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心声也叫苏淼淼立时恍然。
没错,她昨夜实在太高兴了,俗话说人逢喜事精神爽,她好容易改变了注定的天音,即便夜里没太睡好,今早也是喜上眉梢,满面的春光,衬着这样出尘脱俗的打扮,难怪瞧着不对劲。
明白之后,苏淼淼却也没听吉祥姐姐的换鲜亮首饰,反而拿了脂粉在面上薄薄盖了一层,没有用唇脂腮红,再一瞧,果然气色就差了不少。
吉祥摇头无奈:“从未见过将自个从憔悴里打扮的。”
苏淼淼站起来:“你不懂,衡哥哥肯定心情不好,我这是陪他呢!”
说罢,瞧着处处妥当,便也不再耽搁的出了门。
在马车上时,苏淼淼还在心里想着,姐姐与陈昂定了亲,断了与旁人的缘分,原本该是衡哥哥的主将,也被杨老将军顶了去。
尤其后一桩,更是与她脱不了干系,若是一会儿见面,衡哥哥有些不喜不耐也是应当的,她也都会容让。
但等的马车停在六皇子府外之后,苏淼淼下车看到的,却是迎在府门前,仍旧如往日一般,君子谦谦扶她下车的箫予衡。
看着面前满面温润的箫予衡,苏淼淼斯斯艾艾道:“衡,衡哥哥。”
“淼淼。”
箫予衡应一声,又道:“今日怎的打扮这样素净?”
苏淼淼低着头:“我……我想着衡哥哥会喜欢,”
箫予衡轻轻笑笑,面色温和:“你明艳些更好,不必为我委屈自己。”
[呵,忽冷忽热,若即若离,这样的手段……倒是我从前看轻了。]
苏淼淼一愣,衡哥哥竟然这样想她?
什么忽冷忽热,她对衡哥哥,从来不曾耍过任何手段!
但箫予衡却也并没有给她解释的机会,虚扶下车之后,便当前领了她上阶进府。
六皇子开府的明旨虽是年后才下,但宅邸早在几年前就开始准备,如今诸处也安置的七七八八,只是没有正式暖宅安住,便显得四处都空落落的,差了些人气。
箫予衡一路将她迎进前院南侧的一处小花厅,又命侍女奉上清茶果点。
厅内比旁处都更精细些,脚下铺了秘底飞天云纹羊毛毡毯,厅中有三足麒麟献瑞铜熏炉,这会儿正一丝丝的冒着缕缕清香,一旁的梨花案上还摆了一方青玉棋盘,摆了半幅残局,一看便是主人的平日起居之处。
箫予衡还在按着待客的礼仪,不急不缓问她茶可合口,捧着一盏六安茶苏淼淼却有些坐立难安,忍不住主动问道:“衡哥哥今日请我来,是不是有事?”
箫予衡面色温润:“不过是想让你看看我这宅邸,可还有什么不如意处?”
苏淼淼疑惑:“我?皇子府,自然是处处都好的。”
“如今时候不好,府里也没什么好景致,再过一月,窗外草木葱葱,木兰攀瀑,倒也可以一赏。”
说着,箫予衡摇摇头,面上带笑,话里却有些落寞:“原以为要动身领兵,顾不得这些琐事,如今不必离京,倒有功夫好好盯着修宅,若有什么不如意处,现改都来得及。”
这话一出,苏淼淼面上便越发惭愧,低着头,几乎说不出说话:“衡哥哥,我……”
[这模样……可见是早就知情了,换将竟果真与你有关。]
箫予衡心声冷漠,面上却愈发温柔:“淼淼,我还记得,在公主府时,你还要我为你取字,不过几日,你便连我的面都不愿见,是我做错了什么事,还是,你年岁小,变了心?”
苏淼淼此刻都未觉有异,还只当是衡哥哥君子风度,即便这个时候仍不愿迁怒训斥她,听到最后一句质问,更是连忙摇头,迫不及待分辨:“不,不是这样!衡哥哥,你听我说……”
箫予衡闻言,便也停下口耐心看着他,眸色温若春风。
在这样的目光下,苏淼淼更是满面羞窘,只觉自己实在太过,怎么能这般对待衡哥哥?
