。
菱香抱着臂膀冷笑,“这世上的男人都是一个德性嚒,得到的时候不珍惜,等气跑了人才想着亡羊补牢,把自己弄成一副惨兮兮的模样,也不知道要感动谁。”
她这才收回目光道,“你说的没错,这不过是他们的自我安慰罢……”
话音未落,便见眼前蓦然多了一道青衣身影,她抬眸一瞧,见日影底下他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一贯的古井无波,她心头暗呼,简直见了鬼了!
菱香也摸了摸鼻子,默默地低下头去。
裴疏晏也知道自己来得或许不凑巧,见她们主仆二人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他脚心猛然一顿,不知该进还是退。
“裴卿又有何贵干?”鸢眉有些没好气地说。
他踯躅不定,可既然她开了口,他又不能不回,于是便硬着头皮道,“臣只是想看看殿下,殿下尽管做你自己的事,不必管臣。”
他不卑不亢地说着,又退开了好几步。
鸢眉扯了扯唇角,让人收拾好东西准备回去。
他掩唇清了清嗓子,脚底略微朝前迈出了半步,“臣听说这桥头新开了家铺子,核桃糕味道不错,不然臣去买点给殿下回去吃吧。”
“裴卿客气了,本宫不爱吃这些。”说完便踅至马车前,踩了马凳便钻入车厢里。
车慢慢行驶着,裴疏晏倒也不恼,只是平静地定在原地,目送她一点点远去。
虽然今日依旧没有什么进展,可见到她的脸,听到她的声音,他已经很开心了。
那厢的鸢眉便这么靠着车围闭目养神,外头不知何时飘来牛毛细雨,打在车蓬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弄得人心情有些烦躁。
菱香忽地说,“裴大人好像没带伞。”
她狠下心肠来,眼皮一动不动道,“随他去吧,与我有何干系?”
菱香只好闭了嘴。
沉默的当口,窗外骤然传来一声急促的叫唤声,“阿姐,阿姐快等等!”
鸢眉听到声音,赶紧让人停了车,并掀开帘子往外瞧。
只见李昭气喘吁吁地从后面跑了过来,他身上也没有带伞,头发都被雨丝浸润了,脸上也挂着细密的雨珠。
“你怎么在这,快上来吧。”
李昭这才笑嘻嘻地钻入了她的马车里,一边掏出手帕擦拭脸上的水渍道,“刚出来办点事,没想到淋了一身雨,真倒霉。”
鸢眉好奇道,“你就一个人吗?”
“是啊,镇日被那些人盯着烦透了,出来喘息一会……”他说完顿了片刻,乌黑的瞳仁转了一下,霎时将话锋转移到别处来,“将才我看到裴首辅失魂落魄地往回走,怎么,他又来纠缠阿姐了?”
她讶然,“啊……你怎么知道?”
李昭长叹一声道,“我能不知道吗,近日满建京都在传……”
他这么故弄玄虚地停顿了一下,闹地她心头不安了起来,便不错眼地看着他道,“传、传什么?”
“当然是说裴首辅苦恋阿姐,被阿姐拒之千里的事啊。”
鸢眉没想到这事还闹得满建京皆知,不禁怀疑他这般高调,是否有什么阴谋。
李昭却仿佛没发现她脸色微变,反而饶有兴致道,“说真的,阿姐可真有艳福,前有言御史,后有裴首辅,都是青年才俊,寻常人家的小娘子挤破头都没能高攀上的郎君,偏偏都对阿姐这般专情,阿姐想两个都收用了也不是不行……”
第58章 试探
鸢眉并不想跟李昭提起裴疏晏的一切, 可李昭口若悬河,仍在说着这件事。
“不过说认真的,阿姐对裴首辅还是留个心眼吧。”
“什么?”
