簌棠轻轻笑了笑,“那我们说好了哦。”
尔白点头。
之后,他们在水境中的青丘待了很久。
*
直到水境的结界忽起波动。
簌棠一顿,微微皱眉,浮桑都破不了的水境,谁能引来动静?
再一抬袖,她与尔白一同回到现实的峭崖边,可不止何时起了雾,夜色漆黑,雪色凄白,连雾都沉重浓郁。
若隐若现的,远处好像飘来动人又空灵的歌声,叫人有些恍惚。
她心中一紧,牵住了尔白的手。
“簌棠姐……”尔白有些懵。
“嘘。”簌棠示意他噤声,她合上眼感受着灵力的波动,“有异常。”
云雾翻腾。
下一刻,一个清灵女声响起,“你们想许愿吗?”
簌棠骤然睁眼。
抬眸,只见雾气氤氲,又散去,一个女童的身形渐渐显现出来,她扎着总角,一身白绒绒的锦裘,缀着红腰带,此刻正偏着头看他们。
她不是人。
入目是如雪的银发,殷红似血的眸,瞳孔极浅,几乎看不见。
“你们想要许愿吗?”女童又重复了一遍,纵使长相精致无比,她的语气却毫无感情色彩。
簌棠顺势往她头顶看去,眼眸一深。
【鹿蜀 等级14600】(注1)
这个女孩是兽族。
不同于表面的稚嫩,她竟有万岁之龄,簌棠只见过青丘国主的等级超过万,心里略一咯噔。
唇角紊动,簌棠心有提防,但还不算不安,“你…是山神?”
女童沉默了一瞬。
几乎是瞬间,簌棠反应过来自己好像说错话了,更是挡在尔白身前。
“原来,你不是兽族。”女童吸了吸鼻子,似在嗅闻什么味道。
然后,她的目光转去簌棠身后,对尔白道:“你是兽族——那你有什么心愿?”
尔白微愣,不大能理解她的意思。
“没有吗?”女童依旧询问,“我可以帮你实现愿望,我们是同族。”
“所以你是山神?”尔白顿了顿,顺着簌棠方才的问句道。
女童表情麻木,看不出丝毫情绪,“不是。”
“我……”默然了一会儿,尔白眸中酿出一丝疑惑,想要顺势回答。
天色却忽然亮堂起来,浓雾已肉眼可见的速度散去。
簌棠上前两步。
只见女童的身影也随着云雾消逝,簌棠试图用灵力牵绊住女童,却丝毫触碰不到她。
再下一刻,熟悉的音色响起,少年的声音透着丁点冷冽。
他唤她,“簌棠。”
云雾散去,簌棠眨了眨眼,才发现自己竟还躺在避风处。
怎么回事?
她夜里不是起了身么?
她下意识往峭崖看去,那里空无一人,天光已然大亮,日出为远处高山的霜雪渡上橙金色的暖晖。
“簌棠。”浮桑又喊了她一声。
他在她身前,视线被他遮挡。背光下,少年乌发盈光,发丝像工笔画上精致的勾线。
他垂眸,澄然的眸紧盯着她,神色却又淡淡的。
“尔白呢?”她还有些懵,揉了揉眉角。
浮桑眸色闪了闪,“我在喊你,你为何喊他?”
“……啊,怎么了阿浮。”簌棠又挠挠头,警觉察觉到他情绪不太对。
可他的神情当真平淡。
他回答:“尔白还在昏睡中。”
簌棠:……
“所以。”她反应过来,“夜里我是真的起了身,遇上了一个怪怪的女童?”
浮桑“嗯”了一声。
“那我怎么还躺在这里?”像做梦一样,她问道。
少年本屈膝在她身旁,闻言,淡淡起身,居高临下,睨了她一眼。
“我将你拖回来的。”
“……”好一个“拖”字。
她下意识摸了摸衣服,身上毫无湿雪的痕迹,也没有泥与地上冻硬的枯枝,干干净净,整整齐齐。
浮桑见她这般动作,冷呵了一声。
好一会儿,簌棠迟疑道:“你也看见了那个女童对么?那…是山神?”
