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来他在长安应也没有自己的宅子。
李危:“也可去驿馆。”
但瞧武雍那个理所应当送他们去见李纯的架势,他定然不会放他们去驿馆。
沈芜:“没关系。”
李危知道,她是在安慰自己。
卫牧撇过眼去瞧这对夫妻,生出许多惆怅,以李纯对李危的执着与掌控,沈芜入府无异于羊入虎口。
想开口劝她趁此时先下车离开,但想想他们已经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此时再躲,也晚了。
也只能信任他们了。
长安的夜比沈芜想象的还要喧嚣热闹,尤其是越临近东市,越是喧嚣,酒肆茶馆,歌舞行与瓦市,连绣坊银楼都没有歇店的,笑闹掌声,劝酒划拳,舞乐歌声从四面八方充斥进马车,越发显得他们一行沉郁愁闷。
无论皇室闹成如何样子,与长安的热闹都毫无关系,老百姓照样生活。
沈芜与他们两人都不一样,盯着路过的各个角落,目不暇接,面露欣喜。
李危只当她刚来长安,好奇向往,说道:“明日,我带你来玩。”
沈芜点头:“不急。”指着一处连片的乌黑地界问李危,“那里是什么?”
那里的房舍都黑着灯,一排一排的,前后挨得很近,也有少许带院子的,但也都连着,好似被人规划好了,不允许查过一尺一寸。
看着很像联排公寓。
李危:“是廊房。”
所谓廊房,类似于公租房,是以低廉的价格租给来长安无处可归的人房舍,不过申报也与公租房一样,需要满足一些条件。
李危离开长安也有好几年了,那里的廊房竟然建到现在才建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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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公主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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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芜是个宅女,以前就是。
比起集市中出现的好玩的玩意儿,她更喜欢瞧人群里人们努力生活的样子。她之所以喜欢桂花巷中三娘的桂花糕,是喜欢三娘晨起和面的样子,烧火煮水的样子,还有掀开蒸笼的一瞬间热气升腾如一卷薄宣挡在她身前的样子,当然还有她夜半入账数钱的样子。
还有东西酒肆中,叫一碗最便宜的打卤面,趁热吃进肚里,就赶去干活的人,还有守着糖人摊子和炸串店的小孩,自己咬一口递给娘亲咬一口。
东市热闹非凡,她也只想看看这热闹中的人。
李危却不这样以为,他招手叫来一个卖灯笼的小贩,买了一盏西瓜大的灯笼,那灯笼外绘图简单却喜庆,就是圆滚滚地抱在怀里不好拿,沈芜正瞧着奇怪,李危将这灯笼递给了她。
“给我的?”沈芜不解,“太大了吧?”
李危笑,将灯笼抛下,只见那灯笼咕噜咕噜滚了好几圈,既没有烧掉也没有灭,还如拿在手上时一样,沈芜笑道:“原来是滚灯。”
李危挑眉:“你知道?”
