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来, 想必心中的信念并没有散,才驱使着他召集起所有的同僚,旧部。
“阿甘,”四下里没有外人,姜善宁便这么唤他,“你和叶大人,也是第一次见面吗?”
“没错。”
“今日情况紧急,你没有和他多说上几句,和舅舅见面的感觉怎么样?”她问道。
萧逐朝她笑笑,有时候不得不承认血缘的奇妙。
他和第一个人过招时,余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对上叶觉平的目光时,冥冥中他就知道,那是他的舅舅,他母亲的哥哥。
他想了想,说道:“以后在永京,总会有机会说话的。”
姜善宁指尖刮了刮缰绳,见他似乎并没有什么触动,略有些失望。
她和大哥对于萧逐来说只能算朋友,这回见到叶觉平,那可是萧逐血缘上的舅舅,她希望萧逐不仅有朋友,而且还能有亲人。
不过想想也是,今日见面匆忙,他们没有机会坐下来好好说话,也没法了解彼此,看来只能等到永京相聚了。
“阿宁,肚子饿吗?”
快要走出浔州地界时,有一个小县城,县城门口有一个包子铺,蒸笼摞的老高,隔老远都能闻到飘香的馅味。
姜善宁显然也闻到了,腹中顿时咕咕叫了起来,萧逐勾唇笑笑:“我们在这里买几个包子吃吧。”
姜善宁挠了挠脸颊,有些犹豫:“可是这样回去就晚了,能行吗?”
“放心,我来到扬州这么些时间,总得带着我的相好出来转转,要不然我的相好总是闷在扬州城里,闷坏了怎么办。”
萧逐一本正经的说着,神色如常,殊不知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掌心里已经渗出了许多汗。
姜善宁虽说已经对城里妇人们的话免疫了,但突然从萧逐的口中听到,还是怔愣了片刻,旋即反应过来,掩去眼底的一丝不自在,说道:“那我们去吃一些吧,垫垫肚子。”
两人一同走去包子铺,这会儿时辰尚早,包子还没有蒸熟,他们便坐在棚子下等一会儿。
天色蒙蒙亮,远处天际泛起了鱼肚白,微弱的曙光一点点亮起。
萧逐抬眸,就看到姜善宁粉黛未施的小脸上映着破晓的曙光,面容更显俏丽。
她小小的一个,坐在矮凳上,双手抱着腿,看起来鲜活灵动。
他的指尖微动,不由自主凝视着她。
他很庆幸,可以遇到姜善宁,在所有时刻,身边都有她的陪伴。
注意到萧逐的目光,姜善宁看过来,眉梢轻扬:“饿了?”
她看了一眼蒸笼,蒸气已经屡屡冒了出来,于是说道:“应该快好了,再忍忍。”
萧逐喉咙滚动,哑声道:“好。”
包子铺老板很快端上来一屉包子,他们坐在矮桌边儿,在破晓的晨光中,一口一口吃着再普通不过的早膳。
姜善宁吃着吃着,抬头看了一眼旁边的人,忽然发现他的眼眶红红的,惊讶道:“阿甘,你怎么了?怎么哭了?”
萧逐没抬头,手指迅速擦拭过眼眶,含糊道:“没有,是包子太烫了。”
此行押送赈灾粮,还没有出发的时候他就想过要和叶觉平见一面。
他本以为这些事情都会是他一个人做,没想到还有阿宁陪在身边。
孤单了太久,身边有人陪伴,令他欣喜的同时又患得患失,生怕阿宁会突然离开。
姜善宁“噗嗤”一声笑出来,“烫就慢慢吃,我又不会跟你抢。”
他喉咙哽住,半晌抬起脸,眸色认真的“嗯”了一声。
姜善宁仔细端详了他一会儿,见他确实不似哭过的模样,于是放下心。
他们吃完包子,马不停蹄地回了扬州城。
到的时候已经晌午了,有青年疑惑地问道:“诶,殿下,你不是病了吗?怎么又和阿宁姑娘从城外回来?”
