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公主,是来自清河郡士族门阀的堇妃生的公主,身份贵重,被清河郡视为希望,自信,骄傲,是与尊贵同生的,她也有资格自信,骄傲。
李危:“都是贪图一己私欲罢了,若是真如阿芜那样,不会有人认为她不能做一国之主。”
李危到了可以娶妻离开长安去封地的年龄,就成天想方设法地想要离开,李纯当然是不答应的,后来他说想为李纯去清楚山南道与剑南道的障碍,李纯被他的诚意打动才松了手,还亲手促成了他与荆州府陈氏的联姻,千挑万选一个活不长的士族女子,好让他别把心思用在别处。
他不顾李纯反对,隐匿身份,潜入山南道,正遇旱灾,亲眼看见史书上一两笔就带过的民不聊生,他自己也从死人堆里爬出来,沿路了解旱情,也深入商道,知晓人情世故。
可怜是老百姓,善良是老百姓,奸诈刻薄也是老百姓,他逐渐也成了他们其中的一份子,这世道不公应该反抗,他心里便有了一些想做的事和责任,后来遇见沈芜,她也是老百姓,她的热切,聪慧,狡猾,一点一点将压在她头上的石头搬开敲碎,他被她打动,想与她并肩同行。
她是女子,却不是李纯那样的女子。
她有野心,却不悬浮,站在大多数的一边。
卫牧却骇然:“你是说沈芜想当皇帝?”
李危反问:“有何不可?”
卫牧怒其不争:“你还想帮她!”
李危连忙叫他小声:“不是当皇帝,阿芜与我说过,她不想当皇帝,皇帝是贵族,是这世界最大的罪恶,是特权阶级。”
卫牧蹙眉,以为他被沈芜洗脑得厉害:“那你们到底想做什么?”
“不管我们想做什么,先将这朝廷打碎是第一件。”李危当然也知道卫牧的心思,他想重振清河郡士族门阀,他想他的家族再次荣耀加身,光辉伟大,怕他乱想,又道,“这是我们都想看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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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大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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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堂中也发生了一件小事,李纯不主持朝会的这几日,内阁将折子都送进了公主府,其中有一则是工部呈上来的。给出的问题也很简单,最近从西域来了一位姓沈的富商巨贾,想要想附近的地主买地盖房。
这在长安却不稀奇。
长安多豪宅,家中小富的会租赁一座价格相宜的宅子,穷一点就租远一些,再穷的就去申报官府建的廊房。
可是,现在廊房的价格已被炒房客炒了上去,穷人依旧没有地方可以去,而其他房舍的价格也跟着水涨船高,这还只是租赁,看着势头好,连带着房屋买卖的价格也跟着变高,一天一变,买了房的让人看着眼红,有钱买不到的急着上车。
于是就有富商开始打起了买地的主意,自己在长安建一座大宅子,自己住也好,租赁出去也好,亦或是直接卖掉都行,总不会亏。
稀奇就稀奇在,这位富商要买的不是一两百亩地,而是一两百顷地,足够盖一个村了!
李纯没有考虑太久,在折子上批了个准字。
长安郊外的田地也就这么些,大部分是公田,长安人也不靠这些田地产出的粮食糊口,多是从附近几个州府调运,是以盖些房子不伤根本。
山南道旱了三年,朝廷一批一批的赈灾粮拨过去,不仅收不上赋税,还折了本,国库多些进账总是好的。
至于赈灾粮都进了谁的口袋,她比谁都清楚,但此时是绝口不提的。
她没能处理几件折子,就被芳姑哄劝着继续躺下了。
卫牧还呆愣在李危的书房内,他与李危两人的关系磨合了很久,从小时候到现在他都没有弄懂过这个人,现在居然说出不想当皇帝的话,那他还在公主府的意义何在?那他这半生的意义又何在?
当年父亲便是认定三公主是想扶持李危,才命他来此做他的伴读,为的就是有早一日,大周的皇帝能再次重用清河郡的人,以此为契机提拔族内一匹青年才俊,振兴清河郡诸姓士族,卫氏也能首当其冲成为诸姓门阀之首。
他喉头干涩,问道:“你打算如何收拾残局?”
朝堂乱了,一切旧制度都将成为腐败尘埃被扫清,那这片乱局要由谁来主持?难不成让四皇子坐收渔翁之利吗?
他与父亲一样,反对将皇位交给身为女子的三公主,以免皇权旁落,导致天下大乱,清河郡诸姓门阀此时式微根本受不了这样的动荡与打击。
李危:“这天下非要听命于一个人吗?这天下到底是谁的天下?”