沈芜点头,曾瞧过灯笼的纪录片:“头一回见实物,做灯笼的人真聪明。”
李危:“等元宵节我也给你做一个。”
他们此次回长安正好赶在春节前,提起元宵,那还要再等两三个月的,沈芜捡起灯笼又丢出去让它滚:“说好了,不能反悔啊。”
李危抱起灯笼:“那这只不给你了,我要拿回去瞧瞧里头的玄机。”
沈芜挨着他伸手去抢,李危只稍稍让一下,就让她扑了个空,她故作生气道:“说好是给我买的,怎么能收回去,快还给我。”
作势又去抢,到底李危人高马大手长,沈芜恨恨地站起来,一只腿跪在案上,踩在地板上的脚垫了起来,双手举过头顶扑过去抢,李危手快,将滚动换了只手拿藏在身后,沈芜越过他的肩头要去够,半身都压在了他身上。
幽香扑进他鼻尖,因笑闹微微敞开的前襟闯入他眼帘,喉结滚落,眉眼一抬,将滚动丢置出去,双臂环住她的腰:“小心摔了。”
摔了也是摔进他怀里,沈芜一点也不怕。
但李危很怕。
仿佛想要摘天上的星星,怎么够也够不到时,它却突然掉落进了他怀里,因不想推它离开,而甘愿被它灼伤,又害怕紧张失控,捏碎了它。
尤其是她贴得自己这么紧,瓷白脖颈上的脉搏正压在他的呼吸上,李危再一次陷入迷惑人心的幽洞中,差点丧失理智。
沈芜也意识到他的不对劲,慌忙从他的怀中爬起来,但越慌张,就越乱了章法,被裙带交缠磕磕绊绊:“对不起,对不起。”
一仰头吻上了他的下巴。
明媚的眼眸上被晨雾蒙昧,李危也跟着心尖颤动,伸手捞起她的腰身,迎着她的目光吻了上去。
人在紧张焦急的时候,总会想做点别的事转移一下注意力,比方说等高考分数的时候,总想往外跑,比方说临近公主府,李危买了一个滚灯给沈芜。
比如一个吻。
沈芜瘫软在他怀里喘气,李危将下巴搁在她的额头上,又轻轻落了一个吻,叮嘱道:“进府后,不要离开我的视线。”
沈芜的指腹勾着他腰带上的一根蓝色的丝绦卷着玩儿,那是她的那根G琳压襟送给了他,他就一直挂在腰上:“若是她让我跟别人走怎么办?”
李危:“我会阻止。”
沈芜:“若是她给我喝毒酒呢?”
李危:“我杀了她,再去找你。”
沈芜狡黠地笑着,仰头看他,他的唇被她啃了好几口,充了血,红艳艳的,软嘟嘟的,忍不住由亲了一口:“我看公主府不是公主府,是龙潭虎穴。”
李危捧了着她的脸,正色道:“切记谨慎。”
沈芜只好收敛了继续都他的精神头,也正色地点了下头。
滚灯随马车停下,因惯性滚至门边,闯了出去,掉落在地。车外武雍报了一声,沈芜知道是到了,两人相挟而出,公主府正门庄严气派不输荆州府陈氏,门楣高阔,金笔题字,两边的门廊与廊柱撑起一片穹顶,好似一张编织紧密的鱼篓,罩下来就看不见外面的天。
入内穿过花障,才知晓府内灯火通明,廊芜彩桥都由宫娥指路,厅内更是歌舞悠扬,茶香四溢,一众长安勋贵与公主幕僚,相聚于此,言谈笑闹,好不亲热。
李危与沈芜风尘仆仆,轻车简行,尤其是沈芜,身上衣裳妆容首饰都称不上得体雍容,入内时却一派从容,脸上的神情,眼中的情绪都看不出她是一个刚从山南道那等山沟沟里来的乡下村妇,说不上小家碧玉,坦然的让人觉得她是无知者无畏。
李纯瞧着二人的脸色,一扫而过二人浓艳的唇色。
李纯在打量她,她也在打量众人和李纯。
她坐在上位,睥睨天下的姿态,目光落处,似在看脚下凡泥,偏偏嘴角上扬,笑得似温和似柔情。她的年岁比沈芜想象的要轻。
二人与李纯见礼后,就先回后院整理梳洗一番再出来见客、
回的是李危的小院,院子与她在陈府住的醉心居差不多大,布局却更精巧雅致,宽阔的前堂外还有一处练武场,进了内室,装饰色彩更为硬朗,卧房的那张床榻比渔利口他放置的那张,甚至比陈府醉心居她睡的那张,都要好上很多。
用料雕花,帐幔床褥,皆是宫中制造。
沈芜将包袱打开,有一位年纪稍长的姑姑对她道:“王妃请跟我来,殿下特地为您置办了宫装,奴婢们已在那里等候。”
沈芜手还在那个寒酸的包袱上,能撞在包袱里的衣裳想必也华贵不到哪里去。在她那个小山村或许还能见人,在公主的宴会上那会被认为是贱民是乞丐,要是这个人还是公主的亲朋,便是侮辱公主。
作为公主的侍从,这位姑姑是决不能让这件事发生。
沈芜没有拒绝,要跟她去,李危抬脚也跟着去,却被姑姑回身拦住:“七殿下请留在此处更衣换洗。”
李危:“我妻子不喜欢不熟的人伺候。”
姑姑:“请问七殿下,王妃的侍女在何处,可请她一道。”
这是看准了沈芜没有带人来,故意发文。
李危:“我来。”
姑姑的震惊写在脸上:“这怎么行?”