他若没看到,怎么能拖她。
九耳昨日说过,山神原型为神鹿,喜歌,能化人。
女童的特征显然相符,而且她还是什么“鹿蜀兽”,这几乎是把名字直接打上公屏了。
可浮桑默然一瞬,他摇头,说着和女童一样的话,“不是。”
“她不是神,也不是凡人的山神。”好在他还补充了一句。
簌棠听得出他话中有话,鹿蜀还算不上神,更不是庇护凡人的神,还听得出他不想再回答了。
沉默一会儿,试图套话,却听他又道:“去看你心念的狐狸吧,他醒了。”
什么叫她心念的狐狸?
这话怪怪的,但她的注意力确实被转移,反正他也转过头不再理她。
“簌棠…大人。”
远处的尔白眼皮动了动,他睁眼,还有些愕然。
显然,他也没弄清楚怎么一下躺在了这里。
灌灌在他身边问他怎么了,但因为没太反应过来,他还是第一时间看向簌棠。
“入梦之术,她非是本体来见你们。”这会儿,浮桑倒是又冷不丁好心解释起来了,“一感受到我的气息,她就走了。”
简单来说,就是从水境出来后,他们就陷入了鹿蜀的入梦术。
浮桑打断了鹿蜀施法,鹿蜀就离开了。
簌棠感慨,自己竟然听懂了猫语。
祁以遥一行人也缓缓醒来。
侧耳听,能察觉到凡人们也渐渐起了身,一条山路重新喧闹起来。
“继续跟着?”簌棠率先去问浮桑。
浮桑一顿,“嗯。”
“还要走多久啊?”她继续道。
“……很快了。”
果然,小猫已了解了比他们更多的消息。
簌棠猜测他认得鹿蜀,就算不认识这个女童,这种兽他是清楚的。而且,他可能还掌握了鹿蜀的行踪。
浮桑对兽族了解之极,有时甚至超过系统的认知。
系统听到她心里话,不乐意了:“宿主,或许我也是了解很多的?”
“‘一只猫’、‘一只狗’、‘一只羊’?”
系统:……
这事是过不去了,沉默一瞬,系统开始了自己的表演:“鹿蜀兽,鹿身白首,身上斑纹如虎斑,红尾。性格通常温和,鸣声如歌,能迷人心智。”
簌棠接话,“还有呢?喜欢帮人实现愿望?”
“没有这个传闻。”系统道。
簌棠微微蹙眉,那为何入梦术中,鹿蜀一遍遍在询问他们要不要许愿?
思及此,又一顿,她回想起来——鹿蜀并不想帮她,而是转头去问了是兽族的尔白。
但是九耳说山神会帮人实现愿望的呀?
这些山民们也这样说的。
抬头看前路,浮桑已然一人走了老远,直到快要到凡人的大部队,才又缓下脚步。
连祁以遥都看出一点奇怪的气氛,看了眼她,又看浮桑。
最后还看了看尔白。
九耳犬轻声对簌棠道:“簌棠姐,我醒得早,见你不知为何与尔白公子躺在一处,是浮桑大哥把你抱回来睡的。”
灌灌闻言,看了过来。
嘶,这话更怪,簌棠连忙捂住九耳的嘴,“是一起昏睡了,不是躺在一起了。九九,话要说准确。”
*
天色又将暗下时,凡人大部队终于登顶。
这一路,簌棠留心着先前被称作老谢的老汉,他走在最前方,但到底年迈,纵有簌棠的灵力助推牛车,也不可能与旁人拉开太多距离。
听着周围细细碎碎的交谈声,簌棠一行人知道,再往西走一点,就到了朝见山神的地方。
“山神大人!”不多时,最前端的老谢已开始屈膝,双手伏地,“求您显灵,救救我家丫儿吧!”
他绝望悲苦的呐喊,应和的是不少事不关己的人的笑声。
“这都还没到山神庙呢,老谢倒还真看重这个捡来的闺女。”
“他这也是诚心。”另一人说,“还有一里路就是山神庙了,你看周边的灵幡,按理来说我们是要跪的。”
“那你怎么不跪?”
