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泱!”江观主一声呵斥,打断了江在水挑事儿的发言。
江在水撇撇嘴,端起茶杯一仰头,把后面那句“还待着等给你开席吗”合着凉了的茶一并咽了下去。
江在水别的本事不说,直觉却是及其敏锐,尤其是对他“人”的善恶方面,因此发现龙子对人类确实没有恶意后,直接就半点不怵他了。
她实在是不懂,一方是神兽,一方是道观,又不是仇人,有啥不能摊开说,非得在这儿互相试探,没完没了了。
江观主叹了口气,道:“小女顽劣,如有冒犯,还请祝公子见谅。”
祝江临微微摇头:“无事,江小友性情直率,在下也很是欣赏。”
江观主心思一转,顺水推舟:“祝公子莫替她开脱了。只是……说起来,小女之前大抵与公子有过什么误会,既然公子不在意,还请高抬贵手,放她一马。”
祝江临一脸讶异地看向江观主,道:“此话怎讲?”
江观主心下揣测着,挥挥手屏退了下人,沉吟片刻,开口仿佛与祝江临推心置腹:“祝公子见多识广,此般出世,当是自有打算。”
“我跃玄观守了这龙门岛一千年,不曾借势造过半分不是,更不曾有所加害,与公子是友非敌。”
他将立场摆出来,顿了顿,继续道:“公子既不愿解咒,想必有自己的原因,只求公子给个准话,这咒,对小女有没有什么不好的作用?”
江在水听着自己贵为一观之主的爹如此放低姿态,对这所谓龙子越发不满,就要张口,却被江夫人预判过来的一个眼神杀住了。
她与江夫人对视片刻,偏过头,耷拉下眉眼,赌着气的同时,心里十分不是滋味。
……早知道,就不自己下水探险了。
祝江临其实在江在水找来时就解了咒,只是解得无声无息,谁也没告诉,谁也不知道。
他依旧是那副悠然自得的模样,好像既没注意到江家母女的眼神交流,也没在意江观主态度的变化,谦和地笑着开口:“贵千金天真烂漫,令人喜爱,想来是不会有人如此不解风情,加害于她的。”
江观主与夫人同时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
江在水撇着嘴皱着鼻子,反而是半点没为自己感到开心。
双方打探完毕,各自得到了满意的答案,相视一笑,江观主开口道:“祝公子此般前来,可还有其它要事?若不嫌弃,倒是可以在我跃玄观小住几天。”
这龙在岛下住的时间比跃玄观存在的时间还长,江观主非常自然的省去了“地主之谊”之类的客套话。
祝江临思索一番,道:“我此番出了那荒僻的小地方,倒是想要将这人间好好看上一看,四次游上一番。便不多打扰,还请观主将我之事瞒下。”
江观主自然应了下来。
祝江临起身,向江在水一笑:“江小友,后会有期。”
江在水翻了个白眼。
祝江临看了身后老实站着的宫恒一眼,宫恒识相地跟着向前走了几步,犹豫了一下,又咬牙朝江在水一拱手:“多谢你的……呃……一系列帮助。”
他实在是文不起来,放弃了跟眼前这群“君子”们学样,又因为之前那个眼神有些手足无措,不敢多说什么。
张口闭口不知几次,终于还是道:“我是真得很高兴能和你做朋友,江在水,我和少爷就先走了。”
到底朋友了一年,这又是他第一个朋友,宫恒心下不安,却也不舍。
他往祝江临的方向走了一段距离,又没忍住回过头来看,却见江在水好像终于消气了,正平静地目送着他,见他回头,稍微一愣,然后有些别扭又有些释然地冲他一笑。
宫恒脑子一卡,嘴角不受控制的向上扬,喊道:“咱们也后会有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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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渡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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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别的时候,宫恒大概是唯一一个认认真真在伤感不舍的实诚孩子。
所以当七天后,一行人在渡城再见面时,宫恒是不理解的。
“不是?”在漓江里待了几百年的乡下鱼深感城里套路深:“那既然你们都有默契会走到一起,当初为啥要分开呢???”
江在水怜爱地摸了摸傻孩子的脑袋瓜,心说这就是七岁小孩儿的智商吗?
