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可笑!”五姨娘仰着下颚,“这里是西殿,不是你的南院,再者说了王府里的一花一草都是王爷王妃的,你不让摘,就不能摘了?”
许妈不知何时也过来了,沉稳开口道:“这位五姨娘口气可真大,嬷嬷听着,还以为你是这王府的主人呢。”
“你一个奴婢……主子说话,插什么嘴?”五姨娘被她戳到痛脚了,莫名想起那段不堪的往事,气焰明显消了下去。
那是好几年前,坤王妃怀着身孕,适逢王爷出征边境。她准备趁着坤王妃产子,买通了稳婆,想让坤王妃一尸两命,但被坤王妃识破。若不是自己当时还有利用价值,恐怕早就死一百回了。
如今,坤王妃还让她好好活着,也是因为当年那件事情!她手握重要把柄,即便她如今不受宠,在王府有王妃依仗,过得也不算差。
“五姨娘慎言。”俞晗芝眸光轻扫,淡淡的却有一种莫名威压,“许妈是我的乳母,我待她敬重,可不是你嘴里的奴婢。”
话音刚落,五姨娘已经有些后悔了,但又听俞晗芝道:“你这么说,更是没把老太妃放在眼里。表姑娘,你说是不是?”
整个王府都知道,老太妃早年的日子过得苦,为了拉扯儿子长大,当过富贵人家的乳母。但这一层身份,府里没人敢多说,五姨娘一想到此事若是被王爷知道了,后果难料,一阵后怕袭来。
“二少夫人,五姨娘不是这个意思,她心里万分敬重祖母。五姨娘想摘荷花也是为了我,你别怪罪于她,要怪,就怪我吧。”柔柔弱弱的声音,伴着一滴眼泪落了下来。
俞晗芝惊了一瞬:这眼泪怎么就能流得这么恰到好处。
不远处,邵舒正慢步走来。白瑶儿的余光一瞥,微微低头,用衣袖揩眼泪,背影瞧着是那么憔悴而柔弱。“二少夫人若非要计较,瑶儿甘愿受罚,希望你别为难五姨娘。”
五姨娘此刻缩在白瑶儿的身后,又气恼又怂又感动。
邵舒过来之际,正好听见白瑶儿说的这话,不明事由的人都会觉得是俞晗芝在为难五姨娘,而白瑶儿懂事明理,愿意替五姨娘承担责罚,小事化了。
了不起!俞晗芝由衷感叹了一声。
邵舒的眸中只有俞晗芝,只是淡淡地扫了五姨娘和白瑶儿一眼。就在他经过白瑶儿身后,忽听一声细微的低喘,接着是柔柔的哀痛,他转身,只见白瑶儿捂着胸口发疼,一脸痛苦模样,身姿摇摇欲坠。
整个过程,邵舒没动。白瑶儿捂着胸口痛了一会,最后痛得眼眸一翻,快要昏倒。
俞晗芝看着心惊不已,眼眸一跳,就见邵舒毫不留情地往后跳了几步,看着白瑶儿慢慢倒下,最后一抬手,一名黑衣男子飞身而落,伸手将白瑶儿扶住,道了一句,“得罪。”
男子利落地将人架住,推给了五姨娘。五姨娘立时抱住白瑶儿,担心不已,身边的婢女纷纷上前照看。
那男子表情冷漠地回到邵舒的身侧,衣袖却被人拉了拉,回头一看是绿雀,表情柔了几度。绿雀气呼呼道,“凌风,你干嘛救她。”
凌风微怔,薄唇动了动,“她是表姑娘。”总不能说是主子吩咐的,他不得不从吧。
绿雀气呼呼地叉腰,看着白瑶儿和五姨娘,眸光乌溜溜转着。凌风看着她,从江南办完事,一刻不敢耽误,风尘仆仆赶回来,想看的正是这般。
邵舒吩咐小厮去传大夫,又派人跟着五姨娘送白瑶儿回去,吩咐完一切,回头朝凌风看了一眼。
“从现在开始,别让人靠近南院半步。”
凌风应是,心里却狐疑,主子竟然没有第一时间问他江南办事的情况,怎么?然后他就看了少夫人一眼,他虽是主子贴身护卫,还是头回见少夫人。
“凌风见过少夫人。”
俞晗芝却对他很熟悉,他是邵舒最信任的伙伴,当然也是她能信任的人。况且,绿雀和他早已相互倾心,前世她被蒙蔽了心眼,听人挑唆绿雀是背主求荣之人,所以拆散了两人,把绿雀赶走了。很久以后她听说绿雀被戴茵茵嫁给一个生不出儿子的武夫,受尽折磨,病死了。
此时绿雀正围着凌风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忽然又问道:“你小子,去了一趟江南也没给我带点好吃的?”