萧逐笑答:“城里有些闷,我带阿宁去透透气。”
两人并肩骑着马离开,所过之处的百姓们都是一片艳羡的目光,纷纷赞叹他们感情好。
*
在扬州城的这一个月里,萧逐每日都加入挖渠的队伍中,姜善宁则是在城头监工,有时还会跟城中妇人们说说家常。
十一月中旬,萧逐必须得回京复命了,户部尚书一把年纪,不想舟车劳顿,索性就留在扬州监管挖渠一事。
来时他们拉着几十车的粮草,回去时却只有萧逐和姜善宁还有几个金吾卫,寥寥几人。
扬州州牧和百姓们纷纷来送他们,目送他们走出了扬州地界。
出了官道,只能走山路了,眼看天色已经昏暗下来,他们决定休整一晚。
生好了篝火,几个人围在篝火旁,长锦坐在萧逐的一边,伸手烤火,瘪嘴道:“殿下,咱们还有多久能回京呀?在扬州的这段时间,我都没睡过一个好觉,您看我的手,天天挥舞锄头,都有茧子了。”
“快马加鞭半个月就能回京。”萧逐看着他掌心里的厚茧,沉声道:“我们多挖一点,沟渠就能早一日修建完工,扬州百姓也就能早一日免受旱灾的侵扰。在场的所有人手里,哪个没有茧子。”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长锦都懂,他蔫蔫道:“知道了殿下。”
姜善宁此刻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光滑的掌心,默默举起手:“我的手心没有茧。”
萧逐:“……”
真是他的好阿宁。
吃完了随身携带的干粮,姜善宁正要找棵树干靠着睡觉时,萧逐的脸色忽然变得沉重,他一把揽过姜善宁的肩膀,眉目陡然变得锋利。
姜善宁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就被按向萧逐怀中,耳畔划过一道破空声,而她原先靠着的地方,赫然扎着一只箭矢。
她攀着萧逐的手臂起身,登时提醒所有人:“有刺客!”
萧逐拔出那支箭矢,反手朝后掷去,远远地听到利器入.肉的声音,紧接着是有人倒地的声响。
在场的金吾卫个个都是好手,早已拔出剑,严阵以待。
长锦也是神情严肃,两手拎着两把剑,护卫在他们身旁。
如今并不在官道,而是黑黢黢的山林间,他们没有听到马蹄声,对方借着夜色隐藏,他们也无法判断对方有多少人。
下一瞬,山林间射出许多只箭矢。
萧逐抬剑格挡,一把将姜善宁甩上马背,自己随之翻身上马,双腿一夹马腹,丢下一句“分头跑”,骑着马儿朝山林里冲去。
他们人少,倒不如分散向四周跑去。萧逐隐隐觉得,这些人是冲他来的。
他目力不错,在黑暗中可以视物,牵动缰绳在林间跑的很快。
簌簌的风从姜善宁耳边刮过,身后不断响起破空声,她被萧逐圈在怀中,耳朵贴着他的胸口,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声。
她尽力把自己蜷缩在一起,手指揪着萧逐的前襟,跟他说道:“阿甘,你低下来一点,当心中箭。”
萧逐眯起黑沉的眼眸,腾出一只手按住她的脑袋,往自己的心口按去,一面说道:“阿宁别怕,有我在。”
有我在。
不管发生什么,他总是说有他在。
姜善宁惴惴不安的心落到了实处,小心抬起头,从萧逐的肩膀往后望去。
然而夜黑风高,只能看到模糊闪过的人影和道道寒光。
“阿宁,我左边腰间有一把匕首,你把它拿着防身。”萧逐忽然说道。
姜善宁顺着他的话,摸向他劲瘦的腰间,果然摸到了一把匕首。
她取出来,紧紧攥在手心里。
“阿宁,抱紧我。我要加速了,甩开他们。”萧逐低声道。
姜善宁双手抱紧他的腰。
他没有往官道走,官道空旷,只要一上官道,他们避无可避,对方有弓箭,很容易就会将他们射成筛子
一路疾驰,萧逐凭着目力在山林间奔走,后面射来的箭矢被他避开,但后背还是中了一箭。
他们果然是冲着他来的。
他没吭声,默默拉紧缰绳,直到来到一处缓坡,坡头被杂草凌乱地覆盖着。
他立刻把姜善宁抱下马,狠劲一拍马屁股,马儿朝着前方继续奔去。
萧逐低头踩了踩脚下的泥土,转身双手扶住姜善宁的肩头,语速很快地解释:“我已经把马儿赶走了,它会帮我们引开对方,我们从这里滚下去,暂时避开他们。”
语落,他低下头,哑着嗓音问道:“阿宁,你相信我吗?”
