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母亲是没机会心疼了,所以就只能让惠姨多疼疼我了。”她话语轻和,未免惠妃过于忧心,只捡着高兴的事说,即便如此,惠妃还是忍不住哭了好几次。
“不说我了,惠姨这些年可还好?”
惠妃身边的女官忍不住小声抱怨:“怎么会好,宫里的新人层出不穷,前些时日那位楚督主给陛下送了个梅妃,现下离林那边又给送了个宸妃,宫里的那些势利眼都是看人下菜碟的,我们娘娘一年到头也见不着陛下几次,如今更是没了奢望。”
“别听她胡说,”惠妃摆手让她先下去,随和道:“我都这把年纪了,也没什么心力去跟那些花啊朵啊争些什么,只要郡主和塬儿平安顺遂,我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苏念卿又问及太后,得知她还是居于小佛堂不见外人,不免为她近况忧心,最后还是檀氏瞧二人愈发伤感,找了个由头先带她回去了。
次日,苏念卿被宣隆帝召至朝阳殿,当着文武重臣的面,那离林使臣率先发难,言及苏念卿鄙弃和谈之约悍然出兵,两方失和事小,阵前抗命,不顾天子威严事大。说完还不忘冲着站在百官前面的楚逸轩使眼色,本指望他帮个腔,可那人却真像是来看戏的,半个唾沫星子都懒得给。
楚逸轩冲侍立于皇帝近前的丁晃挑了挑眉,手里把玩着一个长命锁般的物件,丁晃霎时便慌了,不等苏念卿答话,自己先匆匆跑到阶下顿地叩首道:“陛下,老奴实在是看不下去离林使臣在这颠倒黑白,召郡主回京的金令是陛下下旨,老奴亲自去传达的,这件事老奴最有知情权!”
“到底怎么回事?你说,”宣隆帝盯着苏念卿,复又转向丁晃:“不,你来说。”
“老奴去北境宣旨的时候,郡主本是要即刻打点行装回京的,可是当晚,我军营帐便遭离林人蓄意偷袭,郡主被迫反击,又被增援而来的离林骑兵绊住了手脚,陛下的金令一道接着一道,可是郡主实在是走不开啊!”
离林使臣斥道:“阉人敢尔!”
丁晃则理直气壮的回敬:“陛下面前安敢放肆!”
“都给朕闭嘴!”宣隆帝颇有些怀疑,他瞥向丁晃:“你送往京中的信件可不是这么说的?”
“求陛下恕臣夸大其词之罪,这事臣本是存着私心的,臣同郡主之前闹过些不快,是以在传往京中的信件中刻意抹黑郡主,本想着借此机会让陛下惩治她一番,也给奴才出口气,可臣没想到离林人这么明目张胆的颠倒黑白,臣虽是阉人,可是家国大义面前,怎敢胡言乱语!”
宣隆帝转向苏念卿:“他说的都是真的?”
丁晃扯住她的衣角:“郡主脖颈上箭伤未愈,皆是离林骑兵偷袭所致,都到了这地步了,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朕没问你,你来说。”
离林人快被丁晃理直气壮的胡言乱语气疯了,苏念卿还有些搞不清状况,战场抗命居然能被说成身不由己,丁晃这声泪俱下的,说的自己都要信了。
她正犹豫着这话该怎么接,不经意间瞥见楚逸轩朝她小幅度的点头,苏念卿了然,丁晃是没理由为自己出头说话的,这位楚大人倒是有趣,看来这份人情怕是要欠下了。
她便顺势接着丁晃的话往下说:“丁总管所言属实,臣没什么可补充的。”
听她顺着自己的意思往下说,丁晃终于松了口气,这回那姓楚的总不能找自己麻烦了吧?离林人这时候却是不乐意了:“照这阉人的意思,我军被烧毁的营帐,数以万计的人命难道都是我们拿来陷害郡主的幌子不成?”