“当然带了。”凌风的尾音拉长,从怀中拿出一包油纸袋,交给了绿雀。绿雀拿在手中,高兴地摇头晃脑。
看着眼前的场景,又想到前世种种,俞晗芝心就痛,痛得心惊骨折,前世身边真正对她好的人,却没有一个好下场。
――邵禹和戴茵茵,这辈子你们休想好过!
“想什么呢?”邵舒牵着俞晗芝的手,轻声问话。
俞晗芝收回思绪,将脑袋靠在他的手臂上,微微一笑,“在想你到底回不回来用晚膳。”
“顺便和她们吵了一架?”邵舒笑着,揉了揉她的手背。
“哪是我要和她们吵架。”俞晗芝哼了一声,“是她们上门找麻烦,我是正当反击,可你瞧瞧那位表姑娘,演得多么可怜。我要是男的,我都忍不住要保护她。”
邵舒低笑一声:“夫人这是在点我?”
“那你被点到了吗?”俞晗芝站定,认真地看着他。
邵舒轻皱剑眉,桃花眼上扬,眸光一挑,嗯了一声,然后双手作投降状,“被点到了,浑身都无法动弹。还请夫人,替我解穴。”
俞晗芝噗嗤一笑,伸出两指朝他胸口点了几下,“好啦,你能动了。”
邵舒却一副笑意看着她,忽然摸上自己的胸口,“我怀疑夫人刚才是在借故调戏我。”
“谁调戏你了?”俞晗芝微恼,但眸光一转溜,双手环胸道:“我若真是调戏你,可不仅仅是这般了。”
邵舒忽而收起那玩闹之意,拽着她的手,眸光几许含水柔情,“为夫,拭目以待。”
俞晗芝顿时害羞不已,甩开他的手进了屋。很微妙,两人之间仿佛有了什么变化,但又无法宣之于口。
刚入夜,天色微暗。邵舒已经在盥洗室待了好一会儿,罗竹和绿雀都已经布好了菜。洛枫也回了府,把买来的梅花酒凉了凉,料理好一切,她们都退下去了。
俞晗芝伸长脖子,狐疑地朝盥洗室看了一眼――他怎么洗了这么长时间呢?
第0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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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舒出了盥洗室,换上一套淡紫暗纹寝衣,发尾还沾着水,矜贵如明月,那双柔情又坚韧的桃花眼中勾出一汪秋水。
“你在军营都不洗澡吗?”俞晗芝起身迎他坐下。
邵舒带着她先落座,才坐至对面,与她相看,“夫人,是好奇我在军营的生活?”
那倒没有。“随口一问。”俞晗芝暗想:总不能直接问他怎么洗了这么久?好像显得她目的不纯一般。
邵舒的嘴角微扬,眸光瞥了她一下,盯着满桌的菜。
“你等一下。”俞晗芝忽然起身,去了里屋一趟,再出来之时手中拿着一只木盒,拖来一把矮凳,坐在邵舒的身旁。
在他疑惑的目光中,俞晗芝轻轻握着他的手,按压在他的手心,果然看到上面布满了细细的伤痕。应该是在福满天捏碎杯子导致的。
“我知道你内力深厚,但也不能这么乱用。”俞晗芝微瞪了他一眼,一边拿出木盒的药膏,一边说道:“你要是不爱惜自己,我就给你手剁了。”
邵舒笑着看她替自己上药,淡笑着:“夫人真会对我残忍吗?”
“你想试试看吗?”俞晗芝忙中抬头看了他一眼,又继续给他上药,上完药,把他的手包裹了厚厚好几层,看起来就像是一只肥萝卜,大拇指孤零零地竖着。
邵舒哭笑不得:“我这样怎么吃饭?”
