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多谢你提前告知,但你不用为了我做什么,我还不起。”
“不要你还,这本来就是我欠你的。”
她不觉得他有能力偿还她所失去的一切,所以这样还来还去的本质还是一种摆脱不掉的纠缠,她并不想这样。
她思忖片刻,心平气和地看着他道,“明也,我说过我已经跟过去释解,你不再欠我什么了,真的。”
“不欠了……”那双白玉手指一寸寸收紧,攒得掌心发疼,忽而他听到耳畔传来铮的一声,他迟了一瞬才反应过来,原来是自己心头上绷得紧紧的那根弦彻底断了。
刹那间,他的身体放松了下来,他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轻快,是啊……无债一身轻,有什么比这个更令人兴奋的呢?
“好,”他点了点头,爽快地便答应道,“我明白了。”
鸢眉觉得自己算是与他完成了交接,便对他道,“嗯,我吃饱了。”
他闻言便站了起来,嘴上也唤了称呼,“臣送殿下回府。”
回程的路上,谁都没有说话。
直到下车的时候,鸢眉刚想把手搭在菱香手上时,手心却传来一阵干燥的暖意。
她有些恼怒地拧起眉,就这么站在车辕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想抽回手却被他紧紧握住了。
“裴卿自重!”
“过去终于结束了,可裴某依旧心悦殿下,能怎么办呢?“他用仅有两人听得到的声音说,“殿下不要觉得有负担,能为殿下做点什么,是臣的荣幸。”
说完,他便略松开手。
鸢眉只好借着他的支撑落了地,厌嫌地搓掉手心泛起的酥麻感,更是吝于再赏他一个眼神,佯佯从他身前走过去,径自迈入府中。
翌日,清风阁里。
还是那个老地方,裴疏晏临窗而坐,手边的红泥小火炉还在烧得哔啵作响,他用镊子添了一把松针进去,看着火焰逐渐把它吞噬,接着便只剩下暗红的炭火。
一缕青烟升了起来,满室都晕染了松针的香气。
阁子外的木地板忽而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来贤的声音在门外响了起来。
“小的见过二殿下,二殿下快请进吧。”
裴疏晏听到声音便提起袍裾站了起来,不紧不慢地走到门边。
李觉迈入屋内,见他拱手站在那里,不由得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不必多礼,快坐吧。”
说着两人便坐了下来,裴疏晏自觉担起那个烹茶的角色。
李觉闻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松针香气,身心感到放松了下来,便随意闲聊了几句,这才聊到重点。
“父皇已经怀疑我们过从甚密,贤弟怎的还在这个当口约见我?”
裴疏晏沉吟了一下,这才郑重道,“殿下是否记得你之前承诺过要替臣完成一个心愿?”
李觉回忆了一下,确实是有这么回事。
他点点头道,“孤是承诺过你,怎么,现在想起来了吗?”
“是……”
“但说无妨。”
裴疏晏眉心深锁,攒在广袖之下的指腹相互摩挲了几回,这才缓声道,“臣恳请殿下,说服皇上想让德章殿下和亲羌离的决定。”
话音落,却迟迟没有听到回音。
他抬眸觑着他的脸色,只见他摸着光滑的下巴,神情有些凝重,一下子便有些丧气起来。
怎知沉默了半晌,他还是开了口,“你的心上人是德章?”
他没有犹豫,便诚恳地道了声是,“从万寿节那日,臣便对德章殿下一见倾心了。”
“你倒是个痴情种。”他如此评价。
裴疏晏脸上略浮起一点臊意,并不接口。
李觉又叹息了一声道,“这件事,恐怕没有那么容易。”
“臣明白。”
“从大哥被重新立储开始,我是越来越猜不透父皇了,如今他又颇为信任韩邀,我的话,他未必听得进去……”他随意拨弄着面前的那盆六月雪,许久才续道,“我答应你,自然尽我所能说服他,不过……结果我不敢保证。”
裴疏晏这才欣喜道,“殿下能答应臣的请求,臣已经很感激了,无论结果如何,臣都不敢对殿下有任何怨言。”
两人又谈了一会,便各自离去。
李觉很快便进宫面了圣。
皇帝还在书房和臣子商议政务,没有开了那个金口,总管只好请他到偏殿里坐了一会。
他便踅入偏殿里等了好一会,直到一盏茶喝完,内侍又给他添了一盏,那厢书房的门帘才微动了一下,一个身着绯袍的中年男子从里面走了出来,李觉定睛一看,这不是韩邀又是谁?
