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儿:“啊,王爷阴晴不定诡秘莫测的,我不喜欢这样儿的。”
全当是夸赞他聪慧吧,燕娘不再计较。
鲁镇的这场瑞雪,将镇子足足冻了十来天,才刚有松动,官道上垫了几层防滑的茅草垫子,黑泥浆子和雪,看着就脏。
沈芜一早裹着厚貉子斗篷,守在去剑南道的必经之路上,脚上的一双鹿皮小靴粘了好些泥水,她倒不嫌弃,依旧立在荒废的茶棚里,伸头看。
昨日李危一走,沈芜就缓过劲儿来,她跟他置什么气,本就是和气生财,互利互惠的关系,她不该失态的。
失态也就罢了,她昨日还气到又忘了跟他说一事。
不过这事儿不急,待到他回来再说也不迟,他要是回不来,也就不用说了。
正想着怎么又像是在咒他时,马蹄“踏踏踏”蹬在地面上,幽缓清脆地从林中传了出来,不多时,为首的崔范与其他二位副将,骑着青葱骏马裹细鳞甲显身,离马三尺外一队十二人的步兵执长矛跟着,再到后边才是真正的主力部队,他们背着行囊,行囊袋下压两把朴刀。
沈芜瞪着眼睛找李危。
他与这些人不一样,他们是在军营受训的正儿八经的士兵,不是农时耕作,闲时操练的屯田兵,而李危不过是仗着自己有点功夫在身的生手,他这样儿的在战场上更容易因逞能,轻则违反军纪重者被敌所杀。
她正瞪着眼睛找呢,一记口哨吸引了她的目光,正是敖风大叔,他身后还跟着何苦断眉等人,他们竟也跟去了。
沈芜没多想,将手中的一个包袱塞进了敖风大叔怀里:“都是吃的。”
敖风知道这丫头向来日子过得粗减,要是不说到自己所涉之事,嘴也笨得狠,倒没在意她没说两句吉祥话,譬如祝他们凯旋而归之类的,只略点头。
倒是断眉成家以后变成了好事之徒:“他在队尾。”
掉在队尾,多说几句温存话,也没人会留意,自然就无人驱赶。
沈芜:“我知道了。”
竟没等人,而是进了茶棚与那边候着的老张头汇合,蹬上马车准备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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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远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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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儿被留在马车内,沈芜没让她跟过去受冻,等去剑南道的部队到了,她掀了车帘帮沈芜一起找人,远远瞧见她与旁人说了两句话,包袱递了出去就又回来了,等人一蹬车,她便问道:“您不见王爷一面再走吗?”
沈芜摇摇头:“不见了。”
星儿:“为何?”
她看得出王爷对王妃有那意思,王妃对王爷也不像寻常女儿家对外男般回避,那该是两厢都有意,不然大雪天的来送行做什么,还在雪地里冻了那么久,可为何来都来了,等都等了,就不见了呢。
沈芜道:“我与他是损友,见了也说不出句好话来,不如不见。”
星儿又问:“你们不是夫妻吗?”
沈芜道:“那都是假的,是搞错了,等他回来以后,我就让他和我一道去官府说清楚,将这段婚姻判定为无效。”
星儿心想官府可不管这事儿,又想自己是王爷的人,是不是该把这消息知会王爷一声,但沈姑娘又对她不错,告诉了王爷是不是就等于背叛了沈姑娘呢。她脑子里一团乱麻,理不出个头绪来。
雪地里,马车走不快,走了小半刻钟才走出半里地,李危与卫牧压在队尾,眼睛时不时望一下远处山道上,心里盼着她能来送自己,又觉自己混账,昨日将她气成那样,一句对不起都没说,竟还想着人家来送自己,好处光给他一个人占了是吧。
自嘲笑笑,又垂头继续走。
卫牧手肘碰了他一下,让他看坡上,有辆马车在雪地里艰难行走,不是往他们这里来,而是离去的。
李危不解:“什么?”
卫牧:“是陈府的马车。”
马车穿过一道树荫,阳光斜刺下来,照在车壁上的一处鹿形标记上,那是陈氏的族徽,确实是陈府的马车。
李危一双眼睛似两只勾子,勾住了那辆行动缓慢的马车。
卫牧瞧他神态,忍不住泼他冷水:“咱们都非自由之身,不该想的别想,不该有的也不会有,这个道理你从小在那府里长大,应是比我还知道的。”
李危终是将目光移开了,转而似冰霜刀剑一般刺向卫牧。
卫牧浑身犯寒:“我没说,但你也知道她不止派了我一个来盯着你,我不说,别人会不会说我也不知,你若是真喜欢,就离得远远的,看也不要看,梦话也不能说,否则是什么后果,你比我清楚。”
李危知道,他当然知道:“她非笼中鸟,今日不见我,必然是不想被我束缚,等我回来就了了这桩事。”他不笑时,芝兰玉树,说的话也能让人信上三分,“你放心。”
卫牧终究是不再吭声,伴在他身侧。
马车一直爬到山坡上却出乎意料地停了下来,沈芜站在车轩上往下瞧,能瞧见整支队伍,离得太远她根本瞧不清人的脸,挂在队尾的李危跟其余人也没什么两样,但她就是能知道那个人就是李危。
等队伍离开了她的视线,她才又重新钻入车厢,挨着车壁坐了下来,靠在迎枕上闭目休息。
星儿料想她还是舍不得王爷,想安慰两句,沈芜却道:“我们不回陈府,去养鹤堂。”
星儿闭了嘴替李危难过,沈姑娘心里有事,这事儿比王爷要重,王爷都要上战场了,她一点都不想王爷的事。
“去找二小姐做什么呢?”