“嘘,不许说这种话。”
但也有人跟着老谢跪了下来,虔诚跪拜着,他们多是一样有燃眉之急的人,走投无路,迫切寻求神的帮助。
好一会儿,那人又道:“若是早十二年前,我也跟着跪了。可惜,山神都这么多年不显灵了……还是待到了山神庙再说吧。”
人就是如此纠结的生物。
一面怕错失神的庇佑,一面又因神没有庇佑而不愿相信。
“还有个传说呢。”
忽然,簌棠听到了个还算熟悉的声音,竟是那拖家带口三姑娘的中年人。
中年人原就在她旁边不远处,在与身边另一个男人交谈,“听说山神原是神鹿,若能将它的皮毛扒下来,制成衣物穿在身上,就能够多子多孙。”
簌棠抿唇,眉眼渐冷。
另一个男人笑了两声,“那也得你有胆子,有能耐扒神的皮。”
“我是不敢,这不就随便说说嘛。”中年人也呵呵一笑,笑得无所谓。
但他们的不以为意,随口一提,只是建立在做不到的前提上。若真能生扒鹿皮,想都不用想,他们定然会这么做。
贪得无厌的人,编造的传说也如此贪婪且恶毒。
得不到神之眷顾,便想弑神。
“喂,婆娘,你倒是走快些,没吃饭啊你!”中年男子又回过头看自己的妻子。
因为他要聊天,一下将三个女儿都甩给了妻子。
雪路泥泞,大女儿还能自己走几步,剩下两个小的都还是不大会走路的年纪,被佝偻着背的母亲一个搂着一个背着。
像是拖着巨大而沉重的包袱,将这个瘦弱的女子压得喘不过气,艰难前行。
“爹,早上娘亲是没吃饭……”大女儿忍不住为娘亲说话。
谁知男人狠狠瞪了她一眼,拧着小姑娘的手,“就你这小蹄子话多!少吃两口饭怎么了,这点力气都没了?”
“我也听过一个传说。”簌棠忍不住了,冷冷开口,看着那两个男人。
眼见两个男人看过来,他们的眼神中还含着一丝不以为意的轻蔑。
他们并不把女人当人看,只是与簌棠对视的那一瞬,他们却莫名感觉寒意刺骨,打了个寒噤,正色了些。
迫于压力,一人头皮发麻地问道:“你、你……你听过什么传说?”
“想要多子多孙,其实是件很简单的事。”
此话一出,不止两个男人,嘈杂的环境里,凡是听见了簌棠声音的凡人,都齐刷刷目光看来。
“怎么做?”有人期待道,还有不少人附和。
浮桑略带疑惑地看了簌棠一眼。
魔族并不生育,听魔心殿中的魔说,魔族是由天然魔气凝聚而成的。
她能知道什么多子多孙的传说?可刚要发散思维,浮桑又一顿,仿佛早晨莫名的气没消般,他不想问她什么,又淡淡移开眼。
这些簌棠都没发觉。
她正笑着,眼神冰冷地看着一众男人。
良久后,她轻启唇道:“要生儿子,只需他老子扒下自己的皮,将自己种进地里,来年秋天就可以收获一堆的儿子。你们懂了吗?”
风雪呼啸,周遭寂静一瞬。
祁以遥看向簌棠,身着素衣的魔尊乍一看削弱了那点锋芒,凌厉感变弱。
可实际上,她依然恣意轻狂……轻狂到,祁以遥忽然有点欣赏她。
没人说话,簌棠冷笑一声,将目光凝到最先挑起“扒皮”这个话题的男人身上,她道:“你听懂了吗?要不,你来试试吧。”
男子只觉被她看上一眼就头皮发麻,他摇了摇头,危机感令他后退一步。
簌棠上前两步。
她挥袖,一个小型的灵气漩涡不经意生于手中,压入地下。顿时,那处的土陷落,表面的浮雪也呈现要塌不塌的样子。
“你、你你要干什么?” 男子怒道,“你别碰我,你哪来的臭婆娘你敢动我!”
簌棠攥紧他肩膀,惹他惨叫一声,又用力推了他一把。
男子只觉对方力气极大,巨大的推力骤然压在他肩上,他根本站不稳,往后倒去。
砰的一声,极干脆的声响,他被摔进了洞里。
男子还在懵逼这里怎么会有个洞,忽然又感觉头顶的冰雪陷下。寒冬腊月里,那积雪也不知堆了多久,表面看似雪,实则硬的像冰。
“哎哟,救命!”他的惨叫声更大,积雪将他砸得鼻青脸肿。
人们面面相觑,低声交谈,躁动渐起。
浮桑站了出来。
白衣清贵的少年,身如修竹,眉目如画,站在一干风尘仆仆的凡人身前,如鹤立鸡群般,却也因此,显得他斯文到有点好欺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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