李危没有再理会她,牵过沈芜的手,往她说的那处推门进去了,没一会儿宫女们都被遣散出来。
满室的华服,比陈小粥那时为她准备的还多,还要华丽上百倍。
沈芜挑了一套灰蓝色的,以显低调,刚准备解衣,瞧了一眼身边的李危,李危会意转过身去:“宫装繁复,你穿好中衣我再帮你。”
沈芜轻轻“嗯”了一声。
“李危,你曾帮我穿过鞋,那时你好像没有想过要回避的。”
那是从三生巷中的枯井房出来,她赤着脚,他不想让路过的其他人觊觎她的这份隐秘的美丽,大胆地帮她穿鞋,指腹和手背不经意滑过她细腻而白泽的脚。
“你忘了,是你不方便穿,我才帮忙的。”
沈芜半晌没有说话,李危以为她不快,想解释,沈芜道:“我又不方便了,帮我。”
李危转身,沈芜正在穿一件珍珠白的齐胸襦裙,必不会系胸前的带子,手指将那里的一片雪肤勒出了红痕。李危只觉眼睛刺疼,接过手,眼观鼻鼻观心,微颤的指尖露出了一点痕迹。
沈芜踮起脚,吻了一下他的唇角。
“这里是你生活过的地方,我很想了解。”
李危:“没什么好的东西。”
沈芜:“对我来说,有关你的一切都是好的。”
她总是将情话如此直白的说给他听,左颊的小酒窝染上了一抹颜色,他赶紧去了另一边,抓起自己的衣裳换了起来。
没有让李纯等太久,二人又来到了大厅。
李纯稍稍抬手,让身旁近侍请他们二人落座在她的左手边,倒没计较沈芜是否再次对她行礼。因此在场的诸位也都忘了对李危与沈芜行礼,场面瞧上去异常又诡异,连喘气声儿都听不见。
大厅内,数十位宫娥近前,撤掉桌案上的茶水,捧来一盘盘珍馐佳肴,又有宫娥额外捧来一盆水,臂上搭着毛巾,请他们净手。
众人注视着沈芜的举动,也挑剔不出粗鄙之处,想出口的话又都憋了回去。
李纯就像未注意到厅内气氛,扬了扬袖子,和颜悦色地开席。
这顿饭吃得很沉默,沈芜也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情绪,直到再次换茶,李纯才开口道:“听说楚王妃身体不好,太医正巧在我府上,请过来给楚王妃把把脉吧。”
沈芜抿了一口茶,将茶盏放下,也不急躁,也瞧不出感激,只是淡淡地道:“嫁给王爷后,一直听他的劝,多吃多动,早就好了,有劳公主记挂。”
药可不能乱吃。
公主的一位幕僚接话道:“公主爱重七殿下,早在甘泉宫附近选了一块地,楚王府正修建得差不多了。”
另一个见他面无喜色,还有些迟钝,也说道:“前几日三殿下已向陛下请旨,要让七殿下留在长安。”
三公主抿唇一笑,指着下面一位年轻公子道:“这位是清河郡的宋公子,与陈家有些薄缘。”
宋公子起身行了一礼:“粟表妹恐怕不记得了,我们小时候见过。”
沈芜:“?”