他被宣进书房,皇帝还在看着那盘残棋怔怔出神,见他行了礼后便杵在那里一动不动,胡子抽动了一下,一双泛着寒光的眸子朝他扫了过来,“来,陪朕下完这盘棋。”
李觉自幼受他漠视,虽说现在父皇还算是肯定了他的能力,可父子之间依旧有着隔阂,他在他面前也显得如履薄冰。
于是顺从地挪过去,陪他下完了那盘棋。
当然,赢是不敢赢他的,可也不能输得太过难看,一盘棋下来,也已经满头大汗了。
皇帝赢了棋,心情似乎愉快了些,他笑出了一脸褶子,这才拿起旁边的茗碗呷了一口清茶,“大清早的,找朕有事?”
李觉沉吟了片刻,委婉地将事情说了。
皇帝一听,脸上的笑容立即敛去,好不容易缓和的氛围一下子又降到了冰点。
“这些天来,怎么一个个的都在向朕说此事?”
李觉反应过来,裴疏晏拜托的并不只有自己,不过是为心上人奔波嘛,急是急了点,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儿臣只是觉得,皇姐毕竟是——”
皇帝忽然把茗碗往桌上重重一搁,“行了,这些道理朕听多了,在你看来,朕让德章和亲羌离,就是朕在利用她?”
“儿臣不敢,”他立马跪了下去,却还是想挣扎一番,“儿臣只是想让父皇三思,毕竟羌离太远,以后母后想要见上一面也不容易……”
皇帝冷嗤了一声道,“李觉,别以为你多了解你母后的心思,你根本不知道,今日若不是有德章……和亲羌离的就是你的妹妹宝瑜!”
这一句话直接将他钉在原地。
皇帝又淡淡地补充了一句,“放心,朕自然会补偿她,多给她些嫁妆,让她风风光光地嫁出去。”
第62章 求婚(修罗场)
圣意已决, 尽管裴疏晏再怎么替她奔走,也无异于蜉蚍撼树罢了。
在得知了这一残酷的事实,他终于渐渐醒悟过来, 这样的旁敲侧击已经无法改变皇帝的主意,可他还有一次孤注一掷的机会。
一旦圣旨还没下达, 那么一切就还有转圜的余地。
他再次来到了公主府, 恰好碰上她出门, 只见她穿着一身簇新的衣裳, 鸦发也一丝不苟地绾成一个螺髻,露出了一截洁白而修长的脖子。
即便离得那么远,也能看得出她亭亭玉立,娴雅端庄的气质。
鸢眉倒也没用车轿,东门的茶坊离这不过两条街的距离, 她时常和卿舟约在这里相见, 因此也用不上多少人随行,不过带上菱香便往茶坊而去。
一路上,鸢眉的眉眼里有说不出的兴奋和忐忑, 止不住问菱香, “你快帮我看看, 这样打扮还行吗?”
菱香笑着打趣, “娘子天生丽质,就算披一块布也好看。”
她恼羞成怒地轻拧了她一把,“你这个小蹄子,也会拿我打趣了?”
菱香一边笑着一边躲道, “奴婢不敢, 奴婢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就在玩笑间,两人已经抵达了茶坊, 茶博士一见到她便热情道:“小娘子还是二楼竹字间吗?”
鸢眉点头。
茶博士便带着她上了楼。
过了一会,茶博士从楼上噔噔噔踩着木质的楼梯下来,迎头便见门外进来了一个身着天青色直裰的年轻男子,男子眉目舒朗,如松如月,一看便非富即贵。
茶博士立马殷勤问道,“这位客官里边请,一楼大堂热闹些,想要清净的,二楼还有雅间。”
裴疏晏沉吟了会道,“我来找人。”
茶博士会意道,“与人有约了是吧,那是在哪个雅间呢,小的带客官过去吧。”
“不用,你自去忙吧,我自己找找就行。”
茶博士见他一副君子模样,倒也没多想,于是便放他上了楼。
裴疏晏在楼上的回廊绕了一圈,很快便发现了她在竹字间。
她会不会在等什么人呢?
他并不敢贸然靠近,反而寻了最近的雅间落坐了下来。
鸢眉的确在等人,就在昨晚,她收到了卿舟回京的消息,今日他便约了她老地方相见。
只是她坐在窗边,将支摘窗打开了一点,支着脑袋往楼下瞧去。
楼下挨着一条河,河边有卖香包扇子的、有卖葫芦水瓢的,来来往往的人也不少,就是没有见到言卿舟。
他们约见的时候他一向守时,也许他是有什么事耽搁了呢?