“那还真说不准,”丁晃听他一口一个阉人也来了脾气:“我们郡主脖子上的箭伤总不可能是自己戳的。”
朝堂上已经有不少人忍不住低笑出声,那离林使臣孤立无援般的望向楚逸轩,只见那人也在掩唇轻笑,想起自己送进他口袋里的几箱珍宝,那使臣提醒道:“楚督主不说句话吗?”
“本督一不是这件事的亲历者二不是这事的参与者,使臣想听我说什么?”楚逸轩收起了笑意:“我看使臣也是被气糊涂了,你找人帮腔也不该找我啊,陛下面前,本督可不敢妄言。”
“你……”
“行了,我看这事没什么不清楚的了,使臣这劳心劳力口干舌燥的,先送他回去歇着吧,”说完也不管人乐不乐意,金吾卫直接就将那离林使臣给拉了下去。
左]等人一早便在宫门口等着苏念卿了,本以为这事没那么快了断,看见她这么快就出来了,一时竟有些难以置信,慌忙迎上去道:“陛下没怪罪吗?”
苏念卿摇头。
“战场抗命这么大的事就这么了了?还是说咱们那位皇帝陛下终于良心发现了?”
苏念卿还是摇头。
“那这到底怎么回事啊?急死个人。”
“离林人率众偷袭,我不得已带兵反击,违背皇命实在身不由己。”
左]低声嘀咕:“这不太对吧?”
苏念卿没搭理他,自个儿和那位楚大人是向来没什么交集的,这突然欠人这么一人情,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还,烦恼之余又不由得感叹,果然是御前的红人啊,这三言两语颠倒黑白的本事,啧,有权是真好。
另一厢,符津捂着肚子笑的提不上气:“我嫂嫂这会儿估计正懵呢,还有那离林人的表情,不行,遭不住了,我笑的肚子疼。”
“差不多得了,”楚逸轩让他收敛些:“安思敏那案子办的怎么样了?”
“督主不是说这案子没必要往下查了吗?事关离林人,那姓安的八成要请陛下裁决。”
“盯着些,”他道:“他什么时候进宫知会我一声,咱们再去添把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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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寿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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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午后,安思敏慌慌张张的进了宫,将苏念卿回京遇刺和在护城河中捞出京畿大营数十人尸体的事全说了。
“据郡主身边近卫所言,那批刺客穿着京畿大营的甲胄,郡主就命人将那些尸首、甲胄、腰牌全带了回来,这些人虽长着一张汉人的脸,可是经人辨认,同京畿大营毫不相干,从护城河中捞出的尸首,虽已经被泡发的不成样子,经亲友辨认,确是京畿大营的人无疑。”
安思敏也是个聪明人,楚逸轩把这烫手的山芋丢给了他,可这案子要不要继续往下查,怎么查,还得看皇帝的意思,所以他就揣着明白装糊涂的过来请示了。
“眼下正是和谈的时候,您看这……”
他话只说一半,宣隆帝翻看他呈上来的奏疏,挑在离金陵城这么近的地方动手,身上还穿着京畿大营的甲胄,得亏苏念卿没上套,又恰巧在护城河中捞出了京畿大营那些人的尸首,不然怎么看都是自己嫌疑最大,这招挑拨离间用的属实不怎么高明。
“陛下,楚督主来了。”
那小太监在屏风后请示宣隆帝的意思,他把奏疏丢在一旁,撑着脑袋道:“快请进来。”
“你们今日这一个个的都掐着这时间点来,”宣隆帝玩笑道:“你最好是有要事,不然搅了朕好梦,把你们都打发了。”
不想楚逸轩直接掀衣下跪,表情生硬道:“臣有罪。”
“这是做什么,快起来,”自打自己把他提拔到这个位置以来,他倒是鲜少有对自己行这么大礼的时候,他突然把姿态摆的这么恭敬,倒是把宣隆帝给整迷糊了:“说说到底是什么事。”
“日前那离林使臣给臣府上送了些珍宝,陛下知道的,臣这人爱财,稀里糊涂便收了礼,可是后来臣竟从那箱珍宝中发现了黄玉,这东西乃是御用之物,臣这才知无心犯下大错,特来向陛下请罪。”他说着命人将那几箱珍宝尽数抬了上来:“东西都在这了,臣万不敢留用。”
宣隆帝迈下台阶,颠起那黄玉瞧了瞧,又丢了回去:“朕自然信得过爱卿,不过他送你这么多东西,所求为何啊?”