长安似乎还不知道她不是陈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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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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厅内一片死寂,十几双眼睛都看向沈芜,李纯也玩味地看着她,都在等她的回应。
李危捏着酒盏的手微微紧缩,好似在隐忍怒气。
庄妈妈曾教过她,女子之一生,最终名声,名声坏了,不仅连累家族名声,还连自己也保不住。但沈芜以为,重名声才会被名声所累,她自己若是不在乎悠悠众口,活得也能畅快舒坦。
是以,从入公主府她的脊梁就没有弯过,此时见势就要受辱,她也没有低过头,眸中点点荧光,无风无雨,平静淡漠。
叫人瞧了就一股子清高劲儿。
她轻饮一口茶,放下茶盏,转脸瞧向宋公子:“难为宋公子还记得我。”
轻悄悄的一句话落地,再没有后话,好似不曾有过过深的交情。
宋公子脸上的笑意不见丝毫崩裂,讳莫如深地问道:“粟表妹的乳母身体还好吗?我送去的那副药不知起了效果没有?”
若是交情不深,宋公子又怎么会知道她近身的乳母近况,看来这交情不仅深,而且是非同一般的交情,连家中这等琐事都一一告知对方,要说他们没有点什么,都圆不过去。
沈芜:“我的家事就不劳烦表哥过问了。”
人家根本没将他当回事,宋公子像听不懂似的,还想继续追问,李危冷不丁地轻笑,打破满室的遐想,也堵了宋公子的嘴。
“你是宋家哪一房的?”
宋公子的眸色一转,笑容更加浓烈:“臣是宋家三房,排行第七。”
“那便是宋云深了?”李危想也没想,就将他的大名报了出来,“你六岁被狗追上树,屁股上还留了块疤吧?”
宋云深脸上的表情逐渐龟裂,一片一片掉落,好似年久失修的粉墙,露出里面丑陋的灰:“七殿下怎么会知道?”
在场的都是三公主的幕僚,均是衣冠楚楚,言谈雅趣的风度翩翩之人,私交也都不错,听闻宋云深有这等丢丑之事,还被当众抖了出来,都掩面嬉笑起来,弄得他好大的没脸。
但令人不解的是,为何李危会知道这等隐秘之事,除非两人交情不浅。
想到此处,聪明人也都慌忙冷了下来,目露赞许地瞧向李危。
李危冷哼:“你我从未见过,但你是宋家人,若有心打听,就连你爹私通你小姨妈的事都能打听到,你说呢。”
宋云深羞恼道:“你胡说!”
李危故作讶然:“你竟不知道?”
“你这是污蔑,是羞辱,公主殿下,请您为我做主。”宋云深出席跪在李纯脚下,“我父亲一生中正,怎能让人如此贬低。”
“女子清誉最是重要,我如今已为人妇,宋公子一再逼问我家中之事,打探我的家事,难道不是欺负我初来乍到,不是羞辱我吗?我若是寻常女子,今夜之后找根绳子吊死,宋公子可愿一命赔一命?我陈氏门楣因我被辱,宋家可愿负荆请罪?”沈芜也跪向李纯,“请三公主作证与我一同入宫向陛下禀明,让陛下替我做主。”
宋云深狡辩道:“我并非此意,你我书信往来日久,我对粟表妹情……”
沈芜伸手掷了一只空盏砸在他的脑袋上。
宋云深“哎呦”一声闭了嘴。
“妇人名讳你怎可随意呼之,而今辱我,便是欺辱楚王殿下,我定要将此事上达天听,请陛下替我做主。”
李纯并未发话,厅内众人赶忙向沈芜求情,你一言我一语,就是没人敢再提宋云深与她之间的关系。
沈芜低吟:“若是宋公子愿意给我磕三个响头,我便能消气。”宋云深当然不肯,不等他怒言再闹,她转身对李纯道,“女子清誉大过天,请三公主为小女子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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