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听洛溦也似乎不对这桩婚约抱希望,孙氏的心一沉,屏退婢女,拉女儿在榻边坐下:
“嫁人之事,可容不得你胡说,正经人家的姑娘,哪儿有不嫁人的?从前在越州也罢了,你现在是官籍女子,过了十八再不婚配,便有官媒上门来保亲了!”
孙氏与丈夫不同,内心并不赞成死磕跟皇家的婚约。如若能选,她宁愿洛溦找个家世相当、知疼知热的郎君。
“你马上要十七了,若是……与太史令的婚事实在靠不住,你更是得提早为自己打算!”
她顿了顿,“你父亲的性子,你再清楚不过,如今他尝过权势的甜头,自是不肯再轻易舍弃这泼天富贵,就算你嫁不了太史令,他也会再给你另寻一门亲事,必不会容你一辈子不出嫁、被人当作笑柄!到时候再选夫婿,也必然逃不过权衡利弊,指不定,还不如现在。”
洛溦垂了眼,“我若留在玄天宫修习,侍奉神器,圣上也逼不了我嫁人的。”
孙氏道:“你一向聪颖,可到底是个姑娘家,有些事还是不太明白。我问你,你不嫁人,那太史令也不娶别人吗?他若有喜欢的人,娶进门当了夫人,那夫人岂能容得下你继续留在玄天宫?”
孙氏想起满长安关于太史令爱慕长乐公主的传言,又道:“要是以后太史令娶的夫人,是像公主那样有权有势的女子,别说你还想留在玄天宫,就是你一直待在家里不嫁人,她心里可能都会觉得膈应,非得找个什么男人把你给配了去。你觉得,公主能会愿意让你配个怎样的夫君?”
洛溦默默咀嚼着孙氏的话,心里亦有些凌乱。
如果不考虑终身大事,留在玄天宫对她而言,是个不错的选择。那里清净,日子简单,也不至于再遇到被太后绑去那样的麻烦,若是有朝一日真学会了玄天教的术数,能像沈逍那样解读玉衡天机,谁也不能质疑她,甚至也许,连皇室的人都不用怕了!
可事实上,以她的资质,多半……是没法很快学会的。
而且刚才母亲的话……
说到底,沈逍留自己在玄天宫,无非就是想拖延婚事。如今他都说了很快就能解除婚约,到时候,就算自己不走,长乐公主也会急着赶她离开的。
孙氏将洛溦的神情尽收眼底,握着她的手道:
“绵绵,母亲问你,若真不能嫁太史令,退而求其次,你想……找个怎样的夫君?”
孙氏一直将宋家兄妹视为己出,只可惜儿子叛逆,女儿又常年没养在身边,做继母的难免有些距离感,很多话,平时都是问不出口的。
洛溦垂了头,“我没想过这些事。”
孙氏又道:“那若是出身差点儿,但人品好、有才干的,你愿意考虑吗?”
洛溦依旧垂着脑袋。
她委实不想讨论这个话题,但也不想驳了孙氏的面,半晌,轻声道:“我从不看重出身的。”
孙氏心里有了数。
将来万一婚约真的作废,女儿身上多半会被泼些脏水,再想嫁进世家豪族作正妻,怕是不会容易。要么,就是进大家族作侧室,要么,就是找个清寒些、需要依附宋家的。孙氏自己,其实也更偏向后者。
“行了,我会留意的。”
孙氏拍了拍洛溦的手,见她有些窘迫,也不好再继续这个话题,道:
“去见见你哥哥吧。也不知怎的,齐王殿下突然点了他随行去淮州,可太史令的谶语不是说那边可能有兵乱吗?我有些不放心,想让他多注意些,他又不肯听我唠叨。”
洛溦依言去了宋昀厚的处所。
宋昀厚正在收拾出发去淮州的行装,听妹妹转述完孙氏的担心,不以为意:
“我打听过,那边前些年是有栖山教的人作乱,不过早就被崔帅和齐王清理干净了,现在就算有兵乱,也不会是什么大阵仗。你没听说那边灾情严重,谷米都被炒到每石五百文?就凭栖山教那帮穷匪,自个儿肚子都填不饱,还想集兵干仗?最多也就是些抢粮的小打小闹,能敌得过齐王殿下的精兵?”
齐王萧元胤自领军以来,鲜有败仗,这点洛溦也是知道的。
她叮嘱哥哥道:“你到底没有战场经验,就算小打小闹,也得多加小心。遇到危险,最好一直紧跟在齐王身边,他是皇子,身边防卫肯定是最好的。”
“我要押送粮草,哪儿能一直跟着齐王?”
