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着赵忱临既然留下她,应当是也考虑到叶汀舟的皇子身份对他日后起兵有用,拉拢她的背后其实是拉拢叶汀舟,那么早点将结盟的事告知应该也是他的愿望。
可赵忱临听到她这番话后手中汤勺一顿,像是失了胃口似的将那半碗清粥推开:“自然要让殿下尽日穷夜地寻找孺人的下落才能做戏做全,孺人在大是大非面前还是收一收儿女情长吧。”
嵇令颐简直被他这番责难搞得大惑不解,可赵忱临还不放过她,用帕子拭了下嘴角:“不仅不能通信,今日起还得暂时委屈孺人藏好踪迹。”
他遥遥一指,嵇令颐顺着他的手指望过去才知他在说暗道,顿时警铃大作。
难道昨夜她打开暗道的事被他察觉了?
第27章
嵇令颐被半推半就地带到了屏风后, 抬头就是那副沙画。
赵忱临立在她背后,一言不发。
嵇令颐叹了口气,她想着既然都被发现了, 那也没必要在他面前装模作样。
她只犹豫了几秒, 抬手准确拨弄那根枝条将暗门打开了。
赵忱临意味深长地瞥了她一眼:“孺人聪慧。”
顿了顿, 又补上一句:“就是眼光不太好。”
嵇令颐不知道他对叶汀舟的不满, 还以为他在说自己先前宁可为高驰卖命也不与他合作的事,她惯会见风使舵, 语气诚恳:“早知今日, 从一开始我就会选赵王。”
两人鸡同鸭讲。
赵忱临闻言一怔, 定定地看了她两秒后仓促地挪开了视线。
他觉得自己耳垂有些发烫,硬是忍着没有伸手去摸,心里恼怒她果然是想蓄意接近自己这才用这些大胆狂妄的勾引手段。
“进去吧。”他声音有些低沉。
嵇令颐自从确认了赵忱临不会杀了她后一言一行都大胆自如了许多,她不曾忸怩果断探出脚尖摸索着往下踩了第一步,赵忱临振袖一拂, 伸手不见五指的暗道边所有壁灯同时亮起。
才下去了不到十步台阶, 温度就与房间内差了许多,墙壁上逐渐有水珠挂壁, 阴冷潮湿。
嵇令颐随意地往边上扫了一眼, 赵忱临一直在留意她的反应, 顺着目光瞧去后皱起了眉。
他昨夜特意嘱咐衡盏把地下收拾整齐,可即便如此,他还是觉得这种地方不太适合她久住。
嵇令颐在地下七歪八绕地走了好久, 她一直在努力对照方向推测暗道上方是什么地方,可奈何她在地面上还能依靠着一些特殊建筑物记路, 地底下这到处都长一样的地方她实在是记不住。
只能判断出涉及了东西厢房,再往后就混乱了。
走到一半, 地下终于空旷了起来,走道两侧均是九俄尺长宽的牢房,泥灰的墙壁上还遗留着陈年累月的暗红血迹,有些已经发黑,发裂的木板床上铺着新鲜干净的茅草,显然是刚换的。
空气潮湿,只不过本该有的腐烂霉味和血腥气倒是闻不到。
嵇令颐本以为是因为这里长久没用,可谁知走到下一个牢房时就瞥到了稻草上有一缕粗制前襟布条,上面藕断丝连地挂着一层新鲜皮肉,仿佛是被人用刀片削下来的。
她脚步一慢,电光石火之间想起来昨夜那位黄三正是穿着这缕布条的衣服。
她没问那群匪贼去了哪里,看赵忱临连提都懒得提及的样子应该是查无此人了。
而赵忱临本来一直配合着她的脚步并拍走着,见她突然落到了后面,停下来等了会儿,疑问道:“怎么了?”
嵇令颐问:“我住在这儿?”
“当然不是。”赵忱临薄唇抿成一条线,看起来比她还要难以忍受这个地方,“你怎么能住在这种地方?”