横公鱼呆在漓江里,过一年忘一年,记忆永远只有近七年的,可不就是永远的七岁小孩。
七岁小孩面对朋友离别和陌生的“家长”满心忐忑,谁想分别不过七八天,原本分道扬镳的人又聚到了一起,顿时觉得自己纯真的感情遭受了欺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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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为什么会迅速重逢,那就不得不提渡城了。
渡城,顾名思义,是个邻着港口的交通要地。
港口名为“平舟渡”,为太虚大陆第二大港口。
漓云城在漓江以南,跃玄观以西,渡城则在漓江以北,跃玄观以东,两城一观恰似一条对角线,斜斜跨过漓江。
漓江蜿蜒着流过整个太虚大陆的北侧,若说它自西向东项链般系起了整个太虚大陆,那么跃玄观与其周边,就是这项链正中最耀眼的一颗珍珠。
皇城雍都位于整个太虚大陆的中央,而自渡城起、至太仓城终的平仓运河,则是自跃玄观至皇城的最佳途径――如果不启用仙门传送阵的话。
若是要去其它地方,除非是直接动用四大宗门并皇城相互联系的传送阵网络,否则从渡城借漓江水道,还是省钱省时省力的不二之选。
至于为什么江在水一行人不用……
“那是传送阵,又不是大白菜,出去历练的小孩没资格用。”――江夫人如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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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江在水虽不能确定是否会在渡城与这两位冤家聚头――活了千年的龙,没准自己就能造个传送阵――却是十分肯定,姓祝的必然早早就知道她会到渡城了。
因此宫恒这话不该问她,该问他自家少爷主子。
宫恒一直是扮作小书童跟在祝江临左右的,红色实在是太张扬,和书童这个身份不太符合,他只好退而求其次的穿上了一身粉色。
粉色一上身,本就脸嫩的小少年看上去更加显小了,傻乎乎的。
祝江临不知道从哪里买了一把素白的折扇,玄色的衣袍换成了一身淡青长衫,一眼看过去干净明朗。
此龙在午后的阳光中显得温润和煦,与草长莺飞的春天很是相衬,半点看不出一肚子黑水。
明朗的贵公子摇着折扇,在旁边照常被忽视,干脆就大大方方先把他们打量过一遍,而后很是自然地同江在水一点头:“江小友,真是有缘啊。”
人家都凑上来了,再不顺眼也要答应一声,江在水一扯嘴角:“祝少爷,真巧。”
祝江临仿佛看不出来她的不情愿,笑眯眯地问:“旁边这位小姑娘,江小友不介绍一下?”
江在水一行要在渡城休息一天,栖谷忙着收拾行李买船票,江在水便拉了游与明一起在渡城四下闲逛。
游与明本就对“旅行”这种事情不感兴趣,还要被迫游街,一张脸已经写满了生无可恋,浑身上下就差写满“放我走”三个大字了。
她和横公鱼倒是有过几面之缘,这粉色小书童窜出来时,游与明尚且只是诧异,再看与他同行的,竟还有个陌生的青色公子哥,整个人就不动声色的警戒起来,手往暗器上摸,根本不打算接话。
江在水知道她的性子,无奈之下只好自己与祝江临交谈:“游弋,游与明,青风堂弟子,出来游历的。”
她又转过头去,向游与明介绍:“祝江临,无门无派,其它别问,我也不熟。”
游与明眨眨眼睛,看看她,又看了眼对面。
虽不知这从小知根知底的发小是上哪认识了个贵公子,但这般熟稔程度,想来对方也不是什么穷凶极恶会威胁生命的组织,于是收了手又缩回脑袋,躲江在水身后继续拒绝社交。
祝江临打量了一番两人,折扇一收,挑眉道:“清风堂?”
宫恒稍稍退后一步,小小声给他解释:“青色的青,是一个以医师、毒师为主的门派,呃,也是四大门派之一。”
“好名字。”祝江临笑道:“听起来就是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
”
江在水嗤笑一声,并未纠结祝江临这句客套话,直接问:“祝公子先我们三日出发,又功力深厚,想必早早到了渡城,怎么停留至今还未离去?”
这话问得怪不客气,倒像是在赶人了。游与明在后面百无聊赖的听着,突然想起出来时江夫人的千叮咛万嘱咐。
那位一向深不可测笑脸迎人的观主夫人,当时就差拉着她的手声泪俱下了,她本还觉得江在水不是不分轻重的性子,眼下总算是明白了江夫人的担忧从何而来。
江在水平时虽说总一副憋着坏的捣蛋样,但性子其实挺好,游与明就没怎么见过她红脸,怎么这姑娘一见这位祝公子就好像吃了火药一样。
那位祝公子倒是半点不生气,依旧一副笑眼弯弯的好脾气模样:“小友有所不知,这渡城连接东西,万商云集,属实有趣得紧。在下好不容易回到这人来人往的繁华地方,本就打算好好游览一番,既有如此城镇,怎能不留下来好好欣赏一番呢。”
……游与明转头看了江在水一眼,见她虽然满脸不爽,却没露出什么困惑神色,于是若有所思地瞟了一眼对面两人,心想:什么叫“回到繁华地方”?
龙子现世不是小事,和横公鱼不同,龙乃神兽,且是神兽之首,知道的人越少越安全。
何况有些事情,不知道反而是对当事人的最好保护。
因此这件事,除了当事人江在水和江家父母,也只有江少观主猜出了一部分,栖谷和游与明都不曾知晓全貌,更不知道“祝江临”的真实身份。
游与明自己琢磨了一阵,猜测此人又有横公鱼相伴、又与江在水有怨,大概与江在水中的“咒”有关。不过既然江家父母敢放人出来,江在水又是心里有底的模样,那应当是事情已经解决。
虽说如此,到底是个不明底细不知敌我的人,还是不可不防。
她手伸入袖中,不动声色地摸出一枚小飞镖,藏入掌心。
祝江临把她们的神情表现尽收眼底,面上不显,心里倒像是终于放了心。
什么青风堂,未曾听说过,谁知道里面出来的人是什么样,这小孩身边怎么总是鱼龙混杂的。
祝江临想着,突然又对自己不满了起来。
她身边有什么人跟他有什么关系,用得着他替她试探吗?