宋昀厚踌躇了一下,“而且,我还有点私事,中途需要去一趟豫阳城。”
洛溦问道:“什么私事?”
宋昀厚道:“上回我不是说过,要多攒银子以备将来不时之需吗?我先前囤了些药材,加上老家旧识的货源,零零总总能凑够十车,若运到长安市面上卖,能有七八百两进账。但江北道现在有瘟疫,药材价暴涨,还极难买到。我有个太学同窗如今在豫阳县府当差,愿意以官府名义收了这批药,给我足一千两。我想着,一则跟官府交易,收账有保障,二则豫阳离老家的货源也不算太远,我及时把药送过去,能早日帮忙救治百姓,也算善事一件,老天都得保佑我赚钱。”
“但你现在领着齐王的差,怎么能半途跑去做买卖?”
洛溦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妥,“要不你就牵个线,让你同窗跟老家旧识交易。你要赚钱,以后还有机会,不急着非得马上。”
宋昀厚埋头清点行装,没答话。
他急于去豫阳做这笔买卖,其实,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父亲作主,给他定下了同张家的婚事,让他娶大三岁、嫌弃前夫身体不好而和离的张竦侄女,婚期定在了今年秋天。
宋昀厚心里并不乐意,但犟不过老爹,且他一门心思在赚钱上、对男女之事并不热衷,闹了几次也就懒得管了。
谁知前些日子为帮景辰找住所,宋昀厚跟幼时的旧识丽娘,又多了些来往。
两人自小相识,算得上青梅竹马,后来丽娘家道中落,被叔伯卖入烟花地,宋昀厚和洛溦也时常送药,帮丽娘和她的姐妹们治病。
这些年宋昀厚忙着搞钱,根本没工夫考虑自己的感情问题,如今突然订了婚,婚期还近在眼前,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对丽娘,其实一直都存了那么点心思。
他从小热衷做生意赚钱,想来,也只有丽娘那样有市井气、聪慧又善左右逢缘的女子,才能真懂他的抱负,跟他有共同语言!
宋昀厚动了心思,想要赶在娶妻前为丽娘赎身,不然等张家的女儿进了门,他连纳丽娘为妾的机会都没有。
但丽娘是流金楼的头牌之一,老鸨不让宋昀厚脱层皮,绝不肯放人。
是以豫阳这趟买卖,他必须得拿下!
洛溦等了半天,也不见哥哥吭声,追问道:
“哥哥,我跟你说话,你到底听见没有?”
“听到了,听到了。”
宋昀厚盖上箱笼,“这事你就别管了,我肯定还是以正经差事为主,到时候最多去豫阳一天,结个账,其他的事,我自有别人帮忙料理。”
“谁帮忙料理?你从前那些坑蒙拐骗的合伙朋友?”
洛溦想起上回兄长被抓进牢狱之事,心有余悸,“你现在是打算跟官府做买卖,那些人怎么靠得住?”
宋昀厚道:“我早就没跟那帮人来往了,分钱的时候一个个跑得风快,出事就把老子卖出去,还一个劲儿追债!我也是考虑到要跟官府做买卖,得找个风度好、能应付住场面的,所以……”
他突然顿住,有些心虚地看了眼洛溦,半晌,嘀咕了声:“所以我就让景辰去了。”
洛溦最初没听清。
待反应过来,一把扯住哥哥衣服,“你说谁?景辰?”
宋昀厚赶忙自我辩护:
“我没逼过他啊!那小子现在不是在司天监的堪舆署吗?堪舆署研究风水,时常派人到各处画山水风貌,刚好有个署官要去豫阳那边,想找个画画好的人跟着,景辰就去了。他那也算是当差,有额外的薪俸赚!”
宋昀厚支起双手,试图挣扎出妹妹的拽扯,“而且我让福江也跟了去,帮忙跑腿什么的,只是遇到要应付场面、核对账目的时候,才会让景辰帮一把。关键找别人,我也信不过啊!再说上回我辛辛苦苦帮他找房子,让他反过来帮帮我怎么了?”
洛溦气得不行,“你就是挟恩图报!他现在还是应考的生徒,要是被发现当值的时候做生意,科考资格都要被取消!”
宋昀厚也有些挂不住脸,“我真没逼他。我就……倒了些苦水,那小子心善,就主动提出帮我……”
第37章
洛溦撇了宋昀厚,也不等父亲回来一起吃饭,匆匆就赶回了玄天宫。
去到司天监一问,才知景辰今日一早就已经出了京。
她有心想让人把景辰召回来,又拿不出什么合理的借口。她毕竟没有官职在身,景辰外出又是领了司天监堪舆署的公差,她有什么资格阻挠别人的公务外行?