她紧紧咬着下唇,半晌,方才看看周围,迟疑道:“我只是因为听见、不,知道了一些事,我从未与旁人说过……”
箫予衡微微凝眉,摆摆手,示意身旁服侍的下人下去。
话已至此,一味躲避也的确不是办法。
苏淼淼深吸一口气,正色抬头:“衡哥哥,你……是不是喜欢我姐姐?”
箫予衡面色猛然一变!
[怎会!]
但他的惊怒之色转瞬即去,只是瞬息,箫予衡面上便只剩了复杂的感慨:“淼淼,我从不知……你这样敏锐。”
[竟是为此……因小失大……]
伴着这样的心声,箫予衡也十分干脆的承认了她的质问:“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苏姑娘秀色玉颜,的确令人倾心。”
苏淼淼说不出自己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听到心上人亲口承认倾心旁人,她自然是满心的苦涩,又透着一股果然如此的酸楚。
她攥着手心,声音微微发涩:“那……我呢?衡哥哥,我喜欢你这么多年,在你心里,又怎么看我?”
箫予衡微微垂眸:“淼淼,我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苏姑娘再是一眼惊艳,可现如今,你才是我应该在意之人,我既与长公主求了亲,自会好好与你在一起。”
这一番话太过美好,好的简直叫人不可置信。
苏淼淼一面欢喜,一面又忍不住的疑惑不安,甚至有些怀疑般又下意识的凝神细听,想要看看对方是不是在谎言欺哄。
但并没有。
十几息的功夫过去了,箫予衡也并没有发出相反的心声,这发现叫苏淼淼回神之后,愈发惭愧。
是啊,衡哥哥若要欺瞒她,一开始直接不承认喜欢姐姐就是了,何必废两回力气?
衡哥哥君子端方,干脆与她承认了的确倾心过旁人,可是人的喜恶又由不得自个,看见喜欢的人物,心存欣赏,这又什么错呢?
姐姐已经成婚,衡哥哥也说了知道她才是眼前人,承诺了日后好好与她在一起,这还有什么不对?
相较之下,反倒是她小人之心,为着这什么没缘由的怪异天音,又是误会衡哥哥害姐姐落水,又是连累他失了北伐主将之位,如今还诸多怀疑……
衡哥哥说她使手段,竟是一点没错!
苏淼淼手心一松,不安与痛苦褪去后,在心上人面前,熟悉的陶然与期盼又渐渐占据上风。
她迷醉一般看向箫予衡,满心歉意,软声致歉:“对不起,衡哥哥,我不是故意不应婚事,也不是故意叫你失了北伐主将……”
“罢了,过去的事,不必多提。”
不等苏淼淼说完,箫予衡便干脆摇头,制止了她的道歉。
苏淼淼愈发感动,连连点头:“是,如今姐姐已经定亲,我们日后也做一对恩爱眷侣,自然再也不会有这样的事!”
她是满腔真心,却不知这一番话,落在长在行宫,自幼受人冷落的箫予衡耳中,却又听出了另一层意味。
“我自然知道你的心意。”
箫予衡声音温润,但苏淼淼耳畔却分明听到了两道声音,都是属于箫予衡熟悉的音色,只是一面冷怒懊恼,一面低沉认真,混杂在一处,怪异阴冷的叫人发寒:[原以为苏淼淼旁处不及,总胜有一腔诚挚,却不想是我错了,以权相迫……果真是瑞安的女儿!]
苏淼淼猛地一窒!
这,这是什么意思?
她说这话的本意,只想着故事都已经改写,她与姐姐苏卿卿各自成家,往后自然便能各得其所,各自安乐,便不会再有变故。
难不成衡哥哥竟觉得,她这是威胁他只有与她恩爱,才不会再有类似换将之事吗?
“衡……衡哥哥?”
苏淼淼的声音颤抖,满心都是不肯置信。
箫予衡微微低头,一双凤目温柔又深情:“嗯,何事?”
但之前叫她欢喜动容的动容的眼神,这一刻,却叫苏淼淼愈发的痛苦。
她捂着心口,还在试图解释:“衡哥哥,我对你的情意是真,我……”
说到一半,却又有些无力的停了下来,她是什么样的人,衡哥哥这么多年来难道看不出吗?就因为这几日里她的错事,便要这样一次次的误会她吗?