夜色中,他的双眼黑得如浓墨一般,姜善宁握紧他的手,“阿甘,既然我从永京追着你来,我当然是信任你的。我们一起,活着回去。”
第80章 避难
在身后人追过来前, 姜善宁和萧逐相拥着从缓坡上滚了下去。
萧逐身量高,肩膀宽厚,姜善宁被他抱在怀里, 后脑上还扣着他的一只大手, 根本没有受伤。
落定后, 他们躺在坡底没有动。
不过片刻,头顶响起一串急促的马蹄声,夹杂着男子粗噶的说话声。
“在那边!马蹄声朝那边走了,快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暴烈的马蹄声未停,朝着马儿的方向追去。
天色昏黑,他们滚下来的地方又有杂草覆盖,是以并未被追杀的人发现。
头顶的动静渐渐没了声, 姜善宁低声揣测道:“他们到底是谁啊?会是谁派来的,太子吗?”
情况紧急, 她没有看清对方的样貌,甚至不能判定他们是山上的流匪还是某一方势力派来刺杀他们的。
“照这么说,六皇子也有嫌疑, 五皇子的腿伤至今还未好,应当不是他。阿甘,你觉得呢?”
半晌没听到萧逐回话, 她抬眸去瞧萧逐的神情,却倏地顿住。
她稍稍抬起头,才发现两人的距离很近。
她仰面躺在湿软的地上,萧逐手肘撑在她脑袋两边,她的脸就埋在他的颈窝。
姜善宁呼吸稍稍一窒, “阿甘……”
夜色中,隐约能看清他的脸部轮廓, 他仰着头,一直密切关注上方的动静。
听到她的话,目光垂下,嗓音低沉:“嗯?”
他补充道:“不好意思,没听见阿宁说什么。”
“没,没事。”躺在地上很不舒服,姜善宁想要起来了,“上面的人都走了吧,我们也起来。”
说着,她扶着萧逐的腰正要起身,手心忽然摸到一股濡湿,她将手拿到眼前一看,借着月色,发现手心上全是血。
“阿甘,你中箭了?”她蹙起眉,双手撑地一骨碌爬起来,绕到萧逐身后,想看看他的情况。
萧逐直起身子,没让她看,“不小心中了一箭,放心,不碍事的。”
他在滚下缓坡的时候,就将箭支拔了出来,滚下来时牵扯到伤口,这才流血。
伤口想必是血淋淋的,还是别让她看见了。
“阿宁,这里黑,什么也看不到,我们先离开吧。”
“你等等,我看看箭头上有没有毒。”
姜善宁扫了一眼他的后背,萧逐道:“应当是没有毒的,就是普通的箭头,阿宁别担心。”
姜善宁想想也是,她听着萧逐的说话声正常,箭上应当没毒,更何况此时黑得什么也看不见。
她四下里巡视一圈,辨出一条小路,扶着萧逐的手臂,“从这边走。”
萧逐哭笑不得,他只是后背中了一箭,又不是腿脚不能走。
不过他什么也没说,顺从地跟着姜善宁。
动作间,剐蹭到地上的枯枝,什么东西忽然从缓坡上滚了下来,打到枯枝上。
姜善宁低眸看去,小心地捡起来掉落在地上的东西。
拿起来一看,是一块令牌,她用指腹摩挲着令牌上的凹槽,竟然是一个“旸”字。
旸?
萧云旸!
姜善宁把令牌塞到萧逐手里,示意他去摸,萧逐的神色变得沉重。
“萧云旸的令牌,所以真是他想要刺杀我们。”姜善宁并没有觉得有多意外,萧云旸是太子,今生不同于前世,萧逐渐渐露出锋芒,此次被陛下委派押送赈灾粮。
许是太子担心萧逐会威胁到自己的太子之位,这才迫不及待痛下杀手。
“可是象征身份的令牌怎么会如此轻易掉下来,就好像故意让我们看到一样。”
重生一遭,她已经习惯从多种方面去想问题。遇到什么事,都要想的很多。
“所以,应当是有人故意让我们知道是太子刺杀,情急之下,只会以为这块令牌是刺客不小心掉下来的。回京后,我们势必会将太子视为敌人。而背后那人,就会坐收渔翁之利。”
姜善宁眨了眨眼,脑中转的飞快,从想到第一句话之后,一股脑的将自己的想法都说了出来。
“背后这人真是可恶,想要挑起我们和太子之间的斗争,自己隔山观虎斗,哪有这么好的事情。”姜善宁一手握拳,砸向另一只手的手心,一脸义愤填膺。
她觉得背后这人应该是应乾帝,一把年纪真是不要脸,甚至挑起皇子间的争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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