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小荷苦笑道:“我现在哪里还有什么力量,是之前的,在被抓到之前,我把剩余的所有力量都用来维持鬼阵了,不过你们可以放心,这些力量最多也只能支撑半天了,半天之后,泥塘镇的一切都会恢复正常。”
解释完,她继续道:“罗道长,我希望你能等一切都安排好以后再超度我,这样在鬼阵消失前,你们还有半天时间安排一切。”
说到这里,罗子平罕见地露出几分苦恼的神色:“这十几天的事,该怎么和外面解释也是个问题。”
他们莫名消失了十几天,回来以后镇上又死了这么多人,这些事是瞒不住的,到时候发酵起来。无论是刘镇长还是他,恐怕都拿不出合适的说法。
“这个你们不用担心,这个世界的时间和外面是不一样的,等你们离开的时候,外面依旧是程老二出殡的那个清晨,我也会让其他人失去在这个世界内的一切记忆。”田小荷适时出声,解决了罗子平的烦恼。
罗道长终于松了一口气。
如果这样的话,他们需要解释的就只有一夜之间镇上死了几十号人这件事。
虽然这也不是容易的事,但是棘手的事哪怕能少一件都是好的。
“泥塘镇这么多年,承蒙您照顾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心里很是有几分羞愧。
田小荷守护了镇子这么多年,他们不说感念,就连这件事都不曾知晓,十年前他还数次重伤她,罗子平一想起这件事,就忍不住心中赧然。
可如果时间倒退十年,即使知道了这件事,他依旧会选择让田小荷离开,只是可能会选择理论的方式。
毕竟如果不这样做的话,程素可能没多久就要因为阴气腐蚀而丧命了。
提到十年前的旧事,田小荷的脸上已经是一片释然。
她看了一眼沉沉睡在陆献怀中的程素,轻声道:“那个时候我也是被喜悦冲昏了头,虽然不是有意,但的确给她带来了伤害,我还要感谢你阻止我。”
十年来的恩怨就在几句话中化为云烟,接下来的一段路所有人都默默无言。
变形后尤为狰狞的山岳,此时终于恢复了原状,下山后,祠堂近在眼前。
距离祠堂不远处的空地上,倒了成片成片的活僵,被红衣活僵抽取了那么多力量,现在又有田小荷的鬼阵压制,他们已经彻底没有了再次作乱的能力。
祠堂内的众人看见他们的回归,脸上都露出期冀的神色,有的人甚至直接笑了出来。
“怎么样?”站在众人前面的刘成周代替所有人问出了大家最关心的问题。
罗子平没有邀功,他让开一步,将后面的程素和陆献露出来:“那东西已经被他们两个打败了,以后不会再出现。”
听到这个好消息,众人纷纷开始庆祝、感谢,仿佛之前发生的一切不愉快从不曾存在过一样。
陆献紧了紧怀中的程素,眼神危险地看了所有人一眼。
庆祝声如折断的线香一般戛然而止,祠堂再次陷入寂静。
陆献带着程素穿过众人,只在路过程素父母的时候说了一句:“素素睡着了,我先送她回房间。”
程素只觉得这一觉睡了好久,可醒来的时候,外面依旧漆黑一片。
陆献正坐在床边,手里拿着一个橘子,旁边搁着一个熟悉的保温盒。
“醒了?”看见程素醒来,他自然地将手中的橘子递给他,又打开保温盒,“叔叔阿姨他们在收拾东西,过会儿就能回家了。”
程素接过橘子,烤得热热的橘子散发出清甜诱人的气息,她却不急着将其送入口中。
“田小荷呢?”
陆献看她一眼,拿过橘子,放到一边:“在偏院,先吃饭,吃完饭再说。”
得到想要的答案,程素停止追问,从床上下来,坐在陆献旁边。
保温盒内,依旧是简单的炒青菜和牛肉,味道也很熟悉。
“这是你做的?”她捡起一片牛肉送入口中。
陆献转身,给炭盆里加了一块炭:“嗯。”
声音冷冷淡淡。
“好好吃,之前的鸡腿也是你自己做的吗?你专门给我做的?”
祠堂里统一的大锅菜都是席面上常见的菜式,好吃是好吃,可一般不会做这种家常的小炒。
陆献点点头,道:“问那么多干什么,吃你的。”
程素笑笑,挖了一大口饭送入口中。
“你很会做饭吗?”她好奇地问。
陆献一开始是个读书人,家大业大的,想必不用他做饭,后来去从戎,以他的身份,应该也不至于从火头兵开始做起吧。
陆献拨了拨炭,回忆道:“刚进军营的时候,我也是从小兵当起的,那个时候年纪小,经常吃不饱,军营里的规矩也不太严,晚上就和同一个军帐的几个人一起出去打猎,有兔子就摸兔子,没有兔子就找条河叉鱼,就地生火烤了吃。”
烤肉和烤鱼啊。
“好吃吗?”