沈芜道:“米价虽稳住了,以后却还有祸患,得让他们拟出来一个章程与官府谈,日后山南道的粮食都由商会定价出售,不得超出定价的两成,这般才能让老百姓放心。”
星儿好奇起来:“这确实好,以后再也不会买不到米了,只是商会的会员都是米行老板,这么做他们不就没钱赚了吗?他们会同意吗?”
沈芜笑道:“有商会保护,他们再不必自己去跑通粮道,也不用害怕被外商欺价,而且商会有信息网,他们能最快得到商业消息。愿意加入商会,就要遵循商会的规则,若是不加入商会,单打独斗,也未必就能赚得多,你说若是你你如何选?”
跑通一条粮道,就要花一年的时间,若是对方因故不能再提供粮食,就要再花双倍的时间,还要自己沿途建驿馆,自家还要有粮仓,这笔花销巨大,若是有商会,都是共同出资,成本分摊,个人承受的就少了,当然划算。
这还只是一条好处,还有一条是商会建立信息网的事,只要是商会成员,定期互通消息,南来北往的消息中外人听了只当好玩,商人听了就是商机,诸多时候,挣钱就是打的信息差,这是最吸引他们的。
“哦!我知道了。”星儿想不出这些门道,听沈芜说的也听不太懂,她只是想起一事来,“去年王爷那时还不是王爷,是丰益堂的掌柜,出门去外地进货,听说就遇到了当地药商合起伙来宰客,王爷为此就丢了一条进货的渠道,要是也有个医药的商会,王爷那时就不用灰头土脸地跑回来,还折了一大笔银子了。”
沈芜倒是没听人提起过李危这段过往,她还以为他只是潜伏在丰益堂,不做什么实际的活计呢,毕竟他都不识药性,怎么还能进货呢?
“怎么个灰头土脸法儿?”
星儿回忆起来:“回来时身上的皮袄子都被人扒了去,头发都打绺儿了,像是讨饭回来的,我们差点没认出来人,宋大哥熬的一锅粥,他喝了大半才缓过劲儿来。”
沈芜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他都没带人去吗?”
星儿:“带了,在路上都散了。”
沈芜:“……”
那时大约是李危刚来荆州府鲁镇上吧,人家都以为他是丰益堂年轻有为的掌柜,他不笑时确实有几分唬人的气度在,谁知其实他是真的一点事儿都不会做,吃了这样大的亏,不知回店以后,又怎样令手下人信服的。
星儿却想,这样看起来,王爷确实是配不上沈姑娘的,要是这回王爷能挣一些军功回来,应还能往沈姑娘身前站一站。
又想到她是王爷的人,多少有些惆怅:“王妃,你要是离了王爷能不能将我也带走,我没有签奴契,不用交钱的。”
她还想的挺长远,沈芜道:“好是好,那你打算往后做什么营生呢?”
星儿怔住了,沈姑娘真打算不和王爷好了啊!满脑子都是知道了惊天大秘密想找人分享的憋闷,没在意沈芜真的问了她什么,只随意嚅嗫道:“什么都好。”
沈芜莞尔:“那你想好了再跟我说。”
城外雪深,老张头想稳住车,走得就慢了些,入了城到了镇子,东街上的雪早就扫清了,走得就快些,赶在晌午前,他们就进了养鹤堂。
陈小粥一听就明白了沈芜的意思,赞赏归赞赏,她还是问了一句:“你为何事事都想着别人,自己多赚些钱不好吗?”
沈芜将茶盏捂在手上,她一入养鹤堂的花厅就脱了披风,花厅烧了地龙暖和得似三月,就是刚才在外面冻得手冷。
“你还记得我跟你讲的那个卖火寸的小姑娘的故事吧?”沈芜没有抬眼,只盯着茶盏,看它不冒烟了,手上的滚水也温了下来,便浅浅地饮了一口,竟是茉莉香片,“好茶。”
陈小粥:“你仍然认为你是那个小姑娘?”
沈芜抬了抬上眼睑,眸中璀璨:“谁又不是呢?”
陈小粥从前没将这故事放在心上,她以为只要人人努力,敢拼敢闯,就有活路,难道不是?
沈芜:“桂花糕要做大了,才人人有份,老百姓也能沾沾光,不然你们把桂花糕全拢在自己怀里,老百姓连个味儿也闻不到,再肯拼搏也是徒劳。”
陈小粥听出来了,她就是想将“士”的天捅破了,倒是雄心壮志,不由笑起来,眼中有些癫狂:“好!”
