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善宁咬唇,犹豫片刻,说道:“我爹娘不同意我们在一起,来追赶我们的家丁中有人拿了木弓。我夫君背上中了一箭。”
方才她关心则乱,忘了萧逐背上还有伤,他忽然发热应当就是因为伤口处理不当。
王大娘做完了饭,端给小孙子让他赶紧吃了,自己靠在门框边,听到姜善宁和牛大爷的对话。
啧啧,怪不得这姑娘的爹娘不同意,这个青年就是个病秧子嘛,来她家一天了连床都没有下过,还要娘子伺候他。
任谁要把女儿嫁给一个病秧子都不会同意的。
听了个大概,王大娘给他们关上门,出门找自己的老姐妹们唠嗑去了。
萧逐背上的伤果然溃脓了,牛大爷烫好小刀,面不改色地将他背上的腐肉剜去,又重新上了药。
剜去腐肉的时候萧逐也没有醒,姜善宁担心他会咬到自己,扯了截布巾塞到他嘴里。
豆大的汗珠沿着他的额角往下滚,姜善宁仅是看着都觉得疼,她握住他的手轻轻摩挲,指尖扣着他的掌心。
牛大爷处理好伤口,嘱咐她晚上照顾好萧逐,若是明早起来退烧,就说明人没事。
夜里姜善宁根本不敢睡,好在她白天睡了一整日,晚上精神很好,坐在床边一直守着萧逐。
快要入冬了,夜里温度越来越低,姜善宁厚着脸皮向王大娘要了好几床被子,心里过意不去,将发髻上没有送出去的钗子一股脑全给了大娘。
她关好门窗,自己也缩在床榻上,她坐在萧逐身边,时不时抬手摸一下他的额头。
一想到他们沦落到如今的地步是因为萧云旸,姜善宁暗自骂了几句出气:“萧云旸……可真是晦气,一碰上他就没有好事……”
“不知道阿爹阿娘这会儿在做什么,阿甘,我好想我爹娘啊。”夜深人静的时候,姜善宁一个人自言自语,“要是他们在这里,我们肯定不用受这种委屈了。但是我偷偷跑出来这么久,他们会不会生气……”
“还有大哥,这个时候说不定是在府里跟小厮们玩。菘蓝那丫头,最近我不在,她真是轻松了,等我回去我倒要看看她重了几两。”
她叹了口气,“阿甘,你可要快快好起来,别留我一个人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
身旁好像响起一些细碎的说话声,她垂眸去看萧逐,他的唇瓣翕动,姜善宁低头靠近他,想听听他在说什么,然而身子却倏地僵住。
她附耳过去,清楚地听到萧逐干哑的声音:
“阿宁……好喜欢阿宁……别丢下我。”
第82章 心意
姜善宁怔愣住。
她一手撑在萧逐的旁边, 缓缓侧眸朝他的嘴唇望去。
那两片薄唇翕动,青年虽然高烧着,说出来的话却是吐字清楚:“阿甘……喜欢阿宁, 喜欢……”
他似乎是烧得糊涂了, 把“喜欢阿宁”四个字翻来覆去地说, 起初还是模糊不清,后来越说越是字正腔圆,姜善宁想听错都错不了。
他说什么?
他说喜欢阿宁……她没听错吧……
姜善宁脑子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忽然炸开,让她什么也思索不了。
她眨了眨眼,垂眸看向躺在里侧的人。
萧逐紧闭着双眼,薄唇不断翕动,口中一直呢喃着她的名字。
姜善宁抬起手, 慢慢放在萧逐的额头上,手心还是一片滚烫, 她的脸颊慢慢攀爬上丝丝缕缕的薄红。
他说喜欢她?
萧逐喜欢她?
姜善宁倏地坐直身子,从他身旁移开一点,双手拍了拍自己的脸颊, 想让自己清醒一些。
他莫不是烧糊涂了?
但是,就算他是烧糊涂说梦话,说出来的不就是平日所想, 否则又怎么会连在梦中都念着这些。
所以……他真的喜欢自己。
一旦确认了萧逐喜欢自己,姜善宁心里怦怦直跳,心头涌动着说不清的欣喜。
她开始审视自己,她喜欢萧逐吗?
