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俞晗芝忽然露出冰冷凉薄的眼神,指着邵禹道:“她是个市侩的商人啊!当初我把绫雾号卖给她,她乘人之危,被她压了四成价格,我当然不会把染布技术给她!”
“所以…”俞晗芝低哼一声:“她定是和你说了我和她的仇怨,是不是?所以你们才不敢说那个商人是谁?所以才瞒着我,故意让五姨娘来刺激我!”
“你们!你们这是要光明正大,白白地算计我、利用我啊?!”
“父上……”俞晗芝转头,冷冷地瞥了坤王一眼,又带着一种万分的痛心疾首,仿佛被最亲近的人欺骗了一般,眼眸一闭,右眼眶落下一滴泪。
什么话都没留下就跑出去了。
这变故来得有些快,坤王还没反应过来,邵禹瞬间一脸死灰,怎么被她一下就猜中了全部?而且说得一句不差?
邵舒起身,轻轻淡淡说了一句:“父上,我去同她说。”他头也不回就出了正堂。
―
中庭内没有俞晗芝的身影,耳边忽然传来奇怪的声响,像是学虫叫却学得四不像。邵舒转头看去,只见一圈圈光晕落在红柱白墙上,小娘子着一身丁香色立领长衫,半个身子缩在穿堂里,双手扒着墙壁,正朝他勾勾手。
她的眼眸又亮又大,就像开在树藤上的紫葡萄。
邵舒露出一个开怀的笑容,大步朝她走去。俞晗芝站在穿堂里等他,见他闪身而入,猝不及防被他推靠在墙壁上。
忽然仄逼的空间,鼻尖交缠,令俞晗芝乱了心跳和分寸。
“你,我,这样,我们不方便讲话?”她垂眸,不知视线该落在他的肩膀还是胸膛还是手臂,都挺烫人的。
“会被看到。”邵舒伸手朝穿堂的另一侧指了指,两人缩着靠在一侧,倒是个视线盲区。
俞晗芝收回目光,低低地嗯了一声,问道:“我这么安排,会不会叫你为难?”
邵舒摇头:“既能解决军饷之事,又能让你开心,何乐不为?”
让她开心?俞晗芝的鼻尖和脸颊都是热乎乎的,心间也是。可为何他的气息离得这近?有一种快要昏厥的快乐。
“你刚才看到我的眼泪没有?落得是不是恰到好处?”俞晗芝仰头,笑得好甜,是想得一句夸奖。
邵舒嗯了一声:“和表姑娘学得?”
“你……”俞晗芝的眼角含笑如花,话音猝不及防停了。
被邵舒的吻堵住了。
……
漫天的光线洒落,都被穿堂阻隔在两侧,阴凉处白墙灰瓦,邵舒身着雅青色长衫,混着俞晗芝的丁香色,两人就如同开在墙头的一株紫丁香的花与叶,从此纠缠梦绕,永不分离。
一刻钟过后,邵舒牵着俞晗芝回了正堂。
坤王瞪了邵禹一眼,刚才他把儿子一顿训斥,认为他此事办得不妥,如今被俞晗芝看穿了他的心思,他一个长辈脸都丢尽了!况且她若真的不乐意,该怎么收场!邵禹必须解了这个难!否则,世子之位……
“父上,我们愿意给出染布技术。”邵舒这么一说,堂上人都震惊了,坤王忙问道:“果真?”
邵舒点头:“只是,但请父上实话相告,那个人是不是佘曼。”
坤王脸色一沉,看了邵禹一眼,示意他说话,“正是。”
“如此一来就更好办了。”邵舒握了握俞晗芝的手,继续道:“佘曼和我夫人闹得不愉快,就算拿了染布技术,其实也很难验证真伪。”
坤王一听,挑眉道:“你的意思是……用假的染布技术来交换?”