她松了口气,点点头追上他。
两人终于到了一间小房间,从外表看这里像是牢房中狱司住的地方,可是推门进去时嵇令颐没忍住大吃一惊。
房间里一切陈设明显都是参考着赵忱临平日里的标准,有人提前打扫过所以才纤尘不染,另外还在墙脚放了一个小炉子,不知道是为了除湿还是取暖,房间里充斥着昨夜那股熟悉的安神香。
嵇令颐见房间里面还有一扇小门,推进去后才发现原本应该是两间房被临时打通作为净室,一旁还放着未曾拆封的香皂荚。
赵王还挺讲究,临时住所都能安排得像是出游散心。
嵇令颐回头正想道谢,一眼就瞧见在房间内转了两圈的赵忱临神色不虞,嫌弃挑剔的表情都快从眼睛里涌出来了。
于是她那句道谢的话便没有机会说出口。
赵忱临往一堵墙上指了指,语气干硬:“我让衡盏过来给你开个窗。”
“这里开出去是什么?”她好奇道。
“这上方是你跟高夫人一起吃斋房时的崖边,开窗出去就是峭壁,有风。”
嵇令颐摇头:“还是算了,我们下暗道也不过三四丈,这个距离要是有人下崖当即会发现明空寺中有暗室,不安全。”
赵忱临不置可否,也不知道将她的话听进去了没有。
他将她安置在此处,只说了稍后再来看她便离开了。
而地面上,叶汀舟起初只接到了荷香派出的信鸽中所说的高夫人要对嵇令颐不利的消息,可上山后不仅找不到嵇令颐,连高夫人和高惜菱都凭空消失了。
只剩下几人还未来得及收拾行李的西厢房中残存着入住痕迹,可并无打斗和撬门的痕迹。
荷香告诉叶汀舟嵇令颐暂时躲在赵王那儿,并无大碍,可他听到这话后却止不住地担心。
他知道嵇令颐不止一次表明想要远离赵忱临,两人应当是格外不对付的,走投无路下闯进赵王房间后,不知道赵王会不会痛下杀手。
他昨夜就想强闯西十二,可叶汀舟武力不如青麾,几次都被他见招拆招挡了回来,口口声声跟自己保证“孺人安然无恙。”
叶汀舟当时关心则乱,好不容易冷静了一点后才想通其中关键——嵇令颐与高夫人此番之后应当是被迫投靠了赵王。
他不知道嵇令颐与赵忱临谈了什么条件后才达成了合作,可是只要是她想做的事,他当然会全力配合。
他揣摩出意思后配合着整夜在明空寺中搜寻,还将消息传递给了高驰。
高驰起初只派了一部分人手,可几个时辰后叶汀舟才“心急如焚”地通知亲兵卫统领卢子澄高夫人和二小姐也失踪了。
夜已深,卢子澄不敢打扰高驰,当机立断带着亲兵卫上山搜寻。
待高驰收到消息已经是第二天巳时,彼时亲兵卫已经连夜把明空寺搜寻了一遍,入寺的香客记名簿几乎被翻烂,自然也看到了赵忱临的名字。
“将军本急着亲自上山来搜寻,可是魏国派了使者过来,将军不得不将此事交给属下。”
卢子澄后背全是通宵折腾出来的汗水,见到西十二的赵忱临广袖长袍姗姗来迟,仍是行礼解释。
赵忱临的目光轻飘飘地扫过一众人马,看到叶汀舟后停了停,这才收回目光。
他惋惜道:“高夫人潜心向佛,吉人自有天相……衡盏,你跟着卢统领一起去找人。”
卢子澄谢过赵忱临,脸上愁绪不减,匆匆带人离去。
叶汀舟在一旁观望了许久,见赵忱临漏了个面后又要回房,追上前说:“寻了一夜,劳烦去赵王房里讨口水喝。”
赵忱临睨了他一眼,漫声笑道:“请。”
两人各自心怀鬼胎地进了房间,叶汀舟一进门就开始毫不掩饰地四处打量,听到赵忱临含笑地提醒了下他的足底。
叶汀舟低头看到短绒绒毯上并没有脚印,知道赵忱临应该是掩盖了嵇令颐的痕迹。
他自己在山中寻了许久,鞋底也沾了泥泞的湿土,刚蹭干净往里走了两步,赵忱临突然面色一变,快步往床榻上俯身摸去。
叶汀舟的视线一时被他吸引,见赵忱临在收拾整齐的被衾与枕头的夹缝中摸索了一下后掏出了一个小物什。
他还未来得及辨认出那是什么,赵忱临往他面前一摊手展示,叶汀舟看清后猛地睁大了眼睛,额角青筋绷起。
那是嵇令颐的填丝莒南玉耳珰。
怎么会在赵王的床榻上?
赵忱临像是没看见身边叶汀舟难看的表情,懊恼道:“幸亏有殿下,孺人昨夜慌乱,今早又起晚了,其他地方收拾过,倒是忘了床榻上。”
叶汀舟此前一直忧心忡忡地担心嵇令颐的安危,做梦也没想到事态的发展居然会是这个方向。
他心里乱成一团,伸手就去夺那枚耳珰,谁料赵忱临手指一蜷,将那枚耳珰包在手心里。
叶汀舟扑了个空,脸上如寒冰:“赵王这是什么意思?”
赵忱临一愣,无辜道:“自然是等下还给孺人了……殿下?”
叶汀舟问不出那句耳珰为什么会在床榻上的话,他相信嵇令颐,自然不会胡乱猜测她。
只是理智上是这样,情感上却情绪纷杂。他向来温润有礼,可此刻脸色阴沉,语调极冲:“我要见令颐。”
叶汀舟不问,赵忱临倒是善解人意地开始解释,只是他说话掐头去尾真假参半:“本来是要打地铺的,孺人说万一有人强闯进来那就露了馅,所以她睡的床。”
叶汀舟好不容易按下去的一点火气又腾地升起,他只想见到嵇令颐,于是语气不善地重复了一遍:“令颐人呢?”