茶博士送了一壶茶上来,又问要不要茶点,她想了想又加了一样茶点。
坐在对面雅间的裴疏晏见她一直瞧着窗外,以为她在等人,便只按兵不动地坐在那里。
直到后来茶博士又端上来一盘茶果子,见她就着茶又拿起一个茶果子抿了一小口,这才确定她只是在打发时间。
于是,当茶博士给他端上一壶茶来时,他突然开口道,“我看见朋友在竹字间了,劳烦帮我把它送到竹字间吧,还有,再来一份酥油鲍螺,朋友爱吃。”
茶博士连声道好,于是端着茶壶又转入了竹字间。
鸢眉看着茶博士又端上了另一壶茶,不禁挑起眉问,“这茶送错了吧?我只点了一壶。”
“没错没错,这是对面的客官给你点的,他说你们有约,你看是不是他……”茶博士边说边指着对面的兰字间道。
鸢眉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望过去,见那间敞开了门,里面空空荡荡,不禁眉心微蹙,“没有啊……”
茶博士这才回头一看,见到那房间里空无一人,不禁也皱起眉来,“不,他刚才还在这呢……”
门边忽而有一道天青色的影子一动,鸢眉的目光在他脸上停了一瞬,便回过头,自顾自地喝起茶来。
茶博士眸光在他们身上睃了一圈,见她不置可否,便主动退了出去。
走下楼梯时,他还止不住纳闷,小娘子先前几次来都是跟另一个郎君约好的,今日怎么换了一个人?
可一想到那小娘子那倾城的容貌,似乎和哪个郎君都很相配,他虽闻到一股不寻常的味道,可作为跑堂的,他向来是非礼勿视非礼勿听,于是摇了摇头径自钻入后厨去了。
这厢的鸢眉也不搭理他,只把手中的这杯茶喝完了,刚伸手准备提起茶壶再添上一杯,没想到他的动作更快,手已经落在了手柄上,而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掌心便摸到一股温热。
她惊得一下子弹开了手。
他的嘴唇抿了抿,并不做声,只默默往她茶杯斟茶。
茶只倒了八分满,他就不再往下倒了,“殿下脾胃虚弱,喝多了茶怕是要胃疼,还是少喝点吧。”
鸢眉看着他低眉顺眼地站在那里,心头说不上来是什么感受,便接过茶杯道,“裴卿怎么会在这里?”
他倒也坦诚,只看着她道,“臣……是尾随殿下而来的。”
她的声音有些冷,却又不十分的冷,“你不该来这的。”
“臣只是有些话想跟殿下说,你那公主府人多眼杂,我想还是在外头更方便。”
她依旧淡淡的,“本宫以为你上次已经说完了。”
他将茶壶又搁回原位,垂着手鹄立在她身侧,“上回的事的确已经说完了,既然前尘已经揭过,那么今日臣还要给殿下带来一个坏消息。”
鸢眉见他站着,也不开口赐座,听到他这么说,便扬起下巴睨着他,“裴卿说的,该不会还是和亲这件事吧?”
不知为何,他在她眸中竟见不到半分恐惧,像是带了分胜券在握的经验,平静得令他也咂舌。
他点头道是,“看样子圣上的主意不会改变了。”
鸢眉眸里闪过一丝潸然,可也只是感慨自己这一身坎坷,加入疼训群爸一寺八依六玖六伞,每日更新漫画广播剧和晓说哦。如今连生母继父也要利用于她,可她既然对他们也没多少感情,倒也没有那么崩溃。
她叹息道,“本宫明白了,还是多谢裴卿告知,不过本宫说过了……这件事,与裴卿毫无瓜葛,还请你别再管了。”
见她一副无所谓的态度,他胸前起伏了一下,忽地把话都说开了,“不知殿下可知道羌离是个什么样的民族?不说他们冬日严寒,民风更是野蛮,茹毛饮血,就算成了可敦,也不是你想的那等优渥的生活,更何况,他们娶妻,向来是父承子继,兄终弟及,你真的明白吗?”
羌离的生活还是离她太过遥远了,若不是听他这么一说,她还不知道竟是这般可怕。
她不禁错愕地看着他。
她在他黑曜石般的眼里看到了情海翻涌,虽已极力克制,可还在他微微泛了红的眼眶里溢了出来。
她这才发现,他好像要哭了。
这还是她第一次见他眼里含着泪,她知道这咸涩的眼泪是为她而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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