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照然没理会她的辩解,只接着道:“渡城有个小孩,在善后工作中挺出色的,为师便多看了两眼。”
“不看不知道,仔细一瞧才发现,这小孩虽然不知为何蹉跎了修炼,根骨却不错。”
江在水:“所以您……?”
江照然:“所以为师就又收了个徒弟,并且把他一并带了来雍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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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官服颜色等级采用晚唐制度:
一至三品官员:紫色
四品官员:深绯
五品官员:浅绯
六品官员:深绿
七品官员:浅绿
八品官员:深青
九品官员:浅青
第49章 雍都(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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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人收徒弟,大概有两种方式。
第一是自主招生,凡夫俗子们慕名前往各个门派,经历重重考验,最终选出几个有天赋的,分成外门弟子、内门弟子、亲传弟子等。
第二是仙人特招,有些人天赋异禀,人在家中坐,异象天上来,大门派直接顺藤摸瓜找过去,把人抢到门下。
――除此之外,家族荫蔽的关系户如江泱江在水,云游捡来的无异象天才如游弋游与明,亦不在少数,统归于特招生。
修仙界众所周知,跃玄观的某位江姓长老,就是酷爱往家里捡徒弟的一大代表。
他爱捡也就罢了,关键是他只管捡不管养,遇到个“根骨好”或“身世可怜无依无靠”的,就带着一起云游,游完这一趟就丢,活像个处处留情的渣男。
而负责给他擦屁股的,自然就只有倒霉催的江观主江渊清,以及他早熟的侄儿江不满了。
跃玄观的师门传承较为传统,最上一级为太上长老,大多是些出窍以上的隐世修士,眼见着下一辈修为差不多了就忙不迭卸下担子,专心闭关修炼抑或入世磨练心境,待门派需要时方才出面。
次一级便是观主与各大长老,只是各大长老职责不同,地位也稍有高低。
当然,还有一些长老只是挂个长老称号,并不掌权,地位理应更低些。
比如江照然。
偏偏他是个极聪明的,群书遍览不说,修为也高,比他亲哥还要高上一个小境界,又是上一代掌门亲子,观中众人便对他也尊敬些。
不过此人也不在意这些,说到底,他一年在跃玄观又呆不了几天,旁人对他态度好些坏些并没什么差别。
长老之下,便是执事。
跃玄观收徒,无论是何等级的弟子,都是挂在长老门下的。
但除了亲传弟子,内、外门弟子则都归执事管理。
每位长老手下有客、寮、库、账、文、武、典、居八大执事,负责八方面事务。[1]
江观主给弟弟捡回来的这些孩子按资质分为外门、内门弟子,实在没什么修炼资质的,便安排个活计,给一条出路。
外门弟子与内门弟子自有各自统筹的执事管理,不需长老负责。
只是有时候江照然拐回来个资质实在好的,收做了亲传,这就不能完全放给执事了。
这个时候,就得身为大师兄的江不满,站出来代替师父传授诗书武艺。
可怜江渊清,本是想把两个小孩丢给弟弟,让自己减减负,谁想江在水才刚出生,江照然便谁也拦不住地开启了云游生涯。
不仅人溜了,还时不时要捡回来个新徒弟,管收不管养,最后还是观主大人背负所有。
江在水三四岁时,江照然还良心尚存一二,为了照看自己捡回来的弟子,在观里待的时间要长一些。
于是江在水也跟在师父屁股后面,“帮忙”安顿那些或比她大些或比她小的“师弟师妹”。
――不论年龄与入门长短,凡是内外门弟子见亲传弟子,皆是称师兄姐的。
后来她长大了,心也开始野,成天计划着怎么逃去皇城“玩玩”,也就不凑这热闹了,只在师父带回来亲传弟子时出来蹭席吃。
算算数,江照然一共也不过捡了三个亲传弟子,其中一个是江在水的师姐,另两个则是小师弟。
此时乍一听师父又捡了个徒弟,江在水第一反应是:“亲传弟子吗?”
――有席吃吗?
江照然“唔”了一声,道:“不好说。”
江在水洗耳恭听。
江照然道:“他根骨虽好,却蹉跎太久,年龄稍有些大了,错过了打基础的最好时机……前途便不好说了。”
江在水既是为席,也是为这小小奇才惋惜,“啊”了一声。
“不过。”江照然话锋一转,又道:“为师收这个徒弟,倒也不完全是因为他的资质。”
江在水问道:“那是为身世?”
毕竟她师父收徒就这两个标准,资质好的收来扩充门派,身世可怜的则是能捞就捞一把。
江照然一笑,笑意里好像还带了些别的什么情绪:“是,也不是。”
这倒是奇了。
江在水好奇心起,缠着师父要问,江照然却不说了,只道:“你见了那孩子,就知道为什么了。”
江在水才不惯着他打哑谜,思索片刻,问:“那人叫什么?”
