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做什么。”祝江临眼见她说风就是雨,一撩裙摆就要开始今天的第四次公物破坏,连忙哭笑不得地拦住她。
“你不知道!”江在水急得扯着他胳膊就往外挣,“阿弋说我师父可能和容寻双有关系,他肯定知道内幕,不能让他溜了……”
“我知道。”祝江临打断她,干脆把人举起来往身后一放,挡在自己与墙面之间。
江在水进退不得,和他大眼瞪小眼。
半晌,她结结巴巴道:“你、你、你知道就知道!放开!”
“哦。”祝江临往后退了一步。
江在水瞪了他一眼。
气氛十分怪异,祝江临决定快速进入下个话题:“你师父确实去找过容寻双,但和这些事无关――容寻双的母妃同他是旧交,他纯粹是照顾故人血脉而已。”
江在水咬着唇抬眼觑他,扭头撇嘴:“你又知道了。”
“啊。”祝江临不知怎的,有些想笑。
啊什么啊。江在水从奇怪又复杂的情绪中抽出一缕不满:你不该一五一十解释解释吗!
祝江临顺从道:“我从摘星楼买的消息。”
江在水早就把摘星楼和奸商画上了等号,闻言条件反射的肉疼了一下。
祝江临:“三百两银子。”
江在水:“……诶?”
虽然还是很贵吧……但比八百两便宜多了?
祝江临不知道游与明还买过八百两一条的风袭玉情报,没明白这小姑娘心里又琢磨什么鬼点子呢,只继续道:“还附赠了一条:容寻双的母妃和白鹿门稍微有些关系,她原本是青崖山庄的人。”
太虚大陆西部为绵延不绝的雾霭山脉,白鹿门建在群山之中,其主城青崖山庄半入山间,就好比漓云城之于跃玄观一般。
“那关系也不大?”江在水疑惑。
祝江临应了一声。
江在水想了想,把话题往回回溯了下:“容寻双和白泽又是什么关系?”
“这不好说。”祝江临又端起了谜语人的架势,老神在在道:“有可能是载着另一半【灵知】,也有可能是嵌着白泽残魂……”
他话未说完,身后的门“吱呀”一声开了,风袭玉走了出来。
江在水瞬间没心情管他了,才放下点的心又揪起来:“阿弋呢?”
祝江临看了她一眼,息声静静地站在一旁。
“她没事了。”风袭玉脸色不太好,但语气还算平稳:“宫里有人借容五身上的东西在布阵,【灵知】和那东西同源,所以连带着动了小大夫的魂。”
江在水吓得声音都抖:“严重吗?”
“没事。布阵的人手脚轻,我封了【灵知】后帮小大夫安了魂,她再睡一会儿就该醒了。”风袭玉说着,不免有点动气:“但她肯定早知道自己身上有问题,拖拖拉拉讳疾忌医!醒来之后你记得教训一顿!”
江在水连连点头,被他这么一说才想起来他那一桌子行李:“我教训她?那你去哪?”
风袭玉顿了下,转头看向祝江临。
祝江临挑眉:“作甚?”
“呃……”风袭玉又转回来,“云绯楼出了点问题,我急着回去一趟。”
江在水不太信。
她隐隐觉着这些事都是连在一起的,却找不着穿线的绳,只好眼睁睁地看着那凤凰回屋拎了行李,逃也似的溜了。
临走前还不忘把手里的东西给她。
“这个你拿着。”风袭玉将一块墨色玉牌递过去。
江在水接过来,正面结结实实写着“摘星令”三个大字。
她吃了一惊:“摘星楼的一等令牌?”
风袭玉匆匆点头,看起来的确很着急:“既然你认识,就不用我多解释了。有事可以去找他们帮忙。”
他说完翻窗就要跳出去,一条腿都迈过去了,想起什么,又回头叮嘱:“我去个几天就回,你们千万小心行事。”
江在水看着他欲言又止都觉得累,叹了口气,“知道了知道了,一切等你回来在进行。”
祝江临嗤笑一声。
风袭玉看上去还是不太放心――那能放心就怪了!全场可就他一个记忆完整的啊!
但另一边的事态实在紧急,他只好勉强信任留守的那条大号泥鳅,一步三回头的跳出窗外,化作一道流光消失了。
“嚯。”江在水头回见着凤凰瞬移,有些好奇地看向祝江临:“你也是这么赶路的吗?”
祝江临:“……”
“……人间不便显出本体。”他道:“上至云层间,方可现出真身。”
江在水其实不是很在意这个,但反正话都问到这儿了,她就顺着道:“你真身到底什么样?”
“真身啊,”祝江临矜贵道:“人类记载,有‘视为昼,瞑为夜,吹为冬,呼为夏,不饮,不食,不息,息为风。身长千里’。”[1]
“哦。”大小姐油盐不进:“所以实际上是什么样?”
