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是土产呢?”王寡妇笑起来,决意将调戏进行到底,“我瞧他可一点也不土。”
慕容澄有些忍无可忍了,后悔起赌上身家性命来到蜀地的决定。再看向身侧这对自己无情无义的小萝卜干,怎不叫他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
慕容澄一把揽过莲衣肩头,像是卷饼裹起京葱,牙根痒痒道:“荒谬。又在这儿跟人胡说八道,我分明是你在蜀地欠下的风流债,被你抛下找你讨债来了,难不成你想赖账?”
莲衣瘦瘦小小被他裹着,活像是被绑架,要不是知道这人是蜀王世子,她可真想大喊一声救命将人送官。
他有病吧?来这一套?是怕她不愿意收留他?别是真被皇榜通缉了!怎么如此不择手段?
“我这朋友有病!”莲衣急忙将他推开,编起瞎话来,“他是蜀王府嬷嬷的儿子,生了病,我吹牛说咱们江淮有位名医,想不到她还真将人送来了,这下可好,我也受了人家照顾,不能知恩不报。”
他有病?慕容澄来不及发作,张婆子先眯起眼,显见是对这番话感到不信任,“有病?瞧着可不像。”
莲衣摇摇头,“这要是一眼就看得出来,他娘也就早早放弃了,还治什么呀?”
她走到几个姑婆之间,叫她们凑过来,小声说,“他呀,可惜了,是这儿有毛病。”说着用手点点太阳穴,“一阵一阵的,大约是从小跟着世子和郡王们长大,以为自己也是贵人,有时候说疯话,就会说自己是蜀王世子!”
“哎唷——”春嫂子一惊,“这可是大罪!”
莲衣急忙颔首,“可不是?要不是看在他娘劳苦功高的份上,蜀王妃早就将他给送出府了。”
几个人七嘴八舌起来,“那蜀王妃人还怪好。”
“不过我看他是挺像贵人的,难怪要生病呢,换做是我长成这样,每日对镜照着,又在王府里住着,也要痴愚了。”
“瞧给你美的!”
这帮姑婆到底是被糊弄过去了,毕竟没人能想到眼前人会是如假包换的蜀王世子,相比起来,还是他是个傻子比较可信。
“哎对了,他叫什么名字?”
原本围拢一圈窃窃私语的几人忽然齐刷刷抬头,全体向慕容澄行注目礼,看得他后脊发毛。
莲衣爽朗笑道:“姐姐们好奇你叫什么,你自己说。”她可不替他编这个瞎话。
慕容澄不知道她们刚才说了什么,因此脸还没有黑完,只是道:“我叫…容成。”
莲衣神色难辨,“对,容成。”
“还不走?”慕容澄被看得如芒刺背,将莲衣从人堆里揪出来,反客为主抓她进了小巷,边走边质问,“你刚才和她们说什么了?”
莲衣惨兮兮陪个笑,“…我说了您别生气啊,我也是为了帮您掩藏身份。”
她拽拽慕容澄的袖口,要他俯身来听。
这样细节的举动总是叫人浮想联翩的,何况慕容澄风尘仆仆地赶来,就是为了见她。
他们并肩走在这条江淮的小巷,想到她在这里牙牙学语,一点点长大成人,想到这里的水土教会了她弹词和斤斤计较,异乡的柔情便使慕容澄微弯下腰。
莲衣踮起脚,两手拢成小喇叭,对他道:“我对她们说…你是傻子。”
慕容澄兀的直起身,脸色紫一阵青一阵,跟要吃人似的定定看向她,“沈莲衣!”
莲衣是被慕容澄提着走回家的,她挥舞双手拼命解释,但是没什么成效,不可一世的蜀王世子岂能忍受此等折辱。
恰逢沈母牵着宝姐儿出来玩,看见这样一幕还以为莲衣在外头惹到麻烦,被地痞流氓给缠上了。
沈母护女心切,松开宝姐儿就到门边取笤帚,奋力拍打慕容澄,“松开她!你这贼人!还不松开她!”
那笤帚那么老大,少说要误伤莲衣,有两下树枝都快戳到她脸上。兵荒马乱之中,慕容澄侧身护她,每一下都挨得结结实实。
“娘快住手!别打了!误会!是误会!”
莲衣连声解释,三人气喘吁吁面面相觑,她叹一声,小心翼翼又将适才编造的痴愚求医的故事说了一遍,“事情就是这样,他叫容成,是蜀王府一位嬷嬷的儿子,来扬州看病的。”
慕容澄的脸此时已经黑如锅底。
沈母将信将疑,“是这样吗?之前怎么没听你说起?”
