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属的碰撞声响起,陆司南耗尽了小半灵力,勉强抵挡住了这一击,就在他想要喘一口气的时候, 两道剑芒袭来,在他的视野之中迸射出近乎璀璨的光芒, 最后化作了近乎虚无的黑暗。
他怔愣了一瞬,感受到眼底剧烈的痛楚,才意识到眼前这深不见底的黑暗由何而来,刚才那两道剑芒……洞穿了他的眼睛。
陆司南再握不住剑,血泪顺着他的脸颊流了下来。
何其讽刺,曾经他想代李正玉刺在那些人眼珠子上的刀子,最后竟落在了他的身上。这里的伤,比其他地方的令他更痛。
看着陆司南脸上那不敢置信的神情,李正玉没有再说哪怕一句话,手中长剑刺入了他的心脏。
她刚才明明可以直接碾碎他的脑花,但毕竟是多年的朋友了,她最终还是决定给他一个体面的死法。
陆司南不知他心中这如潮水般翻涌着的情绪究竟是懊悔还是不甘,他不顾胸前的钝痛与眼底蔓延至后脑勺的痛楚,紧紧攥着胸前长剑的剑身,手顺着剑身向上挪动,摸索着李正玉的位置。
随着他的动作,他胸口的剑刺入得更深,将他整个人都贯穿了,他却浑然未觉。
他明明有许多话想要说,但此时却一句都说不出来。他不知道自己在恐惧什么,是恐惧死亡,还是恐惧在死前连再看她一眼都做不到。
他想再听一次她的声音,可她却连一个字都不愿施舍。他想要再触碰她一下,哪怕仅仅只是衣袖。
鲜血自眼眶和唇角接连不断地涌出,陆司南嘴角勾起一个惨淡的笑意,几十年的情谊,就这样被他亲手毁去。
就在他快要绝望之际,一只温热的手握上了他的手。
也许不是那只手温热,是他的体温太冰。
陆司南微微张大了嘴,发出带着鸣声的气喘,他突然想说些什么,可是来不及了,他的意识渐渐坠落,坠落至比漫无边际的黑暗更冷寂之处。
神最终还是回应了他,以冰冷的剑锋,以最后一瞬的怜悯与柔情。
见陆司南断了气,李正玉将剑拔出,神情平静。
她望向站在一旁瑟瑟发抖、连逃都不敢逃的陆司南的心腹,修行之人见惯了血腥,这人只是怕死罢了。李正玉抬手,一道剑芒贯穿了他的心脏。
这段时间她将修为恢复到了炼虚后期,以她能够越阶战斗的战力,勉强可以震慑屠仙魔宗众人。不知为何,她有一种预感,她未必能顺利地再过一次晋升合体期的心魔劫。
灭世之劫将近,若她不能在两百年内成就合体期大圆满甚至直抵大乘期,便与那泼天功德无缘了。
屠仙魔宗需要一次彻底的清洗,她会用叛徒的血与骨肉来填她的祭坛,让那些恨不得食她血肉的人知道忤逆和背叛她的代价。
这样的事这些年来她已经做过许多,早已习以为常。
血迹不断滴落,片刻后,沾了血的剑已光洁如新,李正玉收剑入鞘,转身离去。
*
问天峰上,山势险峻,烟波袅袅,谢混坐于湖畔故自垂钓,对玄光仙君絮絮叨叨的话恍若未闻。
玄光仙君是华清宗掌门,他年龄虽比谢混大,修为和辈分却比谢混低,再加上他又是一副温和而周到的性子,所以向来对谢混的任何决定都不予置否,但此次实在与以往不同。
“师叔,长衍是我的徒弟,我最了解他,他在我这里是藏不住秘密的。你到底是为何会放那妖人离开?还纵她杀了门下弟子。你可是被名门正道奉为楷模之人,怎么能做下这样的糊涂事?”
谢混的目光望着波澜不惊的湖面,说道:“你素来正直无私、公正严明,从不对宗门中那些欺压弟子的人手软,我害死了华清宗没有犯任何错的弟子,你应当惩处我才对。”
玄光仙君急切道:“这怎么能一样?你是我的师叔啊!”
那个弟子又不是什么仙君种子,不过是一个丹田曾被毁过一次、修为再难寸进的废人罢了,远不足以让他同师叔离心。再说了,他也打不过剑压天下的混元仙君。
谢混轻笑了一声:“原来素来秉持正道、嫉恶如仇的玄光仙君,其仁慈也有笼罩范围,其善意也并不会施舍给蝼蚁。那么我来回答你的问题,与你一样,我的垂青也有范围,而青虹剑仙便在其中。”
玄光仙君没想到谢混竟把无极魔尊称作青虹剑仙,那可是个货真价实的魔头:“师叔!她可是魔道魁首,曾杀得魔道人头滚滚、血流成河,若是真让她一统魔道诸宗,我们正道中人安有宁日?无论你对她怀着怎样的心思,都不应做出这样荒唐的决策,你这是放虎归山啊!”