卫牧脱口而出:“当然是李氏的天下。”
这点他们从小学史,都清楚。
李危却蹙眉摇头:“书上明明不是这么说的。”
卫牧一片茫然。
李危:“你明明与我一同读的书,一同入的山南道,难道你都没瞧见吗?你睁眼看看啊,那些穿着布衣的老百姓与我们都是一样的人,却要依靠微薄的劳力来供养我们,而我们不仅不能照拂他们还一直一直在榨取他们更多的价值。”
想想赵来一家,家中四个壮劳力,最后却落得卖女儿,死老婆死儿子的地步。
若是没有地主,没有徭役,他们明明可以活得更好。而他们那些天家皇族,士族贵子,穿着老百姓穿不起的绫罗绸缎,吃着老板姓见都没见过的鱼翅燕窝,随手拿的都是官窑白盏,紫檀木床榻。
也都有手有脚,却连洗脸穿鞋穿衣都要人伺候,不思劳作,从未想过能为百姓做点什么,想的都是如何用为百姓做的事替自己,替家族捞些流传千古的名声。
卫牧:“这……这千百年来不都是这样的吗?”
李危:“难道一直都是这样就是对的吗?”
卫牧发觉自己根本无法说服他,反而被他说服,无力地问道:“士族们会怎么样?”
李危:“有才能的人担任重则,平庸的人经营生活,每一个人都与其他人无异。”
卫牧想着这或许也不是什么坏事,但他完全想象不出那群被供养着的族老成为百姓之后会是怎样的表情,也想象不出那样的国家将会是怎样的国家。
李危看出他的疑惑,说道:“那大概是一个人人为了生活奔忙,所劳皆有所得,能养得起家,吃得饱饭,想尽办法与天灾对抗,闲来无事想着如何改善劳作方式,得到更好的生活,是一个文化繁荣,格致昌盛的国家。”
卫牧若有所思,他能这般与他详细地讲解,他的心里反而没有之前那么慌乱不踏实了,因是他目前无法理解的事,所以他选择了暂时将它放下,问道:“那你们现在要做什么?”
李危左颊的小酒窝显露,笑得一脸得意:“买地盖房。”
卫牧:“沈姑娘有钱?”
李危:“她哪儿来的钱,我把我全部家当都给她了。”
卫牧:“……”
头一次见他这么大方。
两人将药方翻来覆去看了数十遍,对照着一本毫不相关的书,一字不错地译出来,是沈芜约他见面。
李危方才还高谈阔论,此时却变得谨小慎微。
他想传个消息出去都要用这种方式,见面又谈何容易。
首先是要找一个合情合理的借口,不能引起李纯的怀疑。其次是见面的地方,不能隐蔽,让李纯以为他在谋划什么,也不能人太多,不然他与她都没办法单独说两句话。最后才是风险,若是李纯察觉他与沈芜还在见面,那沈芜会再一次面临险境,他们的所有计划都要就此斩断,何时再起,还要等时机,他不想等了,沈芜也是。
卫牧:“鲁莽。”
李危转脸盯着他,没表示反对。
卫牧:“你还真要去啊?”
李危都将利害关系想得七七八八了,他居然为他是不是真要去,他“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不行。”卫牧再次否定,“我知道她要与你见面的目的不是为了儿女私情。”瞧他反对,松口道,“有那么一点儿女私情,但归根结底是她想知道宫内目前的情况,我会想办法将消息递出去,公主府内如武雍这样的幕僚还有几个。”
李危脸一黑:“别找那个姓宋的。”
卫牧轻咳一声压下笑意:“那是自然。”
李危:“让那些幕僚想个办法让我有机会出去。”
卫牧没想到他是打定主意了,这人一旦打定主意,八匹马都拉不回。
事已至此,卫牧不得不继续趟这趟浑水:“三公主病体不适,要么上山烧香要么找处温泉,总是有理由的。”
李危:“太特意了。今日我去送汤水就显得不正常,要不是武雍没将任何消息走漏,恐怕现在我已经被怀疑了。”
卫牧:“让宋下童开张这样的药方。”
历来就有皇帝用各类缘由去行宫待着,李纯这么想做皇帝,可以送一个理由给她。
李危:“那就再加上一些传言。”
第二日,长安城中就传出龙脉不稳的传言,还有童谣。
民间都在传,山南道大旱三年是天谴皇室,旱灾解除,皇帝衰弱,太子被废,龙脉不稳。御史台中一些人旁敲侧击地请李纯为皇帝尽孝,礼部的人认为该去皇家寺庙为国祚与皇帝祈福,另一批李纯的近臣劝李纯趁此机会去温泉宫养养身体。
她好了以来,第一场朝会,人人都在劝她离宫。
她当然不会天真的以为这些都是空穴来风,皇帝已经日渐衰弱,现在就是吊着一口气,李纯才能挟天子以令诸侯,想要扑上来“尽孝”的四皇子被她压制在封地,他遗留在长安的一些人也被她清理地差不多了,剩下的只有可能是李危,而李危被她看管在公主府,公主府中全是她的人,他想要暗中做手脚,也难以不被她发觉。
当然,她也没笨到不怀疑沈芜。
对,沈芜。
她派去山南道的人已回了话,荆州府陈氏陈粟已经过世,这个与李危一同进长安的“陈粟”是一个叫沈芜的乡下村姑,李危很喜欢她。
除夕夜的那一出,人丢了,至今没有找到。
两姐弟心知肚明,人是被李危送走的,至于送去哪儿,送走是逃命还是做些什么,只有李危自己知道。
现在李纯也有了猜测。
朝堂上的种种她先按下不表,回了公主府就叫侍卫长来。
李纯的脸色与那几日完全不一样,红润的像没有生过病的人,无法想象她前几日还疼得下不来床。
那侍卫长只眼睛不经意滑过,不敢细瞧,心下纳罕于那位神医的医术。
李纯唇角噙着轻蔑地冷笑,府中侍卫都是她精挑细选的一批人,尤其是侍卫长,本事大是最基本的,而更要紧的是人要长得养眼。
这些人都是她挥之则来呼之则去的,与府中歌姬舞姬也没什么不一样,是以她冷些也无妨,何况她如今对正是更上心。
“人找得怎么样了?”