这边江在水见问不出什么来,干脆也不问了,挤出仅剩的一小点礼仪,同宫恒一点头,道:“既如此,祝二位玩得开心,我们就不奉陪了。”
说完,转身就要走,结果大概是转得太急,和一个匆匆跑过的少年撞了个正着。
少年瘦胳膊瘦腿,身量很是单薄,这么一撞,直接一屁股摔到了地上,手里抱着的一捆东西也顺势滚到了地上。
江在水一个趔趄,一旁的游与明连忙伸手扶她,把人扶稳站好,皱着眉朝那小少年看去,显然是有些生气:“毛毛躁躁,走路不看路吗!”
祝江临默默把手收回,折扇一开,饶有兴趣地看起戏来。
那少年一身灰扑扑的麻衣,头发用同色的布巾包着,脸上手上是常年风吹日晒的粗糙,虽然把自己打理的干干净净,令人生不出恶感,到底显出几分无可奈何的拮据来。
相比之下,江在水一身丝缎鹅黄长裙,衣袖心口浮动着若隐若现的阵法暗纹,一头珠钗琳琅,一见便知是精心挑选搭配出的,抬手投足间有环佩叮当,显得灵动清丽又贵气骄矜。
旁边扶着她的游与明一身烟紫色长衫,虽饰物不多,只右耳上一枚不知什么材质的黑色丁香坠,但一身好气度,尽管长着幼态的包子脸,冷下面容时却隐约压下上位者的气场,一看就非富即贵。
少年不过十几岁的模样,此时见撞了个穿着不凡的大小姐,坐在地上愣愣地不敢起,被游与明吓得脸色微微发白。
“没事没事。”江在水赶紧压下游与明,“也是我转身太突然,不能全怪人家。”
她转过身,和那一骨碌爬起来鞠躬道歉的小少年异口同声地道了声:“对不起。”
江在水愣了愣,为这突如其来的奇怪默契笑出了声。
“还笑。”游与明一边警惕着身后那位陌生公子哥,一边没好气地看她,“转个身都能摔,你能不能稳重点。”
江在水笑得更开心了,边笑边弯下身,帮少年捡起了那一卷纸,随口应付:“好啦好啦,下次一定。”
她把纸递过去,少年双手接过,小心地拍了拍上面的灰,讷讷道谢,脸颊红红的。
江在水一时好奇,问到:“这是什么东西啊?”
“是悬赏。”少年摸了摸后脑勺,有些腼腆:“小的正要把它张贴在布告栏上,小姐若是好奇,可以一并来看。”
“悬赏?!”江在水笑意还没收,眼睛一下亮了起来。
江大小姐素来是个闲不住的,虽说做什么都三分钟热度,但又什么都想看一看试一试。
六七岁时,她的最大愿望便是走遍整个太虚大陆,闯荡江湖,顺便行侠仗义。
悬赏二字一出,江在水从小被小叔培养出的江湖基因瞬间就躁动起来。
江在水转过头,目光灼灼地看向游与明。
“唉。”游与明头疼地揉揉额角,不想多事,试图劝阻:“咱们今日正午才到渡城,明日一早就又要出发,该休整一番,没有时间……”
江在水眼巴巴:“呜。”
“……”游与明妥协道:“好吧好吧,反正现在时间还早,只是去看看也无妨。”
“阿弋最好了!”江在水欢呼,拉起游与明跟着少年就跑,一边走还一边叽叽喳喳地问这问那,好奇心简直要满溢而出。
已经被告过辞的祝江临与宫恒就这么被甩在了身后。
祝江临眯了眯眼,“啪”的一声把他那宝贝扇子一收,笑了一声。
“走吧,小鱼。”他眼角还带着笑的弧度,整个人看上去却有点冷,声音轻的像是自言自语:“有好戏看了。”
宫恒跟了他满打满算不到十日,就从来没看懂过这位龙子的行动,只好先默默跟上了。
眼见着公告栏一点点出现在眼前,早早跟着少年跑到的江在水拉着她那位青风堂的神医小弟子凑在榜前探头探脑,宫恒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忍住,问:“少爷,什么好戏啊?”
祝江临眼底映着那一角鹅黄,连带着整个人终于又沾了些暖意,好像把春日乍暖还寒的那点冷意化了化。
他手腕一转,折扇敲在宫恒脑袋上:“说出来就没有悬念了,你且看着便好。”
宫恒捂着脑袋瓜嘀咕了两句,怀疑他那把扇子不是买来装翩翩公子,而是用来打人的。
刚刚还一身冷意,活像谁惹了他,现在有暖回来了,这位大人真是和这大春天一样,忽冷忽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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