无极魔尊所中的缚灵锁这天底下只有谢混一人可解,所以玄光仙君料定了是谢混主动放人。他甚至想上前拽住谢混的衣袖将他摇醒,但到底还是不敢做出这样的举动。
太糊涂了,若是真的喜欢得不行,那便废去修为把人锁在问天峰上,任那魔头如何凶残冷血,还不是只能被随意摆弄?这下好了,全天下都得为他这个师叔的垂青买单。
谢混面容素来冷峻,此时他垂眸敛去了眸光,声音低沉而淡漠:“你也说了,是杀得魔道血流成河,她不是还没有杀到正道头上来吗?是你们见她吞并轮回塔、镇压魔道势力、一副急于备战的样子,这才怕了,却忘了战火其实是你们先挑起的。”
玄光仙君差点儿被气得倒仰,他以前怎么没有发现他这个师叔的脑回路如此清奇:“你也知道她是在备战?要是等她备好了那还了得?到时候哀鸿遍野的就不是魔道而是正道了。我们当然要先下手为强,可惜我们绸缪数载,最后却功亏一篑。”
玄光仙君最终还是没忍住,语气中带上了些许指责的意味。
“那便等她杀来了再说吧。”谢混轻声道。
他这一句话轻而飘渺,仿佛是从遥远的天际传来的,却给予了玄光仙君一记重击,砸得他眼前直冒金星,几欲吐血。
玄光仙君深吸了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拼尽全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没有那么咬牙切齿:“她杀来了你待如何?到时候还来得及吗?来不及了啊!”
谢混淡淡瞥了玄光仙君一眼,将鱼钩提起来换上了更珍稀的鱼饵,今日实在是奇怪,他垂钓了许久竟一无所获:“若是她杀来了,我便同她一起杀。刚才忘了说清楚,我垂青的,从始至终都只有她一人。”
“你是在开玩笑吧,是我疯了还是你疯了?呵呵,我分不清。”玄光仙君干笑了几声,这个玩笑可不好笑。混元仙君可是正道的顶尖战力,如果他倒戈了,那无极魔尊一统天下简直是指日可待。
他还当什么华清宗掌教?干脆赶紧投了屠仙魔宗算了。
“你就当我是在开玩笑吧。”谢混似是想起了什么,柔和了眉眼,声音也和缓了几分,“她……不是坏人,不会做你们想象中那种凶狠残暴之事。至于到底是谁疯了,也许是我吧,是什么时候疯的,我也记不清楚了。”
玄光仙君陷入了沉默,枉他清醒一世,竟和一个疯子在此处纠缠了半个时辰。
他向来觉得这个师叔虽然性情冷淡,其品性却没有辜负他的修为与他在正道中的地位,现在想来竟是他看错了,他以前怎么没发现谢混是个癫的?
传音符亮起,他也不避着谢混,立刻输入灵力读取了信息,不过片刻,他那双原本被无奈充斥着的眼睛就被震撼填满了。
玄光仙君长叹了一声,那原先淤积在心中的怒火压抑着、压抑着,竟全数化作了失望。
“师叔!仙君!未来的正道魁首!这便是你说的无极魔尊不会行凶狠残暴之事?她在屠仙魔宗禁地之中修了绝仙祭坛,一日之内填进去了数万人的性命,以万人之修为寿命供奉己身,意图血祭天下,这才只是短短一日啊!”
“那个弟子的死我可以不追究,但你若真的执迷不悟,就请恕我了断你我之间的同门情谊。我身单力薄,其余六大宗以及三大圣地若是要来讨要说法,还请师叔自己应对吧。告辞!”
说罢,玄光仙君一挥衣袖,转身离去,与来时的温和谦恭不同,显得十分硬气。
血祭天下?