既然是见了面就知道的,必然是她认识的人。
渡城她认识的人……
江在水见师父不答,干脆开始一个一个猜:“魏麟?魏见止?”
好像只有这两个是小孩子了吧?
江照然面上八风不动,心里叹气。
这小侄女儿几个月不见怎么又精了,这下好了,不小心说多了,逼没得装了。
好歹能抢救一下,他刚打算开口夸两句揭晓答案,就听有人道:“魏麟。”
江在水诧异地回过头,问他:“你怎么知道?”
祝江临被这两人晾了一路也没插话,如今出了宫,才终于开了口。
见江在水问他,他先是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江照然,才笑着答道:“那孩子可有意思了,不仅知道门派暗纹,身上还带了块无息令,怕不是哪家逃出来的小少爷吧。”
无息令,是用赤谷地界独有的一种雨栾木刻以铭文,炼制的一种法器。
栾木多生长于南方,雨栾木则是其一大变种,生长缓慢,仅在赤谷云雨山可见[2]。
其木质软,易刻,对灵气却有一种天然的“隔绝性”。
符篆一物,最怕的就是日久灵气溢散,因此,雨栾木常被用来当作各类机关、法器上的符咒载体。
至于无息令,则是专门用来屏蔽自身气息的。
这种“气息”并非是人之呼吸或存在感,而是修炼之人专有的、对灵气的吐纳。
换言之,带上无息令,能让人看不清佩戴者的修为等级。
不过这种屏蔽因人而异,比如江在水会问:“无息令?我怎么没看见他带?”
祝江临则会答:“他周身灵气出入很不正常,既不像凡人与周围灵气毫无交流,又不像修士吐纳自如,倒像是风过树梢,灵气随着轻轻流动,不知不觉却少了一些。”
以法阵掩盖佩戴者体内的灵力量,并使周身灵气始终无序、好似未被吸收吐纳,便是无息令的屏蔽原理。
然而灵气的减少,无息令却是伪造不了的。
因此这法器,只能给心动期以下的修士使用,等到了灵寂期灵气充于体内,一呼一吸均是修行,无息令就掩盖不住了。
虽说如此,魏麟一个十三岁小孩,哪怕是打娘胎里就日夜修炼,天赋奇才,顶天也不过融合期罢了。
更何况修行人大多三五岁后才开始修炼,此前多是打基础,魏麟又被江照然批了句“蹉跎岁月”,想来也不过筑基修为。
筑基修为的修士,对天地灵气的吸收约等于无。
祝江临这“不知不觉少了一些”,说得容易,真要察觉到,不比大海捞针容易多少。
因此江在水只怀疑地看着他,认为龙子大人在耍她玩。
祝江临笑而不语。
――神兽者,天地所生,灵气之精;龙者,神兽之尊者也。
连灵气多了少了都察觉不出来,他也不用混了。
祝江临不说话了,江在水也没再问。
……小少爷吗。
江在水若有所思地敲了敲下巴,拉着师父问:“说来,您如今住在何处?”
师父被忽视有一阵了,看她一眼,很有些赌气地不搭理人。
……这仙风道骨的仙人形象是装都不打算装下去了啊。
江在水对付长辈一向很有自己的法子,扯着师父的袖子就是一叠声的好话,连“福如东海寿比南山”都冒出来了,就差没来一句“含笑九泉”。
长辈不堪其扰,答曰:“住在迎海客栈。”
江在水耍赖成功,翘着尾巴“哦”了一声,喜滋滋地和师父商量了搬家事宜――一起住到自在阁去,后续行动讨论也方便些。
江照然懒得动窝,本不太情愿,听说自在阁对面就是有名的无拘酒楼,这才应了。
几人闲聊几句,便到了马车前。
来时是江在水陪着师父“看望老朋友”,结果皇宫里转一圈,又多出个祝江临。
马车位置倒是够,只是江照然和祝江临莫名不对付,江在水哪边都不好得罪,正犹豫,却听祝江临道:“在下还有些事情要做,便不与两位一路了。”
此人拐他徒儿抢他风头,江照然巴不得他赶紧走人,敷衍地道了别――瞟他一眼,冷哼一声,道一句“慢走不送”――转身就上了马车。
江在水反倒是顿了顿。
大小姐平日和姓祝的针锋相对惯了,此番被人家不动声色让了一步,颇有些不自在。
再一转头,看见人家被自家“坏脾气”的师父甩了脸色,还笑眼盈盈,一副好脾气的模样,难得生出些愧疚心来。
到底是个心软的小姑娘,思及人家也是一路陪着走过来的,抛下他让他孤零零地回好像不太厚道,自己把自己说服了,小跑过来,小声道:“要不然……你也一起坐马车,我可以送你?”
