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一个渡城牵扯出一龙一凤,跃玄观派出的人又还没到,她们注定要在此多留一阵。
好在还有钱府之事做幌子,至少不用绞尽脑汁说服栖谷。
“我娘今早传回一封信。”江在水将手里拿着的一块糕吃完,有些头疼地聊起另一个话题。
江夫人的信很简洁,除去“已知悉”,就是一句“既与明在,你二人商议即可,不必顾忌”。
“伯母如此说,定有她的道理。”游与明倒是不愁,“你既然不知如何行事,走一步看一步便是,思虑过多,反成负累。”
江在水脸拧成一团,眉心皱出三道印子,心说我光瞒下栖谷就筋疲力尽了,打眼一看全是迷雾和漏洞,实在想不出要如何“走一步看一步”。
她张口欲打听打听游小神医有何妙计,却听一旁有人叫了她一声:“江在水?”
江在水于是闭了嘴,循声一看,看到宫恒正和一个黑色麻布衣的十来岁小孩走在一起,见她回头,欣喜地挥挥手:“好巧,你也在这里。”
宫恒小跑两步上前,没话找话:“这是什么?”
“黄米糕。”江在水便将疑问暂时按下,晃了一晃手上还剩两块的糕,转而对着宫恒道:“你要尝尝吗?”
自从八天前下了龙门岛,闹了一通,宫恒又跟着祝江临离开后,两人就没再怎么交流。
不见面时不提,见了面,也大多是祝江临与江在水交谈,宫恒在一旁站着。
事实上,除了初见时脱口而出的疑问,后续相处里,宫恒都带了些回避的惧意。
毕竟他是丢下相处一年的朋友,头也不回地跟着初见就与朋友结仇的龙子走了,要说心里没有心虚,那是不可能的。
再加上见面后,江在水与祝江临的关系半点没有好转的迹象……
宫恒如今终于鼓起勇气上前主动搭话,发现江在水的态度虽比起之前疏远了些,但到底还是缓和的,总算舒了一口气。
他连连摇头,道:“不用不用,我又不吃……”人类的食物。
话未说完,他猛地意识到这是什么场合,硬生生转了个弯:“……不爱吃这种甜点心。”
……这话说得好欠啊!
宫恒懊恼地低下头,整个人快钻进地缝了。
就听头顶传来“噗嗤”一声笑。
“好吧好吧,不爱吃就算了――你身后还跟着一个?那个小孩子愿意证明一下甜点心的美味,和我共享一下黄米糕吗?”
魏麟一直远远站在原地没动,侧着一张脸,看着身旁的人潮发呆。
宫恒听她这么问,赶紧回过头,把魏麟拉过来,有些尴尬地挠挠头:“这个……”
没等他想出怎么解释,江在水恍然大悟的声音响了起来:“啊,这是见止的哥哥吧。我记得名字是……魏麟?”
宫恒道:“是,少爷让我来请他一叙。”
长街上的人渐渐多起来,有父母带着孩子出游,给困倦的小娃娃买了一包点心。
魏麟眨了眨眼,认出了眼前人,稍稍吃了一惊。
他没想到宫恒居然和眼前这位旅人认识,可转念一想,倒也合理。
如此,倒是能解释“祝公子”那种人为什么会在意起他兄妹二人了。
心思只是电转,他看清江在水的脸就迅速垂下了头,道:“贵人好。”
两块黄米糕递到了他眼下。
江在水昨晚上刚和他那寄宿在海宫珠中的姐姐打过交道,今日撞见他,难免有几分心虚。
但心虚不影响她自来熟――不如说,越是心虚,她就越自来熟。
江在水弯下身,歪着头,试图和魏麟对视:“别低着头呀,黄米糕,干净的,我还没吃过,吃不吃?”
魏麟有些懵,下意识退后了一步。
游与明看不下去,拎着她后衣领把人拽起来,“你站好了说话。”
“好嘛。”江在水撇撇嘴。
魏麟反应过来,连连摇头,推辞道:“有劳贵人好意,我……呃……小的不吃。”
另外三人同时皱了皱眉。
还是江在水先开了口:“什么贵人不贵人的,这都是谁教你的?”
“是家兄教的。”魏麟又低下了脑袋。
江在水张了张嘴,不知道该怎么说,有些头疼地思考片刻,问宫恒:“你着急带人回去吗?”