陆献失笑:“盐都没有,怎么可能好吃,腥得很,吃了一段时间实在受不了,打下下一座城的时候去弄了点盐巴回来,再抹点野果子,勉强吃下去。”
程素顿觉食不知味,虽然她早就猜到陆献或许吃过不少苦,但真听他说起来还是觉得心里胀胀的。
陆献见她吃饭的速度慢了下来,便立刻跳过这一段:“后来立了功,被提拔当百夫长,千夫长,伙食是好了,可军营里的厨子哪有什么手艺可言,为了吃得好一点,就自己研究这个了,说不上好,只会做家常菜式。”
程素品味出他话里未点明的安慰意图,心中一暖。
“你现在不能吃东西吗?”
自从陆献回到了自己的身体之后,程素就再也没见过他吃东西了。
陆献被她问得一愣:“没必要吃,我不会饿,之前吃东西也只是为了掩盖真实身份,避免你们起疑。”
“那就是可以吃的意思是吧?”程素夹起一块肉,送到陆献嘴边,“我们一起吃,你装了这么多,我自己一个人怎么吃得完。”
陆献有些不适应地往后躲了躲,程素的筷子很快追了上去:“吃呀,凉了就不好吃了,不能浪费。”
见她一脸期待,陆献这才微微偏头,张口吞下那块肉,仔细咀嚼。
程素歪着脑袋看他。陆献吃饭时的礼仪很好,不吧唧嘴,细嚼慢咽,目光微垂,即便面无表情,也不难看出他对食物的珍惜和认真。
就着这幅画面,程素狠狠吃了两大口饭。
陆献再抬眼时,看见的就是一脸笑意的程素。
他的眼神顿时柔软下来:“怎么了,这么开心。”
“嗯?”程素朝着他看过去,这才注意到自己忍不住扬起的嘴角,“没什么,就是突然觉得这样和你一起说说话,挺开心的。”
没有活僵的威胁,也不用再担心他们还能不能从这里离开,找回了消失的记忆,还接受了自己的特殊命格,此刻的程素只觉得无论是身体还是心里,都是前所未有的轻松。
从醒来一直到现在,她整个人都像踩在棉花糖上一样,软软的,甜甜的。
陆献垂下眸子,程素依旧带着笑意,眼神丝毫不闪避,炭火烧得房间内暖融融的。
外面的喧嚣不断传来,屋内却十分安静,安静地能听见两人的呼吸。
程素感觉陆献的眼神逐渐从她的眼睛转移到唇角。
下一瞬,他抬起手,从程素的唇角捡走一粒米饭。
程素大囧,连忙扭过头。
这是什么时候沾上的?
陆献却只是拿过抽纸,简单擦了擦。
“快吃吧,吃完我们去见田小荷。”
发生了这样的小插曲,程素老实下来,吃了饭,吃了陆献给她扒的橘子,穿上外套出门。
门外比她想象中更加忙碌,不断有人穿行在走廊、房间和院门中,将之前带过来的棉被和其他杂物放回车上,每个人脸上都是劫后余生的喜悦和放松。
不过在程素和陆献经过的时候,还是有不少人往两边避了避,甚至有人直接走下台阶,恨不得将整个走廊都让给他们。
程素坦然地走过去,并不在意那些或直白或隐蔽的目光。
走到进入偏院的拐角处时,不期然撞上了刚从偏院出来的杨淑君。
“奶奶?”
差点撞到程素,杨淑君似乎也很意外。
“素素,你就醒了?”她提起手中的药包,“我来找小赵道长拿你的药了。”
必须从这里拿的药,肯定是拔秽汤没错了。
程素主动让开路:“奶奶,外面冷,您拿了药就先回去烤火吧。”
生怕下一秒他们就突然想起来给她煎药。
杨淑君欲言又止,越过她后又回了头:“你也早点回来,估计一会儿我们就要走了。”
程素点头应下,拉着陆献进了偏院。
偏院内安静了很多,只留下几个小道长照顾躺在房间里的那些老人,至于另一间房,此时已经十分空旷,只有田小荷待在里面。
“素素。”看见程素进来,她也十分开心。
程素的心却沉了下去,因为她发现,就这么一会儿过去,田小荷的魂体竟然又透明的几分。
此时的她就像一阵微风就能吹散的薄雾,程素就连在她旁边坐下来的动作都轻轻的,缓缓的,生怕带起风来把她吹走了。
她们终于再次这么平静地坐在一起,但程素找来找去,竟然不知道该从哪件事说起。
“你是不是就要走了?”她说了一句废话。
田小荷好脾气地笑笑,回答了她这个明知故问的问题:“嗯,罗道长他们已经去准备了,估计快了。”
“是不是要快一点儿?”话刚出口,她就急忙解释,“我不是催你走,就是怕动作不快点的话,你的情况会越来越差。”
说着说着,程素越来越急,当即就想拉过她的手上,给她渡阴气过去。
变得透明是魂体受损的表现,程素担心,再耽误下去,田小荷会直接消散在这里。