她觉得自己应当也是喜欢萧逐的。
她曾问过姚飞燕,那个时候姚飞燕笃定地说她就是喜欢萧逐。
就连在鄞城时, 顾灵萱也时不时会在她面前开她和萧逐的玩笑,她一点都不介意。
但若是顾灵萱说起她和高大哥, 她却是忙不迭的要解释清楚,和高大哥撇清关系。
姜善宁呆坐着,她以前从未细想过这些,现在回想起来,从这些点滴相处中,她对待旁人和对萧逐,确实不一样。
她闭了闭眼,不成不成,她不能听旁人怎么说,她得正视自己的想法。
她回眸看了一眼萧逐。
他阖着双眼,面部轮廓干净锋利,鼻梁高挺,薄唇抿着。脸颊上染着绯红,睡着的他比平日里少了些许冰冷。
虽说鄞城初见时,她是带着目的去接近他。
但一起相处了这么久,她早已将萧逐当做是重要的,不可或缺的人。
重生以来,她从未考虑过男女之事,一心只想让镇北侯府避免前世的遭遇。
但今生的情况显然比上辈子要好许多,待所有事情尘埃落定,她也可以像普通人家的姑娘一样,穿上嫁衣嫁给喜欢的男子。
若是嫁给萧逐……她好像并不排斥。
心底深处似乎有一个声音响起,姜善宁,你就承认了吧,你就是喜欢他。
姜善宁深吸一口气,不论如何,她总得先找个机会向萧逐问清楚。
理清楚这些,姜善宁望向还昏迷着的青年,她倾身过去,伸手摸了下他的额头,掌心还是热热的,但比傍晚那会儿已经好很多了。
姜善宁轻手轻脚地出门打了一盆温水,浸湿帕子敷在他的额头上,如此几回后,萧逐脸上的绯红渐渐消散,呼吸也趋于平稳。
她躺在床边,一丝睡意都没有,睁眼看着落满灰的房梁,时不时转头看一眼萧逐。
……
萧逐觉得自己这一觉睡了许久。
昏昏沉沉间,他感觉到一双温暖的手,一直摸着自己的脸颊,耳边一直萦绕着一道清甜的嗓音,不断跟自己说话,一直叫着“阿甘,阿甘”。
阿宁……
是阿宁。
萧逐想睁开眼,他想回应阿宁,但是眼皮沉重,脑袋像被劈开一样,浑身一会儿灼热难忍,一会儿又如坠冰窟。
意识往更深处坠去。
……
甫一睁眼,萧逐就看到姜善宁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自己,她的眼底挂着淡淡的青黑,唇瓣上没什么血色,倒是有几个浅浅的牙印印在唇上。
萧逐微微启唇,唇上干裂,泛着丝丝缕缕的痛意。
他抬起酸软的手臂,轻轻触摸姜善宁的脸颊,手指微动,指腹在她的唇瓣上摩挲。
“阿宁,对不起,让你照顾了这么久。”他的嗓音干哑,无奈的笑了一下,“你怎么又咬出来好几个牙印。”
姜善宁如释重负的笑:“你醒了就好。我看看还烧不烧。”
说着,她伸手碰了一下他的额头,旋即松了口气:“太好啦,终于不烧了。”
额头上的触感一瞬即逝,萧逐愣了下,问道:“阿宁,我睡了多久?”
“从昨日早上我们一起入睡,傍晚的时候我醒来发现你发热了,现在已经是第二天的傍晚了。你睡了整整两天。”姜善宁幽幽道。
“竟然睡了这么久。”萧逐刚醒来,浑身没什么力气,笑意微敛。
此行出来,明明应该是他照顾阿宁的,但他昏睡了这么久,反倒让阿宁照顾自己。
“睡好身体才能好。”姜善宁看着他,转身下床倒了水来,作势要扶他起来,“阿甘,起来喝点水吧,我给你换药。”
萧逐就着她的力道起来,喝了碗水,随后翻身趴在床上,将肩胛处的伤口露出来。
姜善宁小心拆开,发现伤口恢复的不错,随口说道:“牛大爷的医术倒是不错,想必再有三五日你就能行动自如了。”
“牛大爷?”
“就是村里的郎中。”姜善宁解释,“咱们落脚的这个村子很小,也挺偏僻的,看来走的时候还得问问路。”
那天晚上天黑,他们寻了条路就走,也没辨清方向。
萧逐趴在枕头上,转头望向她。
姜善宁头顶绑了条束带,松松地拢着乌发。
他问道:“阿宁,你头上的钗环呢?”