宫恒回想了一下出门前祝江临的状态,摇摇头。
江在水于是把黄米糕往游与明手里一塞,向旁边一让。
――说起来,江在水此人,天不怕地不怕,见着龙子都敢过两招,唯独怕小孩子。
说“怕”倒也不太对,准确来说,她不会和小孩子交流。
比如初见宫恒,此人根本没注意到人家看起来只有八九岁,意识到其为精怪后上去就是一通打,后来也是直接忽视年龄与之相处。
小孩子,在她看来,是一种脆弱无比的生物,一句话不妥就会惹来水漫金山。
魏桃之事关乎海宫神观与海宫珠,跃玄观的师兄姐未到之前,不能轻易外露。
因此虽然魏麟看上去不像是爱哭的小孩,但若是自己说露馅搞出什么事端来……
太可怕了,江在水选择把问题推给游与明。
游与明习以为常,接过那两块糕,拉着江在水往街边站了站,以免挡着大路。
她想了想,悄声和江在水说了什么,江在水应了一声,把宫恒叫上,转身离开了。
游与明在魏麟身前蹲下身,轻声道:“魏麟,你看着我。”
魏麟瞳珠轻轻颤了一下,抬起眼。
“你几岁了?”游与明弯了弯眉眼,问他。
游与明音色偏暖,长着一张婴儿肥未褪的脸,一双杏眼眼角微垂,五官不算出彩,但很耐看,是一副攻击性极低的面容。
若是初识,便会觉得这人实在是“表里不一”,外貌软的像包子,性格冷的像冰块。
但江在水觉得,游与明就像过年时包了硬币的饺子,真正温和而细心的那枚硬币,要被看上去淡漠的语气和行为、“表里不一”的外貌层层包裹。
没吃到硬币饺子的人,就永远只能被苦涩的药香与没什么情绪波动的语气震慑,心怀畏惧地乖乖治病了。
若想吃到硬币饺子,除了经年累月地磨,缠着她做十四年的朋友以外,还有一种作弊的方法――
变成一个不吵不闹的、乖巧懂事的小朋友。
比如魏麟。
魏麟少年早熟,魏桃去世后更是代替兄长照顾起一整个魏家,已经很久没有人用这种对待孩子的方式和他说话了。
他有些不习惯,抵触地抿了抿唇,低声道:“十三岁。”
游与明点点头,不像是在哄孩子,但很温和:“和我师弟一般大,魏家现在是你当家吗?”
魏麟有些不解地看着她,摇了摇头,“是我哥哥。”
游与明语气很轻,“那就还是小孩子。”
“小孩子,就有撒娇要糖的权力。”她把那两块黄米糕重新包好,收了起来,站起身道:“走吧,我带你去祝江临那里,边走边说。”
魏麟要跟在她身后,被她停下脚步等了一等,无奈道:“你在我背后,我要怎么和你说话啊?”
两人便变成了并肩而行。
游与明说是要边走边说,实际上话并不密,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聊。
“你之前见过我们,知道我们的身份吗?”
魏麟当然回答不知道。
游与明不知信没信,但也没瞒着他:“我是青风堂弟子,江在水是跃玄观弟子,都是出门历练的。”
“要说身份,其实都和你一样,是‘学生’。”游与明步子很慢,像是在等人:“所以不必叫什么贵人,我们都不喜欢。”
“我不是学生。”魏麟不知怎么的,突然蹦出这么一句。
话一出口,他就觉得不妥,忙忙要补救:“不是,两位是远道而来的仙家弟子,怎么能和我这种小卒相提并论。”
游与明也不反驳他,只笑道:“那好吧,我们是仙家弟子。但仙家弟子既然出门历练,就希望可以融入尘世间,还请小魏郎莫要排斥我们可好?”
“我,我没有……”魏麟被她这一手以退为进逼的有些慌神,不知该怎么答那句“小魏郎”,耳尖发红,只一味道:“小的不敢排斥两位贵人!”
“阿弋!”江在水明朗的声音倏地插进来,好歹稍稍缓解了魏麟的不知所措。
游与明的脚步停下来,转过身等她。
江在水从后面追上来,把新买的糕点拿给她:“喏,我挑了几样,都是可以凉着吃的。”
游与明接过,道了声谢,转头将糕点递给魏麟:“你家里还有个妹妹,对吗?你若是不吃,就拿回去给她吃吧。”
魏麟下意识要拒绝,却听游与明道:“就当是补上见面礼,今后我们在渡城,还请小魏郎多多照顾了。”
--------------------
第28章 桃夭(6)
===================
魏麟很想说,自己人微力轻,实在是没什么能帮上忙的。
江在水却没给他这个机会,眼见着游与明成功把糕点送出去了,附和了一句,“对对对,以后就麻烦小魏郎了,今日还有事,我们就先告辞了。”
然后拉着游与明跑了。
魏麟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地拎着一包糕点,被宫恒拍了拍肩膀,“拿着吧,江在水说是现在还没办法帮到你们,心里愧疚,一定要先送你点东西才行。”
“帮我?”魏麟喃喃,猛地一抬头:“帮我什么?!”
“啊?哦,你之前不是和我家少爷说过你和你姐姐的事情吗?”