“陛下英明。”
“别在这溜须拍马的,起来说话。”
楚逸轩这才不紧不慢的站了起来,惮去衣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离林使臣有意将郡主回京稍晚一事向临阵抗命目无君主上面引,想让臣帮忙说几句话。”
宣隆帝嗔怪:“你倒是真敢收。”
“究竟是临阵抗命还是真被什么人绊住了手脚,哪里能说的清,几句话就能落这么些好处,臣一时被迷了心窍了。”
若说宣隆帝之前对苏念卿临阵抗命还存有疑惑的话,这会儿倒是真要确信自己之前冤枉了她。苏念卿是不是被这些人绊住了手脚都不知道,居然都能给夸大到目无君主;还有这孩子回京遇刺一事,宣隆帝很难不把这两件事联想到一块,无论是哪一件,好似都是专门为了挑拨他们君臣的关系,过来求和还这么不消停,当真其心可诛。
不过眼下这安稳来之不易,比起离林,宣隆帝显然更为忌惮苏氏,就当留着离林这匹丧家犬牵制苏家了。
“把那些辨不出名姓的尸首送给离林来使,郡主已然回京,若他离林安安分分的,朕保证北境战事不会再起,使臣在京耽搁日久,遣他早些回去吧。”这话是说给安思敏听的,这明摆着是要苏念卿白吃个哑巴亏还不忘震慑离林人,我知道你搞的小动作,念在你求和的份上不跟你计较,你要知情识趣的话早些打点行装回去复命吧。
安思敏得了授意,领命便下去办了。宣隆帝则指着楚逸轩调笑道:“你啊,什么便宜都敢占,这些人要往郡主身上泼脏水你也敢帮腔。”
楚逸轩不好意思的笑:“臣也不认得郡主,几句话就能白捡这么些便宜,险些走岔了路。”
贪婪、爱财,心中没有是非曲直,永远的利益至上,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不惜一切代价的达成,这样的人宣隆帝用着才放心。他打发人道:“为这么点事扰朕午睡,带着你的东西回去,再为这么些事烦朕非得赏你两棒槌。”
他推脱道:“这些东西,还是不了吧。”
“朕还不知道你那点小心思,”宣隆帝挥手道:“赏你了。”
他出了角门,符津立时便迎了上来,他脸色不变,淡淡的吩咐:“离林使臣回去应当就在这两日了,之前那事可以交代随舟去办了。”
***
风平浪静之下暗藏诡谲云涌,金陵城好像从不曾消停。直到这年的十月十九,众人暂且压下心中的盘算,悉心迎候太后寿辰。
因着是整寿,宣隆帝提前数日便吩咐众人大加操办,其实自打五年前长卿长公主薨逝,太后就没有出过西佛堂,对这些俗事便更是不上心了,眼下铺张这么大的排场,也不过做给众人看博一个孝顺的美名罢了。
自然,宣隆帝也有自己的主意,之前太子被卷进卖官鬻爵的案子里,命他闭门思过那么久,刚好也可以借着这个由头将人放出来给太后贺寿;再者,等年关一过,李塬的婚事就可以提上日程了,惠妃之前费心筛选了那么些人家的姑娘,也刚好可以趁着这次机会掌掌眼。
十九这日,檀氏亲手为苏念卿煮了碗长寿面,也是凑巧,她的生辰竟与太后赶在同一日,白日里要在寿宴上陪着众人应酬,自在的过自个儿的生日反倒成了奢望。
白面清汤佐以火腿丝,些微淋上些辣子再加个鸡蛋,便是碗简单的长寿面。檀氏将玉箸递给她:“先简单用些,待会儿还要进宫,等宫中的宴席散了,咱们关起门来再预备一桌席面给你庆贺生辰。”
“让嫂嫂操劳了,”其实过不过生辰的,她倒是无所谓,镇北王夫妇在世时,一大家子聚在一起庆贺生辰热热闹闹,现如今人丁寥落,自己在北境这些年将生辰忘了都是常事,对这些事根本不上心,难为还有人记得这一日费心替自己操持,她红着眼眶将那碗面都吃了个干净:“谢谢嫂嫂。”
“快别说这些客气话了,待会随我去禁中,惠妃属意好几家门户的姑娘,说是趁着太后寿宴一起见见,让咱们也跟着参详参详。”