赵忱临用指腹摩挲着手中的耳珰,当着叶汀舟的面将耳珰放进袖中,颠倒黑白:“我昨夜的确问过孺人要不要给殿下写一份书信报平安,可是孺人拒绝了,说殿下应该在高将军面前多担心一会儿。”
叶汀舟不吭声。
赵忱临眉眼舒展,他在说这些话时心情愉悦,发觉昨夜熬了一整个晚上的郁结之气在看到叶汀舟含怒的表情后舒服了许多。
搬出“嵇令颐自称不想见”后叶汀舟便沉默了下去,他对嵇令颐的主意从来都言听计从,只是脸色看上去更差了。
赵忱临身心舒畅,施施然回到桌前倒了杯茶端给叶汀舟:“殿下要的水。”
叶汀舟心烦意乱,连这杯水都没喝完,找了个“还要去寻人”的理由沉着脸离开了。
徒留眉眼含笑的赵忱临慢条斯理地为自己也倒了杯茶,细细地品着。
第28章
卢子澄带领的亲兵卫没日没夜地将明空寺前前后后搜寻了三遍, 仍是一无所获,尽管高驰被魏国使者牵扯住无法亲自上山,可该汇报的进度总要汇报。
连着三日毫无进展, 范围已经扩大到整座山, 卢子澄焦虑得嘴上都起了几个大燎泡, 眼看着高驰在使者面前都要维持不住脸上的表情, 就差把“废物”二字烙在亲兵卫旗帜上了。
“高驰连着几日都在与饶遵派出的使者谈判,应当是为了那点粮草的事未雨绸缪。”赵忱临将手上暗卫送来的密信烧去, 表情冷淡, “妻女生死未卜, 他还有心思花这么久时间都谈不拢,看来是左右摇摆举棋不定了。”
“将军先前说好了与主公合力对付魏国,临门一脚了,怎么能变卦?”青麾皱着眉,对这种言而无信的同盟唾弃道。
赵忱临脸上倒是波澜不惊, 他随意道:“将军想要两头讨好, 既然下不了决心,本王帮他一把又如何?”
他从袖口里摸出那只填丝莒南玉耳珰, 这是那晚他在嵇令颐床边心浮气躁地等候时顺手摘下的, 在气完叶汀舟后并未同自己所说的承诺物归原主, 而是一直收在自己这儿。
他把耳珰交给青麾:“交给衡盏,让他见机行事,给卢子澄带点好消息……对了, 这线索不是我们找到的,是孔旭找到的。”
青麾接过后领命转身, 可还没走出两步,又被赵忱临出声留住了。
他以为主公还有其他什么事要吩咐, 回身却见赵忱临拧着眉,看上去颇为纠结烦恼。
静静地等了片刻,赵忱临终究是揉着眉心叹了口气,往前伸手:“还来。”
青麾愣了两秒,赵忱临已经不耐烦起来,拧眉瞪他一眼:“东西还我。”
青麾骤然悟出,连忙手忙脚乱地从衣襟内取出那只耳珰双手奉上,见赵忱临表情这才缓和下去,重新命令道:“罢了,也无需铺垫了,将军三日谈不拢,那么再给两日也谈不拢,你自去知会孔旭,让他两日后将高氏二人挖出来。”
赵忱临手中有一搭没一搭地把玩着耳珰,那黑绿色的玉石衬得他手指更加清修,可他却觉得只有挂在她小巧的耳垂上才更显肤色雪曜。那夜她青丝如流水绸缎铺开在枕间,乱动时耳珰将耳垂印出了些许绯色,臻首娥眉,非是首饰衬人,而是人抬玉价。
算了,见她平日里也没戴几样首饰,想来应该是拮据,还是还给她吧。
赵忱临顶着青麾古怪的眼神面色如常地将耳珰收了回去,还嗔怪地瞥了他一眼:“你不去给将军下定决心,杵在这里作甚?”
青麾在赵忱临身边跟的久了,一句话就知道该如何解决使者的问题,只不过最近他才发现在嵇令颐的问题上他常常难以准确猜透主公的心思。
主要是主公在此事上自己也颠三倒四,朝令夕改。
青麾起先还不确定这枚耳珰是不是嵇令颐的,可见主公出尔反尔,立刻就确定了这必然是她的私物。
连一件首饰都要犹豫,青麾决定将第一桩任务再问得详细些,以防揣测出错:“属下通知孔旭两日后将高氏二人带出去,那孺人要同时出现吗?”
赵忱临一顿,微抬下巴理所应当道:“不急,她多留两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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