“用左手呀。”
俞晗芝一时嘴快,蓦地抬眸撞上他的视线,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一丝探究和警惕。邵舒十岁以前是惯用左手的,可这件事情除了他娘亲和乳母,没有第三个人知道。
“好吧好吧,我不为难你了,我再给你拆了重系。”俞晗芝忍住狂跳的心,生怕他误会自己什么,忙不迭看他的神色。
邵舒只浅浅笑着,左手提起木箸,看着她道:“既然是夫人的心意,就不用再拆了。就算夫人让我用左脚吃饭,我也得照做不是。”
“浑说。”俞晗芝怔了下,压住心惊的念头,拿起桌上的白玉壶,给他斟了一杯,道:“尝尝这个,是福满天新出的梅花酒。今天刚推出,倒是有不少女客喜欢。”
“梅花酒?看来是你的主意了。”邵舒接过酒杯,轻轻抿了一口,又问:“可现在哪来的梅花?”
俞晗芝:“是白小娘原先准备做梅花糕储存下来的。”梅花糕卖得不好,俞晗芝这位未来的掌柜总得出出主意,就想了梅花酒这个主意。
酒其实还是那个酒,就是多加了梅花的噱头,引得不少贵女和儒生的喜欢。俞晗芝知道,在不久的将来,这梅花酒会成为关东炙热。
“你准备接下福满天了?”邵舒问着,放下木箸,是准备说正事了。
俞晗芝点点头:“邵禹那边肯定会和王爷回禀,届时我会让佘曼出面,不花半文钱拿下福满天。白小娘是个会做生意的人,孟大厨的手艺也好,大夫说了他的手能复原,到时候福满天只会越开越大。”
她说时看了邵舒一眼:“你会答应我这样抛头露面吗?”
“我何曾束缚过你?”邵舒敛色看着她,“只是我有一个要求,便是希望你不要有事隐瞒于我,我是你的夫君。”
他又道,“否则我还得从别人那里得知自己夫人的事情,我这二公子的脸往哪里搁。”
“那是自然。”俞晗芝睁大凤眸,重重地点头,“但你也一样。若我发现你有事于隐瞒我,我定把你,把你……”
邵舒笑着接道:“把我什么?”
俞晗芝又羞又恼地瞪着他,到底说不出什么狠心话来。邵舒心里微漾,今天之前,他或许看不分明她的心意,忽近忽远像是隔着万重山,但是今日下午过后,与她之间暧昧朦胧,只像是隔着一层纱了。
他决定,今天就把这层纱给捅破。
“我大哥……他的话,你别放在心上。”邵舒的眸光满是温柔。
俞晗芝轻笑一声:“你大哥是什么样的人,我已经清楚了,自然不会在意他的话。倒是你,你怎么还想替他道歉?”
三年前的五王大战发生在关南,各个藩地爆发战乱,生灵涂炭。当时就有关南王找到关东,希望坤王能够出兵助他,还承诺分割关中的城土。邵禹傻不愣登以为是天上掉馅饼,劝说父上同意。坤王也确实摇摆不定。
是邵舒进言,“关南共有八王,五王战乱为何不找关南那三王,反而舍近求远来找我们?真如他们所说是远交近攻的计谋?江南地处富庶,那些藩王向来安稳,何以忽然暴|乱?何人怂恿?背后之人又是谁?陛下眼看处于劣势,可他一直备而不战,父上可想过当中原因?若陛下正好借此试探,我们岂非有百条命都不够斩!”一番话说得坤王是后惊后怕,这才没有卷入五王大战的是非之中。
“他是匹夫无谋,连你的万分之一都及不上。”俞晗芝越是和邵舒相处,越会发现他的隐忍、温柔、坚强、勇敢、谋略……这样的人,一直韬光养晦,备而不战,只等着一击爆发。
再想想邵禹那无勇无谋、只会讨好利用别人的模样,救命啊,上辈子她的眼睛果真是用来流鼻涕的吧。越想越心滞,俞晗芝忍不住多喝了几杯。
“少喝点酒,多吃菜。”邵舒按住她的酒杯,眸光微沉。
“你劝我少喝点?”俞晗芝惊得张了张嘴,又道:“你不是最喜欢喝酒吗?”