“是。”邵舒继续道:“虽是假的染布技术,但我夫人有办法让别人看不出真伪。如此一来,王府也算是信守承诺,又能保全俞家的名誉。”
“二儿媳,你可是愿意?”坤王的脸色缓和了许多,话音也变温和了。
“愿意。”俞晗芝从进来就一直缩在邵舒身后,看起来像是受了委屈,极度信任邵舒的模样。
一旁的邵禹看了又不乐意了,反问道:“若是被那位大东家看出来了,我们王府的脸面该怎么办?”
邵舒看了他一眼:“那人既然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是不会和我们王府撕破脸皮的。更何况,她和我的夫人有私人恩怨,她想着白白拿别人的成果,那也是她理亏在先。”
多好的一件事啊!坤王看着邵舒,心里舒畅多了,二儿子果然是最聪明的,又觉得俞晗芝真是个深明大义的人,和她爹一样!
“这件事情,你们做得很好。”坤王看向俞晗芝:“二儿媳,你可有什么想要的?本王若是有能力,一定替你办到。”
“儿媳不敢居功……”
邵舒却打断了她的话:“父上,夫人为了嫁来关东,把祖业绫雾号都给卖了,无依无靠,实在是可惜。我希望父上能同意她在关东发展产业,能有我们王府的一份助力。”
“这样,也能叫她有所倚傍,不至于,叫某些人看轻了。”邵舒的目光从五姨娘的脸上划过。
“这事好办!”坤王说着,命人拿来一块王府的令牌,亲自交到了俞晗芝的手中:“你深明大义,替本王解决了这么大的一件难事,本王这一点心意,你千万要收着。”
然后坤王又朝五姨娘瞥去一个冰冷的目光,当众相告,“整个王府,只要有人敢欺负你,你直接来告诉本王,本王替你做主!”
“儿媳多谢父上。”俞晗芝感激涕零地接过令牌。
这件事情最后落得这么个收场,最倒霉的是五姨娘,她是蠢得被人利用,却因为乱嚼舌根,被王爷罚了两个月的禁闭,这会儿,还在床上哎哟哎哟地喊着牙疼呢。然而,最不乐意的就是邵禹和戴茵茵了。这件事情明明是他们起头办的,可最后风光全让二弟二弟媳给占了。
让邵禹更不爽的俞晗芝的模样,像个小媳妇一样跟着二弟走进来!她这是真的爱上了二弟?哼!儿时那么深刻的过往岂是十天半月的感情能抹杀的?这女人呐,果真是水性杨花!
“世子,喝口凉茶,别皱眉想那些烦心事了。”戴茵茵替他倒了一杯茶。
邵禹正心烦意乱,猛地把茶杯挥到了,是青瓷落地的声音,他才反应过来,立时抱住想要逃离的戴茵茵,将她压在榻上。
“抱歉,是我想事情太认真了,没吓到你?”
一番柔情过后,戴茵茵知道他的难处,想了一个办法,不如再去找那个佘曼想想办法?邵禹觉得可行,可他去福满天一打听,才得知佘曼已经离开了。
她去了哪里?她不会是个骗子吧!完了,这件事情若是被父上知道,他这个世子的头衔还能保住吗!?