莲衣咂舌,“我以为她说笑呢!娘,谁想得到她真把人给送来了。”
沈母虽然觉得有些说不通,可女儿未归的四年里母女俩毫无交集,根本分不清莲衣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何况她这辈子没出过江都,女儿又已经大了,便也没有理由去怀疑她。
纵使身份需要隐瞒,慕容澄也忍不了这么被人编排,“我没病,我不是——”
“嗳!”担心慕容澄出言搅局,莲衣一把将他关到自己房里,“你先到里边待着,等我处理好了叫你出来。娘,你跟我来。”
莲衣一手牵上嘬手指的宝姐儿,一手拉过沈母,来在堂屋里,她将怀里的五十两掏出来,放在桌上,说这是那位嬷嬷送来给儿子看病求医的钱。
果然,没了慕容澄在边上打岔,她说起瞎话都顺畅许多。
“这么多?”沈母问:“那位嬷嬷呢?她没有一并跟过来?”
莲衣道:“人家在蜀王府有头有脸,蜀王妃哪能轻易放人?说来也巧,偏我今日到城门口摆摊,看到送他进城的马车,是他在蜀地的亲戚送他来的,那人本身也在长江一带跑跑货船,行船多日也嫌他累赘,丢给我就走了。”
“那你将来还要将他送回去?”
“不用,他不是脑子坏了,就是有些癔症,总觉得自己是贵人,等治好了,那么大个人了,叫他自己回去。”
这就是莲衣瞎说的了,她也不知道该如何请走这尊大佛,事实上她眼下甚至不知道慕容澄是为什么来的。
沈母皱起眉,“人家都拿出五十两叫你照看了,咱们家不能亏待。看病可用不了五十两,这钱既然都收了,就得帮人把事办好,何况那也是位有身份的嬷嬷。”
“我知道我知道,但娘你不用操心,交给我就是了。”
见沈母彻底相信,莲衣心里好大的内疚,蹲下去逗逗宝姐儿,站起身叹了口气,“我上屋里看看,起码天黑前要把人送去客舍。”
沈母往厨房走过去,看有什么菜,“唉,人家舟车劳顿的,留下洗个澡吃顿饭吧。”
也行,莲衣也想问问清楚他究竟是怎么从天而降的。
第26章
好在家里还有王谦留下的旧衣裳,莲衣挑了套新一点的,防止被慕容澄百般挑剔。
敲敲门,“世…是不是在屋里呢?我进来了。”
沈母就在院里,听她这么问,笑了笑,“问得什么话,人家从头到尾没出来过。”
莲衣只好不尴不尬地笑笑,做好了被慕容澄揪起来诘问的准备,闭眼闪身进门,却见慕容澄安安稳稳侧身睡在塌上,面朝外,腿微微弯曲,看起来十分憋屈。
这间厢房拢共就一张榻,就是莲衣晚上睡的那张,不过穷人家的床榻用处多着,譬如这会儿天还没黑,被褥都收在角落,硬榻上摆张小桌,就是莲衣的平日点点钱,算算账的地方。
日头不似正午那么热烈,初夏了,回想踹他一脚夺路而逃已是初春的事,不算路程,慕容澄应当是在她离蜀的一个月后动身的。
圣旨有这么快吗?
莲衣将干净衣裳放下,实在看不下去了,他这鞋也太脏了,就这么穿着躺在她塌上。莲衣不假思索上去给他脱鞋,轻手轻脚,脱了鞋再脱袜,见床上的人这么折腾都睡得毫无动静,莲衣决定先出去烧洗澡水。
门一关,慕容澄眼睫微动,会心地笑了笑。
他是走水路坐船来的,来时整个王府只有蜀王与他共享这个秘密,也不知道现在王府里是怎么一番光景。
他只带了平安出来,本来不想带,蜀王要他“平安出行”,说什么都要他把平安带上。
他们父子商量好了让慕容澄到万露寺,万露寺的住持是浙江人士,曾在灵隐寺修行,找他代为引荐,往杭州灵隐寺去。
刚到船上半月,慕容澄就带着平安趁夜下船,留下书信一封将那领路的沙弥甩了,他不去杭州,他要去扬州。
去扬州的路上不是被这个骗就是被那个骗,带出来的盘缠都快耗尽,好在最后还是到了。
慕容澄让平安到京城夏国公府报个信,免得家里真以为他生死不明,自己则孤身来到江都寻找莲衣。
莲衣最早在夏国公府,所以王府没有关于她的过多登记,就连户籍也都还给了她,除了知道她姓沈,别的他全都一无所知。他所了解的唯一线索,就是她的家里人在扬州开饭馆,就这还是她亲口说的。
他做好了竹篮打水的准备,就听见那个曾经喊着“世子爷”的声音,正叫卖着鲜肉小馄饨,如同做梦一般。
其实他早已经回过味来,之前该不会都是自己在一厢情愿,其实她根本从未有过示好。
不过他是不愿承认的,即便慕容汛说她有个未婚夫,即便她走得如此决绝顺带揣了自己一脚。
他在来的路上还想找她问个明白,可一见到她,他就问不出口了。一来怕答案真如自己所想,二来怕她惶恐防备,不肯收留自己。
想到这儿,睁眼看看这屋子,志得意满。躺都躺上了,就别想将他赶出去。
于是这一整个傍晚,他都在莲衣屋里装睡,装到后来还真沉沉睡过去,外头土灶翻炒饭菜飘香都没能将他叫醒,莲衣去喊他吃饭还被他在睡梦里训了两句。
挨训的莲衣嘟嘟囔囔回到饭桌上,又被沈良霜逮住问话,大姐到底是大姐,没有沈母那么好糊弄。
沈良霜抱着宝姐儿喂饭,抽空看莲衣一眼,“你说的是真的?我怎么觉着这么像搪塞我们的话?”
