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赵忱临从善如流, 掂了掂手中的刀比划了下。
他才回到家就被她拉着进了庖厨, 听着她碎碎念着说小年忌杀生, 要提前一夜先把鸡鸭处理了,然后不由分说塞给他一把菜刀。
周围厨娘想围观又怕笑出声, 挤在一起时不时捂着嘴提示, 见赵王解了外袍披在打算大展身手以至于穿着单薄的夫人身上, 然后卷起袖子指东打东指西打西开始打下手。
一宅子的人,嵇令颐准备的家宴格外丰盛,赵忱临一连干了大半个时辰的事才完成她的命令,才就着皂角洗手,嘴里忽然被塞进了一块饴糖。
“祭灶王爷买的麻糖, 买多了, 先便宜你了。”她在一旁笑得眉眼弯弯,“甜不甜?”
他拭干手, 转身在她唇上快速啄了一口, 煞有其事地点头:“不错, 唇齿留香。”
身后传来一阵笑声,嵇令颐没有他这样不管他人死活的厚脸皮,顶着厨娘们欣慰的笑拉着他回去了。
火树银花, 落落星痕,明日才是小年, 可今日街上已经热闹了起来,隔着宅门都能听到比往日更喧闹的气息, 赵忱临被她拉着往院中走,满心欢喜。
院中都是窗花灯笼,缛彩繁光缀满檐,那十之八九都是出自他手,嵇令颐本说与他一起做,可才丑兮兮地做了一只扭头见他高质量地完成了三个,立马拿乔不干了。
“能者多劳。”她巧言令色说着一些什么亲手做的才能福运旺盛的话,唬着他做到指腹都被竹梗磨红了,而她一提裙子踩着高凳忙着将小灯笼挂到树枝上去。
他站在树下虚张着手,另一只手牢牢把着凳子上,连声让她慢一点,她低头瞧他,莞尔一笑。
明月如霜,照见人如画。
回到房中,嵇令颐把他直往榻上赶,赵忱临微微一挑眉,环住她一齐倒在锦被中,咬着她的耳朵问:“你不是每次都赶我先去沐浴么?”
嵇令颐骤然涨红了脸,用力拍开他的手:“摸枕玉底下。”
赵忱临不依不饶地抱着她闹腾了一会儿,这才心满意足地支起身子往枕头下面摸了摸,取出一包红喜袋。
她笑道:“压胜钱,压祟避邪,万事胜意。”
他怔了一下。
小时别人家的孩子都是有压祟钱的,他却从没收到过,后来母亲过世更没有人会给他什么。
他低头看了很久,那编了金线的帛袋如火一样红,一直从指尖烧到心头。
“这个不是除夕夜才压吗?”他喉咙有些哽塞。
嵇令颐面色坦然:“早拿早安心。”
赵忱临拉近她,她身上宽大的锦袍将两人圈出一个小天地,在略显狭窄的空间里两人贴的很紧,膝盖相挨,肩头抵着。
他觉得无比安心。
“除夕夜应该是我给你压胜钱了。”他眼神温柔,“给你包一个大的。”
嵇令颐对望他,没有回答。
夜里他格外温柔,嵇令颐不得不承认他与她在这方面实在是合拍,也许是得益于先前看的图册和他莫名其妙的好胜心,他从来都会先将她服侍好了才继续,唇舌或是手指,让她尝到这种事的好滋味。
腊月二十四,扫尘土。
赵忱临起得比她早,但这个早,是指一个挨着午膳的时辰,另一个还能赶上午膳。
实在是因为嵇令颐没有他这样的精力,她好不容易提起精神撩起床幔去取衣裳,另一条劲实有力的胳膊从帷幔中伸出来将她的手臂抓了回去。
“还早,再睡会。”
起来后吃上了热气腾腾的饺子,赵忱临赏了全府,让人先去城外咏山上扎营收拾,因为嵇令颐怂恿着今夜在外留宿。
嵇令颐也赏了银钱,让荷香和花灯出去买点自己想吃的。
荷香知晓她的意思,点了头就拉着花灯往外走。
“等下,你把虫虫落下了。”嵇令颐抱起大了许多的小狗交给荷香,“也带他出去遛遛,买点骨头。”
赵忱临忽而抬眼望了她一眼。
见荷香把狗抱走,他淡笑:“还吃?它都胖了这么多了。”
嵇令颐不爱听了:“它才六斤重!”