“他曾经有过外室, 听说那外室逃了,他还找过一阵子, 我虽不明白他怎么又苦恋起阿姐了, 不过……这件事我觉得有必要让你知道。”
虽然这个消息对于鸢眉来说已经不是一件新鲜事了, 可她明白他是好心提醒, 心下一阵暖流淌过。
鸢眉回得滴水不漏,“是嚒,多亏三郎提醒,那我以后更要敬而远之了。”
李昭见她依旧不肯松口,倒也没说什么, 不过一笑置之。
马车很快在公主府门口停下, 鸢眉见他仍靠在车围上假寐着,不禁出声道,“三郎还是坐我的车回吧, 回去记得换了衣裳免得着凉。”
可没想到, 他却没有接口, 甚至眼皮也没动弹一下。
“三郎。”她轻轻掣住了他的袖口, 他的脑袋才重重地往下一歪,掀开沉重的眼皮醒了过来。
“阿姐,我的头好沉啊……”
他脸上露出病弱之态,怪不得下半程都没再怎么开口说话了。
那一定是方才淋了雨, 着凉了。
可鸢眉这里没有干爽的衣服供他换, 只能请车夫送他回宫。
李昭却缠黏起来,像一个没长大的孩子, 瓮声瓮气道,“身上的衣服捂得我好冷,我真的走不动了,马车颠得我头疼……”
鸢眉凝眉犹豫道,“可我这里也没有衣服可以让你穿的啊……”
“不要紧,我借侍卫的衣服凑合一下好了。”
既然他都这么说了,她当然也不好意思再赶他走,毕竟这宅子还是他帮忙找的呢,虽说男女有别,可事急从权,也不是不行。
于是便让人搀到偏房去换衣裳,又让人熬了浓浓的姜汤来侍奉他喝下。
他吃过姜汤,竟是倒在榻上睡着了。
鸢眉不敢打扰,只能让人给他盖好被子,自己却犯了难。
过了会,她还是唤来侍卫,向他打听李昭的后宅情况。
毕竟他尚未婚配,阖宫里都是那些妖妖娇娇的媵妾,连个主事的人也没有。
不过听侍卫说,他倒是有个侧妃的,她一听便赶紧吩咐,“去向侧妃说明情况,让她备了车来接他回去。”
侍卫应声而去。
鸢眉便回到书房,却有些心不在焉,只捡了本书随意翻阅,可却一个字也看不下去。
李昭也不过躺了一炷香的时间便已起身,脸上也恢复些气色,便在婢女的引路下来到了书房。
“阿姐。”
鸢眉闻言不禁放下手中的书,朝他望了过去。
“你怎么样?头还晕不晕?”
他舔了舔唇道,“已经好多了,给阿姐添麻烦了,我这就回去……”
“这样怎么回去?”鸢眉说着便起身踱到地心来,“方才我自作主张,让人去向侧妃说明情况,要不你坐会儿?想必那边的马车也快到了。”
“也好。”李昭点了点头,便敛袍在暖炕边上坐了下来,目光在屋内睃了一圈道,“阿姐,这屋里妆点得雅致,这熏的什么香?”
她便跟着在另一侧坐了下来道,“是上回母后赏下的檀香饼。”
“哦……改日我也让人换成这个,这味道闻着舒心。”
鸢眉知道他不过是嘴上说说,想必回头就忘了,倒也不放在心上,便小声咕哝道,“你难道还缺这个?”
他竖起耳朵问,“什么?”
“没什么……”说着她便让人奉了茶来。
两人便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鸢眉心头盼着那厢的人快点来把他接走,虽然她知道他于自己有恩,可也清楚他身侧的女人多,她当然不愿与他传出什么流言蜚语。因此,两人关系说亲厚也算亲厚,可她也时刻记得分寸。
李昭瞥了她一眼,这才犹豫道,“阿姐心情不好?”
她的目光从窗外抽离,魂魄也归了位,“没有啊。”
他长睫动了动,神情也凝肃了起来,“有一件事,我不知道当不当讲……不过,我想有必要让你知道……”
鸢眉看着他的表情,心头闪过一丝不安。
她僵着嘴角试探道,“是不好的消息吗?”