“……除了‘视为昼,瞑为夜’,其它都可以做到。”
“挺厉害的。”江在水真心实意地夸奖。
祝江临有些气闷,很想现场就露个真身让这没见过世面的死孩子见识一下,就听她又问:“《世间录》中载烛龙‘人面蛇身而赤’,所以你的鳞片真的是红色的吗?”[2]
还真让当年的宫恒蒙对了?
祝江临沉默了片刻。
在江在水觉察到不对前,他开口道:“不是。”
然后又没声了。
江在水还惦记着楼下的管事公公,没注意到他的不对劲,边应声边抬脚往楼下去:“时间也差不多了,我去帮阿弋看看那宫中来人所为何事,龙神大人若无事的话,麻烦帮我等一等阿弋,转告一二。”
龙神大人心说这活跟看门小厮无甚区别,他从出世起没被人这么指使过,属实憋屈。
奈何他刚给人当完镜子架,此时再抱怨这个未免为时太晚。
江大小姐倒是一溜烟跑得快,祝江临思考片刻,决定不搭理她的无理要求。
走廊空旷无人,他弹了弹衣服袖子,转身欲自行回房。
没走两步,就听那门又是“吱呀”一声,游与明揉着脑袋走了出来。
游小神医今日时运不济,被皇宫内的五公主殿下坑带了一波,魂魄刚定下来,脑子还不清醒。
她一抬眼,没见着被她吓得嗷嗷乱叫的江在水、也没见着应当是来过了的风袭玉,眼前就立着祝江临一条活龙,下意识张口问:“在水呢?”
“……楼下。”祝江临答她。
堂堂龙神成了个传话筒,话音刚落,一人一龙都觉出不对味来。
自从遇上了江在水,祝江临觉得自己这身价是越落越低。
他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反思:怕不是上辈子欠了这小黄鸟的,睡一觉失个忆来给她当牛做马了。
游与明和这位龙神关系一直不怎么样――准确来说,祝江临平等的不满所有人类,游与明单方面怕他诱拐小孩――此时相顾无言,唯有“哦”一声,扔下一句“谢谢”,转身下楼。
祝江临盯那楼梯口盯了半晌,没琢磨出个对错,自我安慰:答应了那凤凰要照顾他家妹妹的,不好食言――浑然不记得自己那声嘲讽十足的嗤笑。
他捏了个除尘诀,将一身雪青长袍恢复干净平整,抬脚施施然下了楼。
甫一到大堂,就见着那显眼张扬的嫩黄色正带着一脸假笑和人打太极。
江在水同那深绯色官服的管事太监道:“公公且慢,不知五公主是何病状,先透露些许,我们也好有所准备。”
太监一甩拂尘,嗓音尖细,面上也带着笑:“江大小姐莫要为难咱家,公主殿下的病情,哪里是咱家这等奴才议论得的。不如请游神医快快上路,莫耽误了才是。”
让谁上路呢你!会不会说话!
江在水在脑海里把这太监暴打了一顿,笑容纹丝不动:“宫中聚了全天下最好的太医,若是他们都治不了公主的病,阿弋去了也不会有什么奇效。”
“哎哟,这是哪的话。”管事太监也看出来江在水不好说服,转过头对游与明道:“游神医之名举世皆知,您师承青风堂宋圣人,悬壶济世菩萨心肠,还请您移步,救救公主殿下吧。”
这话绵里藏针,皇朝不好得罪四大门派,管事公公更是得罪不起青风堂大弟子,只能暗暗抬出门派与宋堂主的名声,试图压一压游与明。
游与明匆匆忙忙地下来,不知前因后果,站在江在水身后听了一会儿才算听明白。
两人刚把“神医是外出了还是躲在客栈里”一事给圆过去,如今听这太监出声威胁,面色都冷了冷。
游与明直接道:“不清楚公主病情,我无法决定带什么药,一来一去耽搁了病情,你担得起吗?”