谢混握着鱼竿的手颤动了一瞬。
第56章 听说仙君在等我(十一)
聂雨亭从丹阁中缓步走出, 她的神情如往常一般温和而平静。如果林夕瑶没有窥见她眼眸中的血丝与眼下的青黑的话,她可能无从得知她这个师姐的悲痛。
“师姐。”林夕瑶快步上前,“大师兄连宗门都没有出却枉送了性命,难道此事就这样算了吗?宗门已经调查了这么久, 为什么迟迟没有结果。”
按照聂雨亭往日的性情, 她应该停在林夕瑶的面前抬手摸摸她的头, 温柔地安抚她,但这次她只是看了林夕瑶一眼便与她擦肩而过。
林夕瑶跺了一下脚, 拽住了聂雨亭的衣袖:“师姐, 他们所有人都说大师兄已经是个废人了,配不上亲传的地位和我父亲的厚爱, 难道你也是这样想的吗?他死得那样惨, 我们应该为他讨一个公道才是。”
聂雨亭停下了脚步,她不说话时还好, 一说话又自然而然地带上了那已经渗透进她的骨髓的温柔:“师妹, 我既没有木灵根,也没有火灵根, 如果不是为了玉轩,我不会辅修丹道,若是一心修炼的话, 说不定我现在已经到化神期了。我虽然已经不再爱他,却永远都不会舍弃他。”
在得知贺玉轩的修为再难寸进的时候,她还是爱着他,是他的所作所为将她的感情消磨殆尽。但这世上除了感情,还有道义, 他曾为她的身体忙碌奔波,这份恩情她得还。
这么多年过去了, 她已经成长了许多,再回过头看那个曾经那个自己仿佛是在看另一个人,但可能是因为被保护得太好,小师妹却总是长不大。
聂雨亭见林夕瑶愣在原地,她长叹了一声,继续道:藤熏群巴壹伺叭依陆玖六伞付费整.理此文“你一定已经找过师父了吧,他是怎么说的?他对玉轩的感情不比我们的少,他有提过要立刻为他报仇吗?师妹,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成年人的世界充斥着妥协与忍耐。”
林夕瑶注视着聂雨亭那双温柔的眼睛,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也曾觉得自己是与众不同的,她是问道峰峰主的女儿,这个世界上其他人都需要妥协,她不需要。
但后来她渐渐明白了,其实她与其他人并没有什么不同,她引以为傲的高贵的身份,在一些人眼中甚至与凡人并没有什么两样。
她想为大师兄报仇,不是因为她天真,而是因为这世界上就是有许多事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
她从小与师兄师姐一同长大,早已将他们视作亲人,让她像父亲一样忍耐、像师姐一样沉默,她做不到。
她想告诉师姐她已经长大了,但刚要开口,又觉得师姐说得似乎没有错。
聂雨亭最后还是像往常那样在她的头上轻轻抚摸了一阵子,紧接着便转身离去,这一次林夕瑶没有再阻拦她。
“如果我还爱着他,那我定会竭尽所能为他报仇,即便因此送命,但缘分尽了便是尽了,我还有我自己的人生要过,还有自己的道途要走。”
聂雨亭的声音传了过来,她已经快走远了,这句话不像是说给林夕瑶,更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师姐!”
聂雨亭听到了林夕瑶的呼唤,但她没有回头。
其实对于贺玉轩的死因,她心中已然有所猜测。
不得不说,贺玉轩的眼光是很好的,他爱上了这个世界上离登仙之阶最近的人,他重伤垂死之时的呢喃,意识不清时的呼唤,听闻青虹剑仙的消息时的魂不守舍,明明昭示着他对她的不忠,但对李正玉,她却恨不起来。
除了因为李正玉卓绝到令她连嫉妒之心都无法升起,还因为她意识到贺玉轩的爱对那个人没有意义,她的恨或不恨对那个人也没有意义。
爱那样一个人是需要付出代价的,不知道在生命的最后,贺玉轩有没有体悟到这件事。
聂雨亭回到了问道峰,她站在问道峰的山顶,眺望着燕青山的最高峰——问天峰。
由于娘胎中带来的体弱,她的修行速度向来弱于其他人,在对贺玉轩完全断念之后,她将许多时间放在了修心、游历与思考上,再加上她天性之中的敏锐,让她对许多事都能有一闪而过的灵光。
修为停滞的贺玉轩,除了那可笑的感情与可悲的妄想之外,没有其他能威胁到别人的地方。
会长时间同李正玉接触并爱上她的,可能察觉她与贺玉轩的过往并为之杀人的,能让宗门高层三缄其口避而不谈的,唯有混元仙君一人而已。
有时候聪明是没有用武之地的,她看清了一切,却和没有看清并无区别。
聪明着、聪明着、便成了糊涂;妥协着、妥协着、便成了习惯。
习惯就好。
就在她收回目光,准备回到自己的洞府之时,问天峰上方突然有一团乌云由小变大,将附近的几座山峰都笼罩在其中,转瞬之间又扩张了数倍,像是要覆盖整个燕青山。
聂雨亭瞳孔骤缩,她还没有见过这么大的劫云,上三境的人渡劫向来会寻一方无人的小世界,不然恐怕会让方圆十里生灵涂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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