“我也不知道对你来说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那……”她抿了抿唇,心头纠结。
他长腿一翘道,“我就说了吧……其实我知道裴首辅为何对阿姐穷追不舍。”
她不知他为何一直有意在她面前提起裴疏晏,是不是他发现了什么端倪?一想到这,她脸色登时刷白了起来,声音也几不可查地轻颤,“啊……”
“忘了是哪年上元节,我在观灯楼上与裴首辅不期而遇,那时他身侧便带了个小妾……我打眼一瞧,那个人……与阿姐竟有几分神似呢……”
她手中的茗碗忽地一抖,茶汤溅了出来,刚好泼到她手背上,她不由得缩了一下。
李昭立马道歉,并掏出了手绢道,“对不起,是我不该提这个,阿姐有没有烫到?”
怎知他的手绢还没递过来,菱香已经拉过她的手轻拭了起来。
他只好讪讪地将手又伸了回去。
茶水倒也不烫,鸢眉慌乱了一瞬,这才强行镇定下来道,“没事,不过是一时手滑。”
心头却暗暗对他多了几分提防。
李昭也是惯会看人脸色的,见她面色微僵,态度更加谦卑起来,舌头打结解释,“是我昏了头了,阿姐是金枝玉叶,那种无名无份的外室又怎能与你比拟,你千万别生气,要真气了,你骂我也成。”
鸢眉见他脸上一副焦急之态,那颗悬在喉咙的心终于回落了些,只不过他急于抬举她而贬低过去的她,让她心头攒着一股郁气,想发也无处发去。
沉默了良久,她到底开了口,“我不过比别人幸运些,得以皇上亲封为公主罢了,倘若没有与母后相遇,我又能比别人高贵得了多少呢?在这个世上,身不由己的事那么多,你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相。”
李昭也还算听劝,立马便接口道,“还是阿姐有见地,是我狭隘了。”
鸢眉抬起眸,平静地凝视了他好半晌,忽地轻轻地吐出一口气道,“上元节那日……原来是你吗?”
李昭迟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怔忡着看着她道,“你说什么呢?”
“你不是想试探我吗?”
她这会反倒觉得心态已经平稳了下来,既然李昭能这么试探,想必他已经有所怀疑,那么身份的暴露不过是迟早的事,又何必再藏着掖着呢?
李昭愣了一会,眼里蓄起了泪,摇头辩解,“我没有……”
鸢眉指甲暗暗掐进掌心而浑然未觉,表面却还镇定自若,只自顾自地踱开了,“菱香,告诉三殿下,我是谁?”
菱香瞳孔颤抖地看着她,嘴唇蠕动了下却没有声音传出来。
她还真不知如何开口。
鸢眉安慰她道,“无妨,你实话实说便是。”
菱香只好咽了咽口水,模棱两可道,“上元节那日,三殿下碰到的,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应该就是公主殿下。”
李昭僵在原地,木木地重复道,“什、什么……”
她慢慢地转过身来,着一袭绯红的襦裙的她看上去端庄雍容,可说出的口的话却不啻于投下一枚火蒺藜,“我曾是裴疏晏的外室。”
她的声音很淡很轻,脸上也早已看不出一丝惊慌,相反,那个脸上绷不住表情的竟成了他。
他眨了眨眼,像是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而后胸膛微微起伏,像是在消化着如此庞大的信息量。
“可我并不愿跟着他,是他迫我屈服,所以……我才逃了出来。”
“没想到阿姐竟还受过这般委屈,对不起……我的确对你的过去有些好奇,可我并没有恶意。”
有没有恶意,对她来说已经不是很重要了,她就这条命,这么多年在一片汪洋中载浮载沉,很多时候,她以为她会溺死,可不知为何,却又每每能化险为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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