“噢,昨晚太冷了,我问大娘要了几床被子,心里头过意不去,就将钗子也给她了。”姜善宁说道。
萧逐轻叹一声:“终究还是将钗子送了出去。”
昨日阿宁给大娘报酬的时候,他将怀里的碎银给出去,本想留着阿宁的首饰,却没想到这一趟到底还是让阿宁受了委屈。
“这有什么,我的首饰挺多的,不差这一两件。何况你还送过我好多钗环镯子呢。”姜善宁向来对身外之物看的轻,这些钗子能换得几床被褥,让萧逐快快好起来,就已经是物有所值了。
涂完了药,她扯开绢布,倾身过去,两只手臂张开,绕过萧逐的胸膛,给他后背的伤口包扎好。
从旁人的角度看,她就像伏在萧逐身上一样。
萧逐肌肉紧绷,后脖颈间喷洒着她浅淡的呼吸,他双拳默默攥紧,忍受着这甜蜜又磨人的包扎。
姜善宁直起身,扣了扣手心,正想问问萧逐昨晚的事情时,门外响起王大娘的声音:“娘子!你夫君怎么样啊,醒了没?这都一整日了,你们要不要吃点儿什么。”
姜善宁拉过一旁的被子盖在他身上,低声跟他说:“我出去拿点儿饭菜,你千万不要乱动,等我回来。”
她怕萧逐着凉,不放心的掖好被角,才匆匆出门。
她打开门,王大娘就在门口站着,见她出来,目光朝屋里望去,没见她夫君出来。
大娘疑惑问道:“娘子,你夫君还没有醒来吗?”
姜善宁仔细关上门,说道:“他刚醒来,还不能见冷风。我拿些吃食进去。”
“醒来就好。”王大娘看了眼掩住的木门,心里不禁惋惜,这么好的姑娘,竟然搭上了一个病秧子夫君。
“这两天家里多了你们,我做的饭也多。娘子你多拿一些,让你夫君多吃,吃了身体才能好。”
王大娘引着姜善宁来到她的屋子里,唯一的一张木桌上摆着饭菜,都用碗扣在上面。
她热情地往姜善宁手里塞了好几个馒头,一边歉意地说:“我们村里简陋,饭菜就是这些,娘子千万不要嫌弃。”
“谢谢大娘,真是麻烦您了。能有口吃的就很好了,我和我夫君怎么会嫌弃。”姜善宁都快拿不下了,捧着满怀的饭食回屋。
村子里的床榻其实是炕,床下生了火,冬日里就不会觉得冷。
她将碗搁在床边,往床下添了几把柴。萧逐坐起身后,姜善宁又给他的身上盖了好几床被褥。
萧逐哭笑不得:“阿宁,我身子骨向来康健,明日就会好全,你真的不用如此细心照料我,快坐下吧。”
姜善宁不理他,振振有词:“就是因为你身子骨康健,一生病就会很严重,我才要好好照料。”
她用被褥将萧逐都快裹成了一个粽子,这才满意的停手,小手一挥:“阿甘,快吃吧。”
不知为何,萧逐总觉得自他醒来之后,姜善宁看他的眼神怪怪的,但是哪里怪他又说不上来。
就如此刻,姜善宁目光炯炯的盯着他,萧逐裹着厚被子,顶着她的目光,背后渐渐渗出了薄汗。
他轻笑,稍显苍白的脸上笑意柔和:“阿宁,你也吃,我们一起。”
休整了三日,萧逐的身体已经康健如往日。他们不能再停留了,得赶紧回京。
向村里人问了路,大致知晓了方向,他们得先走去县城,买上两匹马儿。否则单靠他们的双脚,都不知道何时才能走回永京。
和王大娘告别,两人一同踏上去县城的路。
几个月前,姜善宁也曾一个人从永京走去最近的县城。那时她一个人走了整整两日,感觉双腿都不是自己的,心里还觉得很孤单。
这回即使是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但身边有萧逐,姜善宁一点也不觉得孤单,看见路边的野草都觉得可爱。
她甩了甩手臂,转头看向身旁的人。
萧逐还穿着不太合身的粗布衣裳,姜善宁再低头看向自己,没忍住笑了出来。
他们就像两个在乡下生活了许久的人一样,浑身都浸染着乡野气息。
走了会儿,姜善宁忍不住频频看向萧逐。
其实这几日她一直想问问萧逐,但想着他身体还没好,就一直没问。
眼下只有他们两个人,她心里又总惦记着这件事,就有些蠢蠢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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