“没关系,”田小荷轻轻摇头,拒绝了她的动作,“我还能撑一会儿。”
“比起这个,我还有话要和你说。”
田小荷的神色认真,程素也忍不住正襟危坐:“你说吧。”
“我要替白蕊向你道歉,这段时间的事虽然不是我做的,但归根到底也是因我而起,十年前也差点害了你,我自己也欠你一句道歉。”
“没关系。”看着话里话外都是歉疚的田小荷,程素心情十分复杂。
十年前的事,虽然对她有些影响,但时间已经过去了这么久,最终也并没有造成什么不可挽回的结果,再加上后面她又失去了记忆,更何况当时的田小荷对她真的很好,程素从来没有再计较的想法。
至于白蕊对她做的这些事,当时白蕊多多少少也有点身不由己,她也没有亲手伤过她,过程中有过惊险,但好在最后的结果是好的。
现在白蕊也要离开了,她没必要找一个即将被超度的鬼魂算账。
“真的没关系,以我的体质,就算没有红衣活僵和白蕊,也会吸引其他的鬼,至少你和陆献,不会想要害我。”
说曹操,曹操就到。
白蕊从屋外进来,看见程素也在,点点头算是打招呼。
“罗道长那边好了,小荷,我来带你过去。”
程素原本也想一起送她过去,半路却遇到了来找她的虞雯丽。
“素素,祠堂马上要锁了,你爸去开车了,你过来帮我搬东西。”
于是她们在这里分别,程素和陆献回到前院,田小荷则被白蕊扶着,从后门出了祠堂。
院子里的人已经稀稀拉拉了,原本东西堆放得满满当当的房间和走廊也空了,只剩下几个人还在拾捡遗留下的垃圾。
陆献整理好了被褥,虞雯丽用一个小箱子收拾好了其余杂物,程素就分到了一个枕头。
门外,车子如流水一般排列在路上,程勇军的车子就排在最前面,他们将东西放进后备箱,却迟迟没有发动车子离开。
不止他们家,所有的车子都没有动。
大家或者坐在车子里,或者站在外面,吹风,抽烟,闲聊,目光却都汇集在同一处。
祠堂外不远处的空地,活僵们聚集的地方,罗道长已经布置好了做法事的台子。
和超度红衣活僵时不同,这里出、除了那些活僵,还有最近这段时间镇上离世的人,他们都被摆放在地上,在这片不大的空地上摆放的一点间隙也没有。
这么多需要超度的人,简单一道符是不行的,必须做一场法事。
罗子平已经换上了那件华丽的法衣,衣角在猎猎寒风中鼓动,衬得他脸上的神情更加肃穆。
他手持三根线香,庄严地拜了三拜,将香插入香炉中,淡青的香烟在风中飘了很远都没有散去。
罗子平的弟子们都站在他身后,手持香烛,齐声诵唱,声音被风送到程素这边,但距离太远,到这里已经听不清其中的具体内容。
在低沉、整齐、肃穆的诵唱声中,罗子平用香烛点燃一沓符纸,烧成符水,洒在躺着的每一个人身上。
洒完符水,罗子平回到香炉前,接过三根香烛,用香炉中燃到一半的线香点燃,随后将其扔到活僵堆中。
那些符水像汽油一样,瞬间被点燃,所有人都默默站在公路上,看着这十几天笼罩泥塘镇的阴云彻底化为灰烬。
在这澎湃的火焰中,程素看见了很多熟悉的脸,有田小荷,也有栖身在堂屋内的那些老人。
他们都回过头,看着程素所在的方向,对着她微笑挥手告别。
程素打开车窗,刚想要和他们道别,就看见火焰猛地拔高,吞没了一切。
看着彻底消失的一道道身影,程素心底一阵怅然。
“他们竟然也走了,也不知道下去以后能不能见到许爷爷。”
陆献探过身,帮她关上窗户:“……一定可以的。”
天上的红月逐渐隐去,蓝白天光渐渐覆盖黑夜,忽然一阵风吹来,所有人都慌忙躲开这刀子一般的寒风。
等他们再次抬起头时,肆虐的火焰已经瞬移一般,越过挖出来的防火带,蔓延到了祠堂。
桐油和木头都是易燃物,转眼间,整个祠堂便被火海淹没。
“起火了!快去灭火!”
“去旁边的屋里拿水桶过来,有没有洗车的管子,把水接过来!”
“里面没人吧?”
“没有,刚锁的门!”
所有人都飞奔过去救火,尤其是程家的人跑得最快,只有程素一家没有动。
程素看了燃烧的祠堂一会儿,道:“爸爸,我们走吧。”
刚才她看得清清楚楚,祠堂之所有会燃起来,不是因为风和蔓延的大火,而是香炉中的线香突然飞过去,将其引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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