说是参详,其实不外乎跟着热闹活络气氛罢了,提起这一茬,檀氏又想到苏念卿:“我瞧皇帝的意思,恐怕是要多留你些时日,这样也好,你一个人在北境,我日日悬着心,如今在我跟前我也放心,今日那些勋贵世家都在,多的是尚未婚配的青年后生,你留意着,看有没有合眼缘的。”
郡主今年二十有二,其实这个年岁早就该成家了,譬如檀氏嫁进苏家那年,也不过十六,要不是这些年为着大邺山河殚精竭虑,说不定现在也是儿女绕膝,阖家美满。
罢了,不提这个,檀氏转而想起另一遭来:“其实要不是出了那档子事,我听闻陛下是有意撮合你和那位状元郎的,是叫师铭爨吧?听闻他现下任翰林院修撰,兼天子秘书郎,想必日后大有作为,如今状元未娶,罗敷未嫁,你是怎么想的呢?”
其实苏念卿和他也不过一面之缘,当年他荣登金科榜首,皇帝在宫中设宴款待众学子,这是个酒量浅的,三两杯下肚便借口出来醒酒,那时的苏念卿也是个混不吝的年纪,自在的倚在朱漆红墙上撰饮,倾泻出的酒水好巧不巧浇湿了状元郎赤红的交领澜袍,两厢对望,一个被月下美人惊得呼吸凝滞,做坏事的反而坦坦荡荡,甚至颇有闲心的冲他眨巴了一下眼睛,继而面不红心不跳的踩着青瓦跳下了红墙。
历来的新科榜首都是人茶余饭后的谈资,同娇俏佳人扯在一块便更添了几分朦胧难懂的意味,一时间传什么的都有,甚至还有人专门为这两人写了话本,什么俏郡主醉戏状元郎云云,直到这话本被传到皇帝手里。
当年镇北王夫妇还在,皇帝看罢话本也只是淡淡一笑,打趣镇北王道:“诺诺大了,莫不如朕出面替她张罗门好亲?朕看铭爨就很好。”
最后还是镇北王笑着婉拒,这事就被搁置下来,如今旧事重提,苏念卿对他着实没什么情意,至于那酒,也不过是自己喝多了不小心洒他身上的,结果被人编排出这么多来,也是烦恼的紧。
架不住檀氏催促:“咱们本就是武将世家,若再配个武将,上面不免要忌惮,文臣清流就很好,你是怎么想的呢?”
可现在的问题是,无论找个什么样的,都架不住上面猜忌啊!
排兵布阵她在行,这事可着实难为住她了,依着她自己的想法,等到家国安定,自个儿就将兵权交上去,寻处僻静的宅子一个人养老就挺好,与其操心这事,不如盘算盘算失地当如何收复,是以面对檀氏的发问,她只岔开了话题:“嫂嫂快别为这事忧心了,太后寿宴要紧,快换身衣裳我随你进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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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欺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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寿宴设在太藻宫,用竹筒引了温泉活水来,雾气蒸腾,飘然恍若仙境,正中间一尊巨大的赤红珊瑚丛,霎是惹眼夺目。朝臣及官眷陆续落座,惠妃扯着李塬的手腕,耐心的帮他介绍,这位是哪家的小姐,这位又是谁家的孙女。
“那个穿鹅黄色宫裙的,那是枢密副使家的孙女,今年刚十六,人生的端庄娴静,更是精通诗词音律;还有那个拿流萤半面扇的,那是朔方转运使的妹妹,也刚十七,在世家贵女中颇有美名,想来人情交际上总是不出疏漏的,将来打理内宅应付人情往来想必也是八面玲珑;还有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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