半个月后,王府准备搬迁事宜,按照分批的名单搬迁,终于轮到西殿的南院。俞晗芝一大清早就起床,指挥众人把东西装箱,一个个搬出去。光是她的嫁妆就有八十八台,所以她又另雇了人手,还把那个荷花池挪了过去,就安在西侧南院的花园里。
众人还是按照原先的东南西北居住,只是俞晗芝得了王爷恩宠,单独把南院外的花园赏给了她,里面的一花一草一木都是属于她的。
要说唯一有变化的就是大姑娘的住所,她搬到了西侧,紧邻俞晗芝的南院。
忙忙碌碌了一个多月,王府终于在盛夏来临之前搬迁完成了。
……
第0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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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的坤王府坐落于城中西南方,临水而建,按照王府规制不算奢华,但总面积要比行宫大一些,不必再挤在东西两殿,而是东西两路各房都有自己独立的院落。几个姨娘是两两一个院落。
俞晗芝和邵舒还住在西路的南院,此时俞晗芝一身大汗躺倒在太师椅上,许妈和罗竹指挥众人开箱装摆物品,而洛枫、绿雀则在里屋安置主子的物品。
搬家最开心的是邵碧姚,她自己的东西都没安置完,就迫不及待串门来了。
她故意绕到前头的花园,穿过月洞门就到南院,这会儿进出的小厮尤其多,除了搬运行李的,还有一些外头的小厮,正往南院搬花。
邵碧姚侧过身子,越进去越觉得有钱……还是挺好的。
“二妹妹,你这哪里是搬家呢。”
闻声,俞晗芝从太师椅上起身,擦了擦颈间的汗,见大姑娘走近后又说道:“我看你这是,摆阔。”
“有本事才能摆阔呀。”俞晗芝笑笑道:“碧姚姐姐都忙完了?好几双眼睛盯着咱呢。”
“一会儿,让绿雀和秋叶去门口吵几句给她们听听不就行了。”邵碧姚指了指随侍的婢女秋叶,秋叶笑着应了声。
“快坐。”俞晗芝拉着她坐到连廊下的凉榻上,连廊的一端连着院内的荼蘼架,真是盛夏好纳凉。
邵碧姚羡慕地哀叹:“你这院子弄得可真好。”光想想人力物力财力就不是她能企及的了,那么点月银能怎么挥霍。
俞晗芝看她的羡慕,只是笑笑,没多说什么。邵碧姚让秋叶拿出一本书,交还过去,“你上次给我的列国游记看完了,好精彩。还有这样的书吗?”
“早就给你备好了。”俞晗芝朝罗竹看去,罗竹诶了一声,进屋拿了一本书出来,递给邵碧姚。
“这书好有意思,怎么五颜六色的?”邵碧姚摸着书封,刷拉拉抖开书页,只见书页颜色不一,有深红、粉红、杏红、明黄……几乎十种颜色。她问道:“商记,为什么没有作者署名?”
一直忙活的绿雀忽然跳了出来,忙不迭道:“因为这本书是二少夫人写的呀。”她停下手里的活,蹦蹦跳跳过来,颇为自豪道:“大姑娘你看这书是不是好几种颜色呀?因为,因为这个不是一般的纸,千金难求,叫,叫,叫什么……公子笺!”
“是谢公笺!”罗竹立时瞪了她一眼,生怕她再丢人现眼,把她拉去干活了,绿雀还嘀嘀咕咕。
“你还会写书?”邵碧姚瞪大眼睛看向俞晗芝。
俞晗芝倒有些不好意思,轻声道:“这些都是我从小随爹行商过程中记录的见闻,里头有一些我爹行商的经验妙招,能学会如何看穿并应对奸商。很多案列暗藏玄机,值得学习。”
“似乎很有趣。”邵碧姚郎朗一笑,红衣如火,肤白如玉:“我会认真看的!”
这时,许妈端来刚洗好的葡萄:“赶着搬家,葡萄也没时间冰一下,大姑娘凑合着尝一尝。”
“谢谢许妈。”邵碧姚挑了一颗葡萄,忽然凑近俞晗芝,眼眸乌溜溜转着,俞晗芝倾身子过去听她说。
“你知不知前几天三弟和马家小姐相看的事儿?”也正因为这事,王妃最近没空管她了,她也懒得装病了。
俞晗芝摇了摇头,又听她继续道:“三弟这亲事说来也奇怪,马府那边拖了许久,忽然想要安排相看,主母赶紧让三弟准备准备。这相看呐,是安排在雅聚别苑,马府的人同主母先过去等了一会,你瞧如何。”
“三弟呀,他穿着军营那套练武的短打,急吼吼跑了过去,满脸的络腮胡子,还沾着汗水,被马夫人误以为是马夫!”
