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意缩了缩脖子,“我、我换件衣服,这件有点扎脖子。那个,我怕吃完饭回来时间来不及,东西也收一下, 到时候直接去车站。”
云意“被迫”进房换衣服。
陆尘拿着手机站在门口等她时, 收到陆明月的微信。
短腿月:恭喜我哥再一次拿了高校赛冠军!!![撒花.jpg]
短腿月:我哥好厉害!最后一局力挽狂澜, 简直国服第一关羽!
长颈陆:行了。
长颈陆:忘不了你的零花钱。
刚下课的陆明月看着微信忿忿不平:她是为了零花钱吗?她就不能是单纯地恭喜他?
不过她忍了,因为还有更重要的问题想问。
短腿月:哥~~~
长颈陆:?
短腿月:你们中单姐姐好漂亮啊!!!
长颈陆:确实。
陆明月激动了, 这可是陆尘第一次说某个女生漂亮。
短腿月:你是不是喜欢她!
短腿月:你看她的眼神很不对劲!
短腿月:你肯定喜欢她!
长颈陆:好好上课。
陆尘没再理她。
这时云意出来,已重新换了套衣服。
陆尘把手机递过去:“输一下你的身份证号码,我先把票买了。”
“好。”云意接过手机输完,才突然意识到她刚才话里的漏洞——她都没买票,谈何来不及去车站?
完了,陆尘会不会猜出她刚才的想法了?
她悄悄看陆尘一眼,他神色如常,挺认真的在买票。
云意逐渐放下心来。
“买三点二十这趟?”陆尘发现她在偷看自己,却没戳破,用一贯清冷的声音说,“你刚才说吃完饭回来时间紧张,应该是想买这趟?”
“……”云意,“对,就是这趟。”
于是饭后连跟宋颂告别的时间都没有,云意就跟陆尘打车赶赴火车站了。
这次回来太仓促,云意只来得及在火车站给姥姥买了条深灰色的丝巾当礼物。
姥姥脖子怕冷,现在那条深蓝色布围巾都不知道戴多少年了。
陆尘买了一等座,两人座位挨在一起。
他帮云意把行李箱放好,指了指靠窗的位置:“进去坐。”又问,“要不要喝什么?”
云意摇摇头:“刚吃饱喝足。”
陆尘于是才坐下。
高铁缓缓开动。
窗外景色一一飞驰而过。
毕竟已经一起坐过一次飞机,云意这次自如许多。
她开启话题,问:“学长,你回徽城是为了看你爷爷吗?”
记得他之前说,之所以在徽城读书是为了陪生病的爷爷。
陆尘“嗯”一声。
“你爷爷今年多大了啊?我姥姥今年七十二了。他俩谁比较大?”
陆尘沉默了一会儿,说:“一样大。不过明年你姥姥就比他大了。”
“啊?为……”云意忽然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一时顿住。
所以他之前说他爷爷的病好了,是因为他爷爷再也不会生病了。
云意不擅长安慰人,何况此时说什么也是无力。
但她忍不住鼻子一酸,想到姥姥不知道还能陪自己多久,突然觉得有些难过。
气氛一时低沉下去。
陆尘说出来只是不想隐瞒她,并不想让气氛太过沉重。
他及时换了话题:“我这次回去,是想把爷爷生前住的房子打理一下,房屋久不住人容易出问题,之前邻居说洗手间漏水,关了水闸。你呢?”
“我就是很久没回家了,有点想我奶奶,上海离徽城这么近,不回去一趟有些可惜。”
陆尘那么信任她,把爷爷的事情都跟她说了,云意也抱着投桃报李的心情,跟他分享她的事。
那些她从未跟任何人分享过的事。
她斟酌片刻,缓缓道:“我从小是被姥姥带大的,我妈妈在我一岁多的时候就去世了。”
陆尘目光中闪过几分惊讶——知道她一直在直播、陪玩赚钱,猜到她家境不好,但没想到她母亲竟然早逝。
但他很快便恢复如常,只安静听着。
“至于我生父,我姥姥从不提他,我也从没见过他。”云意耸了耸肩膀,“只能希望他也死了吧。”
陆尘:“可能真死了,不然怎么会放着女儿不管。”
他的语气里难得听出一抹不平。
“有道理。”云意笑笑,无所谓地揭过这个话题,“所以我跟姥姥感情很深,到北城上学就很想很想她。”
陆尘点头,淡声问:“那你们怎么生活?”