“这……”管事公公急忙道:“宫内什么药材都有,神医需要什么尽管……”
“若是我需要自己炼好的丹药呢?”游与明打断他。
管事公公语塞。
真要说来,两人其实没有拒绝进宫的理由。
江在水之所以要拖延,只是因为游与明昏迷一事涉及神格【灵知】,绝不可让外人察觉――尤其是皇宫、国师、丞相府这一坨幺蛾子们。
既然游与明醒了,他们借此机会近距离探探虚实,当然最好。
只是前后态度转变须得拿捏住,不可太过突兀,反叫背后之人觉出不对。
――皇宫那么多太医,偏要出来找游与明,本身就是一种试探。
架子摆的差不多了,江在水松了口:“算了,想你也不知内情。只是四大门派不好涉及尘世,公主金枝玉叶之身,若是出了差错……”
这是肯入宫的意思了,管事太监一喜,顺水推舟:“游神医不过给太医提点一二,便是有太医操作不当,咱们也自然不能把脏水泼到恩人身上。”
江在水得了这句话,满意道:“既如此,我们便走这一趟无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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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山海经・海外北经》
[2]《山海经・大荒北经》
第62章 山川法(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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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明殿。
堂内站满了噤若寒蝉的御医,容帝一身龙袍坐在上首,看不出脸色,用茶碗盖拨了拨茶叶。
江在水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像个陪长辈参加家宴的乖巧小辈。
殿内安静的落针可闻,祝江临站在门外,摇着扇子观察人类阶级多样性,周围人像是看不到他一般,没人站出来大声呵斥质疑。
实际上他们也确实察觉不到门口有人,祝江临跟着江在水一行从客栈一路到皇宫,给自己加了个隐踪咒,将护卫当摆设,大摇大摆便混了进来。
隐踪咒与隐迹阵原理差不离,好歹也是一介神兽,要在凡人面前不动声色还是不难的。
他想起路上被某个小姑娘“请去”做的“证”,意味深长地勾了勾唇。
室内,红木雕花的大床上铺着柔软的织锦,容寻双无知无觉的沉睡其上,秀眉紧蹙,面色苍白。
游与明坐在床边,按着她的脉,看着她的脸,无声叹了口气。
她摸了下丁香坠,从中取出了一枚小瓶子,用灵力裹住手,倒了些玉膏,抹在了容寻双眉间印堂处。
那玉膏瞬息便被吸入了皮肤之中,容寻双微微挣动了下,眉头稍松了些。
“雾山阴阳玉,能养神魂。”游与明低声道。
屋中只有她二人,游与明摸了摸小公主的额头,又取出一条串着黄褐色木牌的青绳。
这算是件法器,木牌是雨栾木炼制的,上面刻着聚灵阵,绳用雨栾木的叶子浸过,能起些锁灵的效果。
法器本身不是稀罕物,重要的是,江在水在绳上下了咒。
江在水来时便同游与明商量过,容寻双在这个节骨眼昏迷,怕是与白泽之事脱不了干系。
游与明几乎是魂魄稍动便被风袭玉紧急稳了下来,小公主却是身在其中,情况不明,若也是因那什么“阵”损了神魂,她们怕是不好管。
一者,普通人惊了魂尚且要生场大病缓个几日,真正伤到神魂,就算不死也要半残。
神魂难补,哪怕是身为“神仙”的海宫神,也是借着生死契才保下个魏桃,这还是在魏家与其世代因果交织下的歪打正着。
不然,“霜下春”也不至于被打成邪术。
容寻双真损了魂魄,她们救不了;魂魄未伤,她们也不好插手。
神魂一事本就玄秘,任谁见公主昏迷,也不会往魂魄动摇上猜,更不会因检查了魂魄而看出不对。
但凡救了容寻双,就是间接表明她们碰到了内幕,更等于把牌甩到了明面上。
如今丞相府目的不明,国师还隐在水面之下,皇帝态度暧昧,她们赌不起。
这法器的主要能力是聚灵,凡人带着也可以温养身体,青风堂弟子向来财大气粗,游与明把它送给公主,也只能说是无能为力故而聊表心意。
至于青绳“微弱”的锁灵效果,没人会注意的。
游与明把木牌给容寻双带上,不再看她,起身出了内室。
她推门而出,和等在堂中的江在水交换了一个眼神,站在下首行了个晚辈礼。
“游小神医快快免礼。”容帝摆了摆手,关切道:“朕的女儿如何了?可有大碍?”
“回陛下。”游与明恭敬道:“草民医术不精,实在看不出公主因何昏迷。”
站在她身后的众太医默默松了口气,复而又忧心忡忡。
游与明也治不好,证明不是太医院不尽心;可游与明也治不好,圣上若震怒,吃苦头的还是他们。
也不知圣上是抽了什么风,怎么突然关心起他这个不受宠的小女儿了。
“怎么能是小神医医术的问题。”容帝像是个慈祥而忧虑的长辈:“只是若连你也看不出根结,朕便真是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游与明垂着头,平静道:“草民将聚灵牌给了公主,多少能护住些公主的灵气,回去以后,草民会传书给家师,请他上京来看。”
容帝点头道:“在朕面前,不必自称草民。今日一事,真是多谢小神医了。”
游与明一点也不喜欢“小神医”这个称呼,尤其是它在此时此刻被皇帝喊出来时。
但她不可能跟皇帝说“在我面前别叫我神医”,只能低着眸子领了谢。
江在水在她出来时就知道她们猜对了,听她给出了聚灵牌,在心中叹息一声,帮着接过了皇帝的注意力。
“圣上,既如此,我便和与明回客栈写家书了。”
容帝允了。
祝江临立在门边看着她们出了宣明殿,转了转折扇。
他没有跟上去,将折扇扔回空间,一点地面,轻身向着龙塔的方向掠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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