洛溦在玄天宫踯躅良久,找来扶禹,试探问道:
“我能离开玄天宫,出京到外地去一趟吗?”
大乾朝女子单独上路,即便走官道也并不容易。若无家人相陪,各种出入城关、入住驿站的文书凭信,必须准备得滴水不漏。
因而洛溦寻思,若是能拿到玄天宫的公文凭信,不论出京,还是找寻堪舆署的人,都能事半功倍。
扶禹闻言道:“宋姑娘想要去哪儿?”
他领了沈逍的吩咐,要随时跟着洛溦,连早上回宋府也是一同去问了安的。
洛溦自然没法明说原因,只含糊道:
“我最近修习遇到一些疑问,也想到长安外面的山上观测一下星象,可以吗?”
扶禹怔愣了片刻,瞅着洛溦闪烁其词的模样,觉得自己渐渐回过味来。
宋姑娘才刚开始入门学习星宗术,哪里需要专门外出去山里观星?肯定,是听说太史令去了嵯峨山,心里舍不得,也想跟着去找太史令罢了!
扶禹思忖纠结道:“宋姑娘要是想去见太史令的话,那也……也不是完全不可以……”
洛溦意识到扶禹理解错了自己的意思,忙想解释,但听到后一句“也不是不可以”,逸到了嘴边的解释,又咽了回去:
“那就是说,想去见太史令的话,就可以出京了吗?”
扶禹依旧有些犹豫。
他当然愿意在这种事上帮洛溦一把。
但出京,到底不比去长兴坊。虽然玄天宫和司天监时常有吏员外出、绘录长安以外的山河星象,但洛溦身份特殊,又是姑娘家,外出总是不方便的。
他斟酌了片刻:
“只要不出长安州界,就相对不太难办。或许……我们可以先上路,路上我再派人去请示一下太史令,要是他不同意,宋姑娘和我就马上折返回来?”
太史令每年去商州,都会在洛水的知汛监停留几日。宋姑娘现在出城的话,大概两日就能追上他,表一番心意,到时就算太史令不悦,最多责备几句,遣他们回来便是。
洛溦只着急出京,顾不得其他,闻言点头道:
“我没问题!”
现在走的话,一路官道、官驿,很快就能追上景辰!
沈逍肯定不会同意她去嵯峨山,或者她都不用等他发话拒绝,一旦追到景辰,只需随便寻个担心安危的缘由、让景辰护送自己回京,万事就迎刃而解了!
事情敲定下来,洛溦便催促着扶禹准备起来。
好在玄天宫地位特殊,又时常有吏员出入京城,扶禹办妥一路的通行文书颇为驾轻就熟。
他见洛溦催促得紧,猜测她或是有什么要紧话想对太史令说,遂特意安排了一辆轻便马车,另有四名护卫,加车夫一行七人,赶在傍晚前便出了长安。
夜里到了第一家官驿,洛溦向驿站官员打听,有没有长安祀宫的其他人也在此入住。
驿官摇头,“没有。”
洛溦倍感失望,翌日一早,又再次早早出发上路。
一路驶入宁民地界,夜里再到官驿,依旧没找到景辰。
驿官对洛溦道:“昨日倒是有位京城司天监的大人入宿过,但只是短暂歇脚,说是夜里要赶去附近山谷做绘录,丑时就带着人骑马上路了。”
洛溦打听了一番随行诸人的形貌年纪,发现景辰果在其中。
只不过,如果对方一路骑马,自然会比她坐马车走得快,除非路上遇到什么意外、耽搁了行程,否则极难追上。
洛溦怀着最后一点儿希望,继续又追了一日。
到了第三日午后,马车驶抵洛水,扶禹提前让护卫去知汛监传了信,说宋姑娘特意来相送太史令。
洛溦此时,已经近乎完全不抱希望了。
连追了三日都没找到景辰,再往南走,就要出了长安州的管辖范围。沈逍也自然不会允许她跟他一起前行,看来半路阻拦景辰的打算,是要彻底落空了!
马车到了知汛监,扶禹扶着洛溦下车,却见先前去传信的护卫匆匆折回,禀道:
“太史令不在知汛监。同行的吏员们说,太史令两日前就离开洛水,去了商州。”
扶禹愕然。
往年他不用照顾宋姑娘,每次都会跟随太史令一起去商州。玄天宫执掌五行堪舆,涉及山土阴阳背向、水行气势之事,知汛监每年就等着这几天向太史令呈报水势记录,沈逍每抵此处,都会在洛水畔滞留几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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