“三弟……真是个莽夫呐。”俞晗芝吞了一颗葡萄,眼眸微睁,觉得不可思议。
“可不,”邵碧姚也吞了颗葡萄,接着说:“把主母气个半死,当场喊来小厮把他押走,逼着他把胡子刮了。三弟他又是个倔脾气,死活不肯,非说这络腮胡子是为了学习关羽,但架不住娘亲一哭二闹三寻死,勉为其难给剃干净,换了身衣裳。”
“也难为她了,还得在马夫人和马小姐面前赔罪,多多解释,嘴巴都说干了,马夫人才没被气走。不过三弟那一顿意粒人长得不赖,马夫人和马小姐看了还算满意,只不过,主母还在等那边回复呢。”
两人光脚坐在凉榻上,肩靠肩笑了起来。
“你觉得,马小姐会同意这亲事吗?”邵碧姚问。
俞晗芝转眸想了想,点头道:“应该会?我觉得马小姐是个看中长相的,三弟模样确实不错,又健朗有型……”
“诶,”邵碧姚打断了她的话,眉飞色舞道:“那你喜欢什么样的?我二弟那样斯斯文文的如何?”
“你浑说什么呢。”俞晗芝被她逗弄了一句,清冷的眉宇间多出一丝娇羞,是又想起了风卷云残的那晚,可那之后,邵舒又变得很忙很忙。
两人又闲聊了一会,邵碧姚离开的时候,俞晗芝叫两名小厮搬了六盆名品月季给她,欢欢喜喜回去布置院落了。
―
王府刚搬了新的住址,到处其乐融融,很快又到了端午节。这一天,阖府挂满了菖蒲艾草,晨时王爷王妃带着全家人到道观里打“平安醮”以祈祷平安,出了道观,王爷带着几个儿子前往军营,王妃则带着女眷回府。
马车刚入城,忽然停了下来。绿雀撩开车帘查看情况,就见戴茵茵身边的婢女容儿下了马车朝这走来,停在马车前悠悠说话。
“二少夫人,听说武圣庙那儿有赛龙舟,王妃同意大家过去玩,世子妃嘱我过来问问,你要不要一起?”
俞晗芝下马车,点头应了,带着洛枫正准备走,回头又见绿雀那副噘嘴委屈的模样,便也同意她和罗竹跟着。同去的还有邵碧姚和白瑶儿,娘子们都戴上了帷帽,王妃嘱咐了几句话,留下冯嬷嬷就回府了。
武圣庙建在内河旁,处于最繁华的街市区,每年这个时候都有人举办龙舟比赛。
“今年听说是将军府的两个公子举办的,相当有看头。”绿雀打听来的一句话,让周围不少姑娘心动不已。
将军府的三个公子都未娶亲,皆乃人中龙凤,听说将军夫人为了三个儿子的亲事愁得不行,不少姑娘家巴望着将军府这门亲事。
越往武圣庙走,到处都是姑娘的身影,都是去看赛龙舟的,倒是热闹得很。
“诶,你正好看看。”俞晗芝碰了下邵碧姚的手肘:“我听说将军府的大公子,生得魁梧有礼,姑娘见了都要心动的。”
邵碧姚瞪了她一眼,“别埋汰我。”两人当众还要表现出一副水火不容的模样,隔着帷帽说悄悄话。
河岸一侧是画壁,另一侧已经站满了围观百姓。俞晗芝一行人都是小娘子,不方便挤进去,只好往后面走了走,远远望去只能看到缩影。
听旁的百姓说,三位将军府的公子亲自带了队伍参加比赛,一共三十个队伍,五人一船,五队一比,淘汰制。不少参赛的人都是将军府的士兵,野惯了丝毫不含蓄,有些露了胳膊,有些直接褪了上衣束在腰间。
迎面而来的壮汉气息,小娘子们纷纷避开视线,可都戴着帷帽,偶尔偷看几眼也不新鲜了,视线变得明目张胆起来。
“瞧见没,在指挥的那人就是大公子!”不知谁高呼了一句话,俞晗芝和戴茵茵她们下意识推邵碧姚去看。
离得有些远,只能看见那人一身青衣落拓,魁梧生风,举止之间磊落沉稳。俞晗芝偏过头,看了邵碧姚一眼,颇像是在说:怎么瞧也是将军的大公子比那书生强多了。
哼,邵碧姚大咧咧地撩开帷帽,红衣衬着脸庞反白嫩,朝俞晗芝道:“你不用看我,我一点也不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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