“哪听来的不可靠消息?”邵舒给她夹了一堆菜,颇有老父亲的苦心,“酒多伤身,不是好东西。”
俞晗芝怔惊,反应过来,最喜欢喝酒的是前世的邵舒,如今他呢,基本上是浅尝辄止。遥想当初她为了邵禹和他争闹,多吵几句,他会习惯性地喝酒。他还整天喝倒在书房,感叹:“这酒为何这般,越喝越清醒。”
她当时简直嫌弃他嫌弃得快疯了。
为何?为何这酒越喝越清醒?是因为他本人就是那么清醒,他想麻痹自己什么,想逃避什么?醉了,有些事情就可以忘怀了吗?依旧是不行。
思及此般种种,再联想前世的片刻,很多事情如拨雾见日般清晰起来,俞晗芝的心尖微痛,带着细细麻麻的凉意酸楚传遍全身。
眼眶微热,她抬眸,见他疑惑地愣了一下,缓声道:“罢了,这酒软和,你想多喝点就喝吧。”
“无碍。”俞晗芝舔了舔稍稍干涩的嘴唇,轻笑之后呼出一口气,或许是想将沉重的过往和酸涩一并吐出来。她又道:“我听你的。”
这顿饭吃得缓慢,两人从南说到北,从儿时说到如今,从暮色降临到月色刚落。
歇息了片刻,俞晗芝刚要唤人进来收拾餐桌,邵舒拉住了她,语气极近暧昧:“今夜不会有人打扰我们了。”
嗯?俞晗芝猛地抬眸,清冷的双眸一下子顿住,像是落入湖中的月色,与水光冲撞了起来。
“什么?”她低低问了一句,唇色如蔷薇花开。
却没见邵舒回答,而是起身,几步走去,把两处的烛火吹灭了,俞晗芝的手指猛地卷了起来,仿佛猜到了什么。屋内陷入一片黑暗,月光洒落在窗前,视线忽暗渐明,他朝她走来。
邵舒向上提拉手臂,将包裹成粽子一样的布带从手上拽下,一圈又一圈,俞晗芝只能看见他的身影,黑暗中一切感官都扩大了,心脏跳得飞快。他,一步步朝自己走来。
手上的布带解完,落在地上,邵舒已然行至俞晗芝的面前,轻轻将她扶了起来。
“该行周公之礼,圆夫妻之实了。”
“夫人。”
鼻尖是淡淡的药味混合着梅花酒的香气,俞晗芝耳边像是有惊雷炸起,手脚发软,只能攀附在他身上,某种感官被推至最高点。还没来得及反应,她又惊呼一声,整个人被邵舒抱起,坐在桌上。
她伸手勾着他的脖子,两张脸庞近得吓人,她方才看清邵舒眸中的迷色,那是一种放任欲望占有自己的沦陷。她的眸光也渐渐变幻,在唇上一软,也如同他一般沦陷了。
蜻蜓点水般的亲吻,克制又礼貌,俞晗芝还呆呆的,心间狂跳,全身软绵绵得。他又好像是要给足她适应的时间,一个吻纠缠,一个吻分离,如此反复。
俞晗芝像是沉浸在软软的云朵中,可下一瞬却感受到狂风暴雨般的侵略,反复又缠绵,她不由自主张开嘴唇,像是被狂风卷在海上飘零的一叶扁舟。她只能紧紧攀着邵舒,却也感觉到他的双手更用力地搂紧了她的腰肢。
一个用力,她便被邵舒半空抱起,往床榻而去。
酒力渐浓春思荡,鸳鸯绣被翻红浪。
―
翌日清晨,窗边传来清脆的鸟鸣,光熙渐浓,帐幔内晕着光圈。俞晗芝是被吵醒的,她睁开眼,只见邵舒正把玩着她的头发。
“醒了?”
俞晗芝低低地嗯了一声,立时想到昨夜的翻云覆雨,脸颊映上一抹红晕,微微往上拉被子。她的手被邵舒握住,他将被子往下掖了掖,正好露出她含羞不已的小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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