彩云易碎琉璃脆,她就喜欢看美好的东西破碎时候的样子。
“李危是指望不上,但他背后的三公主倒是可以合作。”陈小粥从她言辞间意会出更深的东西,饶有兴致地说道,“本朝可还从未有过女帝。”
沈芜讶然,她可没说过什么不该说的话。
“朝堂之事我没兴趣。”
陈小粥故作惊讶:“嗯?你和李危闹翻了?”她不是一大早还去送行了吗?
在她眼中沈芜与李危还是夫妻,是利益共同体,怎么会对皇权不感兴趣,故而再次试探。
沈芜:“嗯,不打算将错就错下去。”
陈小粥扼腕叹息:“李危这人真是很难评,他早年丧母不得陛下青眼,住在人迹罕至的冷宫偏隅,气运差到极致,怎料垂髫之际遇见了三公主,时来运转了,如今凭借我陈氏的威望得了一个楚王的封号,建府立业,日子眼看着就要好起来,王妃却不干了。”
“说他运气好吧,他遇见了三公主,遇见了你,说他运气差吧,他出生入死去剿匪,却不知自家后院要分家了。”
“怪可怜的。”
沈芜:“我更可怜。”
陈小粥转脸瞧她,想了想,道:“也是。”
说不定李危回不来,她就成寡妇了。
是楚王的未亡人,一世声名都要和李危这死人纠缠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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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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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米一旦被定价,那些高价米票就都成了废纸,只得按票面定额领取米粮,荆州府这一波粮食危机总算平了下来。
陈夫人卢氏看准了机会,又造了一波太子菩萨的势,鲁镇中人的后宅都在请这尊菩萨。就城东的李二娘生了两个儿子还不罢休,四十多岁了,竟还想再生一个儿子,也请了一尊回去。
卢氏正拿此事与沈芜说笑话呢。
“她也不怕人家说她老蚌生珠,要是真让她怀上了,岂不得让人笑话死。”
沈芜还从未与人说过这般是非家常,淡淡地说:“也不见的,到时候人们只会说太子菩萨显灵,夫人的生意会更好。”
卢氏笑得脸都僵了,拍着大腿说:“可不是,我们正想到一处去了。”
这位夫人才失了女儿没出三个月,竟已像没事人了一般,不知夜深人静处,是不是会偶然想起陈粟来,觉得对不起她。
卢氏忽而道:“昨夜我梦见粟儿了。”她盯着沈芜的眼神好似在看另一个陈粟,“她说她下辈子还要做我的女儿。”
沈芜捧在手心里的手炉有点热,热得她手心汗涔涔的,不是滋味,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只为自己的胡思乱想感到羞愧难当。
瞧她不接话,卢氏又道:“唉,要是有下辈子,我一定把她生成一个健康的孩子,让她过想过的日子,再不让她遭一天罪。”
她双目幽幽衔着泪,依旧望着沈芜。
沈芜只得道:“大小姐一定很感激你,让她最后一刻也没有受什么罪。”
她似乎有感而发。
最后一刻,最后一刻她是在想什么呢?飞机强烈颠簸震动的时候,她正紧张认真地听机长的救生指南,机械地穿上救生衣,拉紧安全带,玻璃被震碎时,强风刮过她的脸颊,将她吹透,她的心跟飘起的热气球一样,悬了起来,想的是若是死让她死得干脆些,别像电影里的一样,被尖锐的飞机残骸穿刺心脏,血流干了再死。
最后一刻,她真是一点都没有想过与父母告别,也没想过要好好感谢他们,更没有懊悔遗憾平日没有好好陪伴他们。
反而是来到这里以后,她时不时地就会想想以前。
虽然这里的日子她也过得惯,但总觉得自己的根在从前。
卢氏点了点眼睛,没让眼泪流下来,门外宋下童跑了进来,着急忙慌的样子,沈芜瞧他脸色,腾地一下站了起来。
“出事了?”
宋下童紧蹙着眉,咬着牙点了下头,从袖袋中掏出一纸便签来:“还请王妃回府一趟。”
卢氏也跟着慌张起来,直起身子,站了起来问她:“出什么事了?”
沈芜将便签收了,回身与她道:“夫人,我要出趟门。”
进了里屋随意收拾了个包袱,就要跟宋下童回王府,星儿燕娘也都跟着去了,卢氏插不上手,只得眼巴巴地站在门口问:“还回来吗?”
沈芜从马车内探出头:“您去帮我跟小粥传个信儿,让她帮我盯几天渔利口的铺子。”
渔利口的铺子哪需要人看,燕娘知沈姑娘这是怕大夫人无处寄托哀思,故意给她找点活儿干,果见她满口答应,眼露戚戚。
陈府的马车一路奔至城西郊外楚王府外,没人敢拦,门房见来势汹涌,当是府中事发了,忙给在他这儿吃茶闲唠嗑的小厮递了个眼色。
那小厮一路抄小道,奔去了后院。
后院般若奴穿着件薄纱,露着双腿赤着脚,正在水榭中央的亭台上跳舞,姿态婀娜活像一只戏水的水鸟,可惜大冬天的,水榭的水都结冰了,瞧不出灵动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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