祝江临有些讶异地挑了挑眉。
而后他明白过来,莫名有些想笑。
倒不是嘲笑或者什么,只是单纯觉得……
挺可爱的。
他轻咳一声,也小声回她:“没事儿,你自去便是,我一个修士,走这几步也不累。”
江在水抿了抿唇,总感觉奇奇怪怪的,又听他带着笑意传音道:「本尊可是龙,堂堂龙子,一摆尾就飞回去了,是吧?」
“江在水!磨叽什么呢!”江照然终于怒了,掀开帘子愤怒地喊。
“就来!”江在水慌慌张张回他一声,转头瞪了祝江临一眼――她也不知为什么要瞪,只是莫名觉得,不瞪这一眼就落了下风似的。
而后她小声道:“你自己看着办。”便提着裙子跑了。
祝江临看着小姑娘头也不回地一步跳上马车,轻轻揉了揉手腕。
――怎么感觉又不小心得罪人了呢。
龙神大人难得真情实感地叹了口气。
小姑娘,真难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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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碎念]
那个八大执事,是我拿前文海宫神观的权力构成改的,大概做个样子()
然后具体解释放注释里吧,改之前的(也就是真实道观的叫法)我写在括号里,不然正文太臃肿了。
[1]具体的来说,客就是客堂,负责人称知客,负责接待宾客,并协助长老(道观为监院)总理事务;寮就是寮房,负责人称巡照,负责劳动事务;库就是库房,负责人称理库(道观称库头),负责库房;账就是账房,负责人称行账(道观称账房),负责财务;文就是教书,负责人称司书,负责教授弟子诗书文法;武就是修炼,负责人称都修,负责管理弟子修炼一应事宜;典就是典造(或称点座),负责人称典造,负责伙食;居就是居住,负责人称宿管(头秃了我想不出新称呼了),负责宿舍。
叫的时候就是“知客执事”、“巡照执事”这样的。
如果是道观的话,应有经、堂、号:经就是经堂,负责人称高功,负责诵经;堂就是十方堂(或称云水堂),负责人称堂主,负责安置游方道士;号就是号房,负责人称迎宾,负责先行迎接和初步了解游方道士。此处我稍微改动了下,改成了文、武、居。
[2]“大荒之南有云雨之山,有木名栾,禹攻云雨,有赤石焉生栾,黄本、赤枝、青叶。”
――《山海经・大荒南经》
现实中是有栾木这种树的。
第50章 雍都(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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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江临当然不是为了尊老爱幼、避开江照然才提出分道扬镳的。
虽说若真讲尊老爱幼,他大概是去“爱幼”的那一位。
他看着马车远去,绕了个圈,轻轻一跳便跃过了宫墙。
――进宫遛这么一圈,足够他记下皇宫前朝大概的防卫图了。
有意思的地方在于,这前朝防卫力量不只是以皇帝所在的寝宫为圆心,向四面依次减少,而是有两个力量集中点。
这另一个多出来的点,不巧,就是那所谓的“龙塔”。
“什么破塔,也配冠个龙字。”祝江临低笑一声,语气里尽是嘲弄。
“你大神兽销声匿迹千年了,还指望别人诚惶诚恐供着?做梦去吧。”另一个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祝江临却不显意外,他转过身,看着那一身红袍坐在宫墙上的青年,淡淡道:“你这话,倒像是被踢出神兽之列的丧家犬说的。”
风袭玉从宫墙上一跃而下,冷哼一声,回道:“小爷这叫见识广博了解千年变迁适应当下环境,谁跟你似的,老古董。”
“而且。”他没忍住,又怼道:“爷是高贵的禽类,平素在天上飞的,落地要踩着梧桐叶的,爷不、染、纤、尘,丧家犬不归爷管。”
禽类神兽,总是对自己的种族有一种不可侵犯的、莫名其妙的自豪。
并且嘴皮子十分利索,别人说一句他能顶十句。
祝江临不接他茬儿,直接问道:“你来干吗?”
便见不染纤尘的凤凰大人往那墙上一靠,痞子似的一笑:“小爷当然是看戏来了。”
这角落能被他俩翻进来,自然是不常有人经过,荒芜得很,也不知多久没打扫了,墙面绝对算不得干净。
祝江临不由多看一眼,发现这骚包凤凰在身上覆了一层极薄的灵力,愣是没让自己和墙沾上。
既要风流又要干净,偏偏还在这杂草丛生的荒僻角落……祝江临一时有些好奇,这玩意儿不会每天走路都得在鞋底下垫一层灵力吧。
风袭玉见他瞥了自己一眼便转头不语,不满道:“喂,小爷跟你说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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