云意手托腮道:“其实也还好,姥爷留下了一个小房子,姥姥原来是小学老师,虽然是合同工但是有退休金,只是很少,每月一千二左右。”
“姥姥还会剪纸,经常摆摊,我放学周末也经常陪她一起,过年能赚大几千呢,我们也差不多够花了。”
“后来我上了高中,学费高很多,加上姥姥生病了,每月药费大几百,所以我才开始尝试直播……”
她笑着眨一下眼,“好在我有游戏天分。”
她手缓缓放下来,撑在座椅上,看了眼陆尘。
她家境不好,但从未因为此而沮丧难过,甚至一开始她脑子里并没有家境不好这个概念。
跟着姥姥在夏日摆完摊回去吃根一块钱的冰棒,既满足又幸福。
直到上小学的某一天,班主任把班里唯一的贫困生奖金名额给了她,要她写一封感谢信贴在校园宣传栏里——那之后,大家看她的眼神都带着小心翼翼和同情。
徽城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无论她去哪里上学,都会有人知道她家境贫困——那样的目光就这样一直伴随着她,直到高中毕业。
她也从一开始的难堪、羞耻慢慢变得不在意。
但是,她说出一切后,陆尘会怎么看她?
他好似对她有那么一丝丝才冒出头的好感,在她将这些都说出来后,他的好感还存在吗?
他又会不会像那些人那样,用怜悯的目光审视她?
车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下来,阳光被层层低垂的浓云遮蔽住。
车里的温度仿佛都冷了下来。
云意轻轻颤了一下。
陆尘却只是点一下头,仿佛日常闲聊那样很随意地问:“摆摊有趣吗?”
云意心中轰然涌出无限暖流,像在一瞬间温暖了她全部的身体。
她感觉眼泪差点掉下来,却被生生忍住。
“有趣啊。”云意看了眼窗外,迅速调整好情绪,“姥姥剪的特别活灵活现,生肖啊,鹿啊、熊猫啊——”
她顿一下,看了眼陆尘,见他神色并没有什么异常,才继续往下说,“还有锦鲤、财神、送子娃娃什么的……”
陆尘试图理解:“送子娃娃?”
云意解释:“对,就是好多夫妻长时间没有孩子的话,就会想要一张,就……图个好兆头。”
陆尘“喔”一声,一脸长见识的表情,“还有这种东西。”
“嗯。”跟陆尘说这个话题,云意有些害臊,“不过我姥姥眼睛花了,她现在也不太剪了。”
她下意识说,“当然如果你有需要的话,我可以拜托她给你剪一张。”
陆尘向来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突然像挂了一个问号。
云意反应过来,连忙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生肖,生肖!”
陆尘深深看她一眼,语气无波无澜:“行,我预定一张。万一呢?”
“……”
云意一时尬住,就在她想换个话题时,忽然又听见陆尘无波无澜的声音:“这个什么娃娃,负责售后吗?”
云意:“……”
啥?售后?
几块钱的东西,要什么售后?
/
快到站时,外头下起了小雨,牛毛般的细线落到车窗上,汇成很细密的小水珠。
车内这时亮起灯。
云意摸出手机看一眼时间:“不知道徽城有没有下雨。”
陆尘打开天气软件看了眼:“有,小雨,看样子要下三天。”
“三天?”云意有些惊讶,“那很难得,徽城这时节很少下雨。我们以前就盼着下雪,可以滑冰玩。”
怀远中学建在山坡上,下雪后校园背后主干道会变成天然的滑冰场。
陆尘点头:“我也是。”
云意:“你也是?你都不滑冰好不好?”
话未经过大脑冒了出来,云意脑袋短暂地一空。
果然下一秒,陆尘便用探究地目光看着她:“你怎么知道我不滑冰?”
他半侧着身体,向她的方向倾斜几分,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搭在长腿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似是很耐心地在等她的回答。
云意心虚道:“就……没见过你滑啊。”
广播这时提示到了终点站徽城,周围的人早陆陆续续地起身,拿着行李占满过道,龟速向前移动。
只有陆尘还气定神闲地坐在原位。
云意自然也只能坐着,却如坐针毡。
陆尘想了想,问:“我在怀远上高三的时候,你应该是高一?”