侍卫长讶然,之前她明明有放水的意思,这又问起来,叫他不知如何作答:“回禀公主,还在找。”
李纯:“一个女子你们都找不到?”
侍卫长忙匍匐在地:“每日入长安的人数以万计,属下,属下……”
李纯按住茶盏:“我听说狗能按图索骥,就算分别已久,也能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主人。”
侍卫长前几日听说公主派去山南道的人弄回来一条大黄狗送给公主,他心下已有了猜测。
李纯:“你去犬舍,那里有人等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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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相见时难别亦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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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芜离开渔利口去陈小粥的养鹤堂居住,那时每日回一趟家教村民们经济之道,还能见到大黄,后来授课结束,村民们齐心协力用茉莉香片扳倒了何东来和三生巷的卜世仁与常三,沈芜回渔利口的机会就少了,大黄就托付给渔利口的村民们养着。
平时它跟着断眉帮忙看着村里的出入口,晚间就回找婆婆家睡觉,每个见着它的村民,都会给一口它吃的,逢年过节,村中嫁娶办喜事还有肉吃,日子也越过越好。那回沈芜回村里商讨开办杂食铺子的事,大黄也跟前跟后,也比养在她身边时胖上许多,圆滚滚的,更加膘肥体壮,冲突过去,能冷不丁将一个成人推搡倒下。
那时沈芜仍没有想过将它带到自己身边,她总想着渔利口她的那间小院是她的家,她还要回去的。何况那之后她就去了剑南道,更不适合让它跟着。
是以,沈芜这王妃的身份满是漏洞,只要李纯稍微动动手,就能将事情的原委查得一清二楚,现在又出了这样的事,她想将沈芜揪出来,平息了风波,总会用些手段。
但没人能想到一只狗而已,能起什么大作用。
其实她的人不止想带回狗,也想将渔利口的那些人带回来,只是被陈小粥事先得到消息,转移了,又不敢耽搁太久,只得带回了一条狗。
大黄聪明,只要生人靠近就会龇牙做出攻击动作,一般人畏惧它,就会后退离开,侍卫长试了好几次,不管是威逼利诱还是恐吓击打,大黄都不为所动,甚至在击打过程中,还咬了侍卫长的腿。
侍卫长狠得不行,也无法,只好让看管犬舍的饲养人牵着大黄,跟他同行。
是以,长安城热闹繁华的东市上出现了一道奇异的风景,一个大男人后头跟着一条狗和一个牵狗的人,成日在街头逛来逛去,看着像找人,又像杀人。
李纯过了经期,不再苍白的像个纸人,也不复虚弱只能躺在床上,脸色红润鲜活,眼角与唇角的几道浅纹都淡了许多,靓丽的像一朵被雨水滋润过的高山杜鹃,又恢复了公主的威仪与庄严。
她无意听取朝臣群起而发的意见,不过这段时期一过,她的心情也变得明媚起来,计划一次郊外出游也不是不可以。何况,她瞧她身旁人似乎已经有些按捺不住了。
公主要去皇家寺院为国祚与皇帝祈福的消息不胫而走长安又热闹起来,有人将这趟行程推测为公主为温泉宫一带的房产造势上去,温泉宫毗邻国寺,都在城郊的骊山脚下,景色壮丽,每每皇家在国寺烧完香就会在温泉宫落脚,避暑也会前去,有时只是皇城住腻了,也会前来。
因此,温泉宫十里之处的山上,建了不少别馆,成了长安人的新宠。
等着瞧风声的富商们,都暗戳戳地开始打听起来,有的已然出手,那骊山上的别馆群房价自然也跟着涨了起来,更加让人可望而不可及。
国寺内得到宫中的消息,头一天就挂出了闭门谢客的牌子,寺内和山下的石阶都做了打扫,石阶上铺了一层厚厚的羊绒地毯,公主的软底鞋踩在上头不会脚疼。
石阶两旁的石猴边,摆上初春才有的春樱与浓艳的桃花盆景,将平日香火旺盛景色朴实的山寺大门处同样摆放了两盆巨型盆景,是用松柏造的,壮观而宏利,这些都是在平日子看不见的。
进寺的路不过五六百步,却也如此奢靡,而在李纯眼中已是过于质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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