“嗯。”赵忱临见两人一狗出了府门才收回目光,“可它是个小挫个儿。”
嵇令颐:……
一直到夜里用完了丰盛的膳宴,赵忱临与她共乘一马出了靖安城,城内烟火绽放,银蛾金弹上似祥云绕绛台,堕地忽惊星彩散,越走,身后的热闹越远。
嵇令颐眯着眼看了下天色,月色明亮,无风无雨,蔺清昼用小六壬算的天公卦象还是准的。
上了咏山,只手可触天的顶峰,标准军营的驻扎帐篷,为了喜庆还在角上挂了同心结,四周松木都挂上了灯笼,照着汤池氤氲水雾更加朦胧。
郊外山林中落叶飞霜,萧瑟渐寒的广袤天地间,沁入这潭暖泉让人舒缓飘然。
“还有酒?”赵忱临意外地瞥了她一眼,“你让荷香备上的?”
嵇令颐斟了一杯酒递给他:“果酒,尝尝?”
他对坐着饮了一杯,耳边衣料沙沙,抬眼只见灯下美人背对着自己宽衣解带,一旁叠好的鲛绡纱轻薄通透,闪着细碎的光芒。
他放下酒盏,口中果香芬芳,甜味的后调就是辛辣的口感,他吞咽两下,只觉得喉间发紧。
衣衫褪尽,身披薄纱,他缓步至佳人身后,伸手将她压在衣裳内的青丝勾理出来。一头乌黑如烟长发披散在身后,他的大掌顺着发丝往下抚,腰身一握。
沉沉的男人身体重量一瞬间压过来,熟悉的熏香气味带着暖醺酒气,他用鼻尖磨磨蹭蹭地蹭开长发,衔住一缕发丝咬她的后颈。
“不在这里,冷。”她往后倒进宽厚的怀抱,咬了下嘴唇,“去水里。”
身体一下子腾空,他抱起她往温泉大步走去,嘴唇还贴着她的鬓发闷声笑:“先前让你挑地儿,你不肯,我挑桌上、屏风处、还有你那日日贴花黄的铜镜前,你又恼我……这生辰原来这么妙,我小时没过过,公主能否允我一年多过几次,将以前的都补上?”
“哗啦”一声水声,两人双双跌入水中,嵇令颐有些紧张:“你那群暗卫不会都在周边吧?”
“谁有这个胆子听?”他拉住她的手腕,见她犟着不肯就范,温声道,“人都散开了,不在这里,别怕。”
她才稍有松动,他已然推着她贴上一块圆石,俯身正欲蹲下去,她急切地抓了他一把:“药,你还未服药。”
他一口气顶到嗓子眼,有些等不住,身前的人如一条滑溜溜的小鱼钻出去,再回来时往他嘴里一塞。
赵忱临习惯了她日常的投喂,如昨日吃饴糖一样顺从地咬碎,脸色忽而微微一变。
他抬眼望了她一眼,眼尾有些醺红,不知是热汤泡的还是酒意上涌,说道:“这避子药似乎比先前的苦一些。”
嵇令颐随口道:“良药苦口。”
他盯着她,还是将口中药丸咬碎吞下,重新拉近她,吮掉溅起在她脸颊上的水珠,低声喑哑道:“我只是怕你等下觉得我苦,不肯让我亲你。”
水汽湿润。
等水声渐歇,嵇令颐屏住呼吸观察了一会儿,见他在那圆石旁阖眼沉睡,才悄声往岸边靠。
谁知才刚游开两步,脚踝忽地被攥住,他睁开眼还有些乏力,手指却死死扣住她:“你去哪?”
她心下一跳,扭头看他,见他唇角笑意还在,只是似乎变了味道。
她心里有了预期,不再伪装,一晚上的温顺可人都褪去。
往后缩腿不成,她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往前踢了一脚,冷下脸道:“松开。”
两人彼此心知肚明,赵忱临扣住她不肯松手,了然于胸:“先前找不出叶汀舟,今夜出城的那几个一盘问,想来总有线索了。”
嵇令颐冷笑一声:“你还真想杀他。”
“是。”他身上越来越无力,可说出来的话却瘆人又阴狠,“他要带走你,不该死吗?”
“先是他,再是崇覃山?赵王背信弃义,不会还以为我们之间的合作能进行下去吧?”她挣脱不开又用力踢了一脚,蹬到了他的下颌,擦出一片明显的红色。
赵忱临愣了一瞬,手上一顿,拧起眉:“什么?”
嵇令颐趁机挣脱开去,她往后退开,一路至岸边她堆叠的衣裳下摸出一把薄如蝉翼的匕首:“你与居袭士交易换得药方,蜀地已报战情,你不会还想说这与你无关吧?”