云意声音发紧:“嗯,应该……吧。”
陆尘声音近在耳边:“当时认识我?”
“肯定听过啊。”云意咬唇,语气尽量自然,“你那么出名。”
她双手微微蜷缩起来,紧张到像怕有什么秘密被发现。
陆尘淡声说:“我的确不滑冰,只是喜欢下雪。”
云意不敢看陆尘,只觉得他的气息一直萦绕在她身侧,声音也轻到几乎听不见:“这样啊。”
陆尘缓缓起身:“走吧。”
云意松了口气,她这时才发现整个车厢已经空了,忙起身跟着陆尘往外走。
深深夜色和细雨笼罩着整座徽城,潮湿和阴冷扑面而来。
这熟悉的南方冬天的感觉。
云意不自觉打了个喷嚏,双手抱住肩膀——北城都没这么冷。
陆尘将手里的深黑色羊绒外套递给她:“穿上。”
云意看着陆尘身上那件单薄的白色毛衣,摇了摇头:“我还行,可能刚回来不适应。”
陆尘伸手,将大衣罩在她肩上。
云意后背一下子便被温暖包裹住,她担心地看着他:“但是你——”
陆尘:“我没那么冷。”
路灯下,陆尘的黑色短发上已挂上细密的雨珠。
云意咬唇,伸手摸了摸身上宽大的黑色大衣,仰头看他:“要不然……一起吧?”
昏黄的灯光下,她仰着被冻得苍白的巴掌大小脸,用那双小鹿般无辜的双眼看着他。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唇上的口红不知何时褪了色,只余一点不起眼的红,像晕在了雨水中。
很难拒绝这种邀请。
陆尘哑声:“好啊。”
他伸手,撑开大衣,将两人一起罩进去。
温暖而舒适的羊绒外套,像是隔绝了所有的风雨。
云意尽量地保持着跟陆尘的距离,但在这狭小地带却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他的胸膛、胳膊,像是有源源不断的温暖从他身上流淌过来,夹杂着他独一无二的清冽的气息。
她心跳像这雨一样逐渐变大,脚一动也不敢动,只是转头看来往的车辆。
陆尘右手撑在她头顶,掌心被她一小撮头发小猫爪子似的挠着,又苏又麻。
他想稍稍抬起一点胳膊,却又有些舍不得,便享受着这微妙的感官触觉。
终于叫到一辆车。
雨天打车实在困难,陆尘跟云意住的方向虽截然相反,但也上了同一辆车,先送她回去。
雨渐渐变大,扑到车窗上流下来,蜿蜿蜒蜒惹出一道道痕迹。
云意从随身的复古棕背包里掏出一张纸巾,递给陆尘。
她微仰着头,脸上落了几滴亮晶晶的雨珠,小鹿似的一双眼望着他:“要稍微擦一下吗?”
陆尘“嗯”一声,接过来。
云意又掏出一张纸巾,慢慢地擦掉脸上的水珠——妆肯定都花了,不过无所谓,天都黑了。
隔着透明的玻璃,很快能看到昏黄的路灯下,一排排老旧的居民楼。
云意指着窗外:“前面路口右拐,琥珀街。”
她说完看一眼陆尘,略微紧张地说,“我要到了。”
徽城是真的很小啊。
车子停在拥挤的巷子口,开不进去,明亮的车灯前雨水细线似的一缕缕落下。
云意打开门:“那我先走了,学长,师傅麻烦开一下后备箱。”
她跟陆尘挥了下手,下车。
陆尘对司机说:“劳您等一下。”他跟着下了车,拿起外套,罩在云意头上,“拿着。”
云意微微愣住,下意识接过。
陆尘绕到她前面,从后备箱里拿出她的行李:“哪栋楼?送你过去。”
昏黄的车灯下,云意看到陆尘洁白如新的鞋子上被溅到几个泥点子,散射状般同样溅到他白色的裤脚上。
云意赶紧指路:“前面第三栋。”
她怕推辞来推辞去反而耽误时间,忙跟上陆尘,伸出胳膊努力地将大衣也罩在陆尘头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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