宫恒按照江在水交代的说法帮忙解释:“我家少爷和江在水认识,你应该看出来了,他把魏夫子的事告诉了江在水,江在水就想帮你们查一查钱府,拿回你姐姐的遗物,也给钱府应有的教训。”
魏麟听着,感觉自己好像在做梦。
他昨日才得知钱府出了“恶鬼”,回魏家时又被拦,骗过了先生,安抚好哥哥和见止,已经下定决心自己扛起这件事。
结果不过一个晚上,已经放弃寻找的贵人出现在眼前,塞给他一袋糕点,并托人告诉他:你的委屈我知道了,我会帮你的。
不止是寻回姐姐遗物,更是惩处一切灾祸的源头。
这世上什么时候有这么好的事了?
宫恒见他先是一脸恍惚,又想到什么似的皱起眉,拍了拍他的肩:“虽然这么说不太好……但江在水和我家少爷不一样,她说会帮你,就是真的不求回报的想要帮你,你安心好了。”
“耽搁这一阵,时候也不早了,虽然少爷不着急,但我们也不能太迟。”宫恒看了看日头,对魏麟道:“走吧。”
……
再说另一边。
江在水拉着游与明跑出一段,回过头见不着人了,才停下脚步。
游与明好笑道:“你至于吗?”
“魏桃那枚珠子叫海宫珠,听名字就像是和海宫神有关,八成是难拿回来。”
江在水无奈道,“我总觉得像骗小孩一样。”
“你答应过人家?”游与明掀起眼皮,问她。
虽然倒也没明确夸下海口,但好像,确实,刚刚说了些不该说的。
江在水自知理亏,小声道:“我让宫恒编了个话,说我会尽量帮忙。”
江大小姐生在跃玄观,长在跃玄观,除开霄汉会的“大挪移”,直到八日前,到过最远的地方还是漓云城。
漓云城乃北陆第二大城,离跃玄观不过半个时辰路程,若是融合期修士,运上轻功一刻便到。
因此此地不光繁华,治安也堪称北陆之最――至少在大小姐眼里,得是干干净净的。
当然,举办霄汉会的大城,也必然要繁华安稳。
江在水只在哥哥的策论课上听过“民生疾苦”,真正亲眼看到钱权压迫、生死相离还是第一次。
眼见着十来岁的小孩少年老成,一身旧衣裳,却连个黄米糕都不敢接,心中恻隐之心大动,正义之火按都按不住,恨不得当时就烧了那华美气派的钱府。
现在回过神来一想,冲动之下做决定果然是不对的。
给了人希望,又告知希望破灭,简直是比袖手旁观更可恨。
“那孩子比你聪明,不会随便信了宫恒三言两语的。”游与明点出真相。
江在水首先听出来她又在损人,刚要跳脚,脑子转了个弯,又觉得游与明说得不无道理。
祝江临那尊大神就在魏麟面前摆着,龙子大人又惯是个会装相的,要真是个单纯孩子,早早就该和“大哥哥”许愿了,哪里轮得到她江在水来大放厥词。
“你既然答应了,尽力便好,总归这钱府根系不明,是要查一查的。”游与明安慰过说话不经脑子的小伙伴,又道:“所以我们可以回客栈了吗?”
“不。”江在水情绪来得快去得快,转眼又是斗志昂扬一条好汉,拉着游与明就往钱府走:“反正今日无事,赶早不赶晚,我们现在就去钱府!”
游与明被她拉着转向,面无表情地想:我就多余提那一嘴。
……
最后当然是不能就这么去钱府的。
在不暴露身份的前提下,凭她们二人想要青天白日进钱府,还是自不量力了些。
江在水被迫打道回府,心有不甘,冥思苦想,真让她想出个能干的事来。
“――游与明,我才想起来,你是不是还没给我好好讲过你游历一年发生的事呢!”
游与明暗叹一口气,心说这小丫头片子怎么还想着这事儿呢。
凤凰一出,她也确实没什么可瞒的,遂摆出一副知无不言的姿态:“四处行医治病罢了,我又不是不给你讲,是你自己不爱听。”
“病案我本来就听不懂。”江在水不上当,“我问你一年怎么就走了这么些地方、病案怎么这么少时,你哪次不是打太极糊弄过去。”
游与明平素随师父四处行医,去得最多的地方就是太虚北陆跃玄观。
因此她两年前开始游历时,便选了从太虚南陆开始。
――为此,江在水没少丢纸鸽儿对她抱怨。
游与明妥协道:“你想知道什么,问就是了。”
整片大陆上,虽说不是四大宗门一手遮天,但真要算起辖地范围,四大宗门加起来占三分,天子的“王土”占七分。
如今皇朝国号为“庆”,国姓“容”,绵延已有千年,以雍都为皇城。
庆王朝与四大宗门的关系很微妙,天子与各大宗门的掌门人平起平坐,谁也不高谁一头。
而其余的小门派,无一例外,均是依附于四大宗门或皇城而立,散落于各地,没有“辖地”一说。
四大宗门识相的待在太虚的边边角角,守着一亩三分地,皇城镇在太虚正中央,就这么过了千年。
21/82 首页 上一页 19 20 21 22 23 2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