赵忱临被她的眼神一刺,心里霎时如针刺般疼痛,他难受地摇了摇头:“我还未曾拿到蜀地的消息……居袭士不是我做的。”
“那你为何阻拦我的家信?!”她陡然提高了嗓音,猛地扑过去将匕首抵住他的咽喉,“槛花笼鹤,断我耳目,亏我一直这么相信你!”
赵忱临遏住呼吸,再开口时声音有些发颤:“不是,我只是不想你与叶汀舟见面。”
“你是不想我见他,还是不想我知道真相?”嵇令颐手上一送,他颈上立刻浮出一条血线。
赵忱临似乎感知不到威胁,他抬手握住她的手,也不知是何处爆发的力气,拉着她往心口走。他语气稍冷,眼眶却微微发红:“我之前确有事瞒你,可崇覃山是你故居我怎会下手?你若是气我对叶汀舟下手,这一刀我还他便是,可你不能走!”
他脑子里有些乱,她知道的事超出他的预期,慌乱之下只能用这样自戕的手段来做筹码……往日他病时她总是最好说话的,但愿……
他咬牙借着她的手握住匕首往胸膛里刺,他虽失了力气,可多年杀人技巧弥补,那刀锋又格外锋利,水中立刻散开一团血雾。
“你不能走,颦颦,你不能走!”他再次强调,脸上的笑苦苦支撑,他大概是失了理智,又或许在发疯,乞望用这样的方式将心意传达过去。
胸口的疼痛一瞬间加强了,她往里一送,清冷的声音如这把刀一样快刀斩断所有喧嚣的血流声。
“你说过崇覃山在我心中是首位,我以为你知道。”
漱冰濯雪,眇视万里一毫端,驿站旁有一匹马打了个响鼻。
第105章
“靖安城的城门处都是宿行军, 赵王是不是听到了什么消——”荷香远远见一袭劲装的人,急忙迎上去接应,可乍然见到嵇令颐微低着头似一片凋零的落叶立即住了口, 只犹豫道, “夫……小姐, 你的头发怎么没绞干。”
嵇令颐顿了顿, 反应慢半拍地扭头回看自己被发间温泉水浸润的肩膀,一路从山顶下来, 热气早已消散, 沁入肌肤只觉得寒风料峭。
她摇了摇头, 行至驿站旁,在那灰白墙角放了两个瓷瓶,荷香噤声瞧着,知道那里面是先前备下的上好的金疮药,彼时小姐只说以防万一, 没想到最后还是用上了。
嵇令颐放完东西后还伸手从发髻上抽了一根发簪插入泥土, 做完标记后也不留恋,一步跨上马压低声音道:“无事, 走吧。”
荷香连忙跟上, 絮絮汇报:“花灯和虫虫按照小姐的意思晚膳后就往蜀地方向走了, 叶公子往东而去,可他执意要等你一起,还在城中。”
嵇令颐闻言一勒马, 脸上神色有些莫测。
她思索了一番:“你也去追花灯,只管快马加鞭不必隐藏踪迹, 非驿站不留宿,一路回蜀地。”
荷香听出了她的意思, 瞪大了眼睛:“什……什么意思?小姐不一起回蜀地吗?”
“赵忱临太了解我了。”
嵇令颐说这句话时似乎想笑一下,只是那个笑转瞬即逝,她努力振作道:“他觉得我知道崇覃山出事后必将马不停蹄地往蜀地赶,毕竟我都费尽心思出城来泡温泉了,所以我不能往那儿走。”
她想起先前赵忱临拉她在窗边对弈的场景,转了转手中马鞭:“他能在城中设障就是早有准备,所以你不用费那功夫隐藏踪迹,他一定会追上的,只是我一路往王都,他再折回未必能抓住我。”
“不过别怕,回蜀的路上比去王都安全许多,你护好自己我便没有后顾之忧。”
言必,她一夹马腹,来时两人共乘的马儿回去时只剩一人,披着月光踽踽前行。
她回到靖安城的过程很顺利,蔺清昼提前为她打点过,进出各置一边,宿行军自然驻守在出城的那一边等待叶汀舟现身,压根没想到她会重新入城。
进城后她便直往永宁江畔而去,原本夜里渡口人少,可今日是小年,江上有许多画舫游船,如水上阁亭一般灯火辉煌,悠悠琵琶轻扬,直到行人酒半酣。
叶汀舟果然在那儿,他早已包下了一艘伪装成游船的小型渔船,见她赴约前来眼睛一亮,急忙挥了挥手示意船家靠近些。
嵇令颐坐上船,今夜风小,船桨一撑拨动一江烟水,慢悠悠地荡了开去。她坐在外头,时有微凉夜风拂过脸颊,眼看那岸线渺渺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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