莲衣只顾着低头扒饭,“那还有假?人都在这了,等他醒了你们自己问他嘛。”
沈良霜又问:“他真是王府嬷嬷的儿子?”
“当然。”莲衣颔首,“难道他还能真是世子啊。”
这倒也是。
沈末虽说书读得最多的,却也是家里最不谙世事的一个,她早就信了,还笑着打趣,“大姐别是在担心二姐从蜀地给我带了个二姐夫回来,刚回家路上我遇到春嫂子她们,说二姐夫长得可好了,又高又俊,和那画像上撕下来的人一样。”
莲衣听后震惊,手上拿的哪里是筷子,简直是上刑用的夹板,“这些话你也敢讲?哎呀!小妹你快别乱说!”
这下大姐也要帮着莲衣了,“小妹,这话是不能乱讲,坏你二姐声誉。”她意有所指,“传出去别人都不敢来提亲了。”
沈母和沈末一同问道:“谁要来提亲?”
莲衣脸都臊红,慌张道:“小妹你今天干什么去了?回来就这么高兴。”
沈末被这么一问,安静下来,自顾自挟菜吃饭,“没干什么,就是到女学去了。”她也像是急着将话岔开,“二姐你今早不是去找王谦了么?他怎么说的?”
莲衣一拍脑袋,“今天真是过得乱糟糟的,差点把这事忘了,大姐,娘,王谦那个臭不要脸的每月只拿十两出来打发咱们家,我今天和他来硬的,让他每月拿八十两出来,权当是把地租给他了。”
“什么?”
“真的?他答应了?”
莲衣挠挠脸,“应当是吧,且看月底他做何表现。”
应当,那就是八字没一撇了。几人叹口气,晓得这是场硬仗,不可急于求成。
饭后莲衣收拾了碗筷,到厨房将提前给慕容澄盛出来的饭菜热一热,又给他端了进去。
“容成,你醒了么?”莲衣这回长了心眼,索性叫他假名,推门进去,看到他正活动肩胛坐起身来。
碍于沈良霜坐在堂上朝厢房里望,莲衣将门打开着,想故意营造些轻松氛围给她看。
她将饭菜端到炕桌上,扬手对着慕容澄肩膀打了一下,“好懒呀你,睡了两个时辰,饭也不吃,夜里还睡不睡了?快起来吃饭。”
慕容澄叫她打得一愣,毛都炸开,“你——”
莲衣背对门口,双手合十朝慕容澄叫苦,一副可怜兮兮夹缝求生的模样,“世子爷别生气,是做给我家里人看的,你就配合配合。”
这可太受用了,慕容澄清清嗓子,挺喜欢这种感觉,像是和她有了某个不可告人的秘密。
“才懒得和你动气。”他看向炕桌上清汤寡水的吃食,两地饮食差距太大,叫他皱起眉头,“怎么都这么轻淡?”
莲衣早料到了,得意一笑,变戏法似的揭开一只碗盖,里头盛着冒热气的辣椒油,香喷喷的,直冲脑门。
她捏着鼻子说:“您快用吧。我刚熬的,一定好吃,是把干花椒和红番椒碾成末,用热油泼,刺啦一下等那香味上来,再趁余温撒上白芝麻……”
话没说完慕容澄就拿起了筷子,再听她说下去人可就要馋死了。
还不错,他吃得出来这不是莲衣的手艺,调味和火候都把控得当,应当是她那开饭馆的姐姐做的。因为是家常便饭,吃不出什么特别,只觉镬气扑鼻,颇具市井的热闹烟火气。
莲衣趁这时候坐到他对面,笑着说:“世子爷,等吃饱了我就带您去客舍,虽说那五十两是挺诱人的,但您也看到了,我这上有老下有小的,要是官府追查下来,我这全家人都要跟着遭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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