苏淼淼忽的扭头,死死的咬紧了牙关,她怕自己再一开口会忍不住哭出声,或是干脆挑明这一切,质问箫予衡怎能这样不分是非。
箫予衡见她停下,便也微微探身,伸手抽出帕子为她轻轻按着嫣红的眼角:“我都清楚,淼淼,我当你我为何要请你过府?就是为了让你看看这内宅,这也是你日后的住处,一草一木,山水景致,总要合你的心意。”
他的声音这样温润,简直像是三月的春风,动作这样轻柔,仿佛对待易碎的珍宝。
但在此之外,箫予衡情形又冷漠的心声仍旧清楚的响在苏淼淼耳畔:
[这样的错处我不能再犯第二次,苏淼淼与她背后的公主府,若不能彻底为我掌控,便都是祸患。]
第19章 国师宅邸
“淼淼,你这是怎么了?”
听到这最后一句要命的心声后,苏淼淼的脸色实在太差,以至于萧予衡都再顾不得旁的,只是连声询问担忧,吩咐着要为她寻太医,又起身靠近想要仔细查看她的情形。
他的担忧的确是真,甚至细论起来,吃了北伐换将得到教训后,这该是近五年来,他最关心苏淼淼的时候。
但苏淼淼却像是被针刺一般站起,浑身戒备,汗毛耸立,仿佛躲避什么危险的邪祟,躲过了萧予衡的靠近。
这时候,苏淼淼便十分庆幸自己一早在面上敷的脂粉,掩去了大半的变色与戒备,只是苍白憔悴了些。
也叫萧予衡只当她是小女儿情愫,不愿叫自己狼狈憔悴的模样露在心上人面前,这才执意要走。
这么想着,萧予衡便也没有坚持留客,只是一副温声叫来侍女为她送了蜜水,又派了侍从跟着,叮嘱一定要亲自送她回公主府中。
温热的瓷盅捧在手中,却带不来丝毫温度,苏淼淼指尖微微颤抖着,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告别了一副君子风度的萧予衡,一步步离开了皇子府。
直到坐进了公主府的马车,待在狭窄温暖的车厢,被自幼照料她的吉祥吉利两位侍女姐姐围在中间,苏淼淼才终于在熟悉的环境中,察觉出了一丝心安。
但短暂的回神之后,萧予衡最后的心声便又不禁浮现在眼前。
「若不能彻底掌控,便为祸患。」
什么是祸患?
祸患,积于忽微,灾害也。
是一旦察觉,就要趁早铲除的灾祸。
衡哥、萧予衡,心中便是这样看待她与长公主府的吗?
只是因为她没有立时答应婚事,只是因为母亲没有应下萧予衡的暗示,再三请出了杨老将军。
她们在萧予衡心里,便成了这样的角色?
她这次是为了陈昂出于无奈,可萧予衡若是这样的人……这样的心性……但凡她与母亲稍不留神,再有不如意处,他又会如何对待眼前的祸患?!
一念至此,苏淼淼竟忍不住生生的打了个寒颤。
吉祥在旁连忙握住了苏淼淼手心:“可是进了风?吉利,你把车帘放下来,我朝里头靠靠,给姑娘挡着些。”
苏淼淼还有些怔愣,目光直直的跟着吉利姐姐的动作看向车帘。
车帘被放下前,马车正好过街旁宅邸前的石狮,大门上鎏金的匾额一闪而过——
国师府。
元太子如今的住处。
苏淼淼愣了片刻,才想起了心下的熟悉感从何而来。
这也寻常,这一整条朱雀街,原本就是世家勋贵的住处,母亲的长公主府也不过隔了一条街,国师府的宅邸,只是因为这些年来都是空置,才无人察觉。
但如今,这宅内却是有主人的。
“等等!”
或许是因为前些日子,元太子在如意楼下为她卜的那一卦,当车帘盖下时,苏淼淼却忽的出了声:“停车,去叫门,看看太子可在府中。”
————
进国师府出乎意料的容易,因为这么大的宅邸,却压根没有一个像样的门房,只一个头发都白了的老门子守着,开门之后一没要名帖,二没问缘由,只是听了苏淼淼的来历名姓,便干脆伸手朝后指了指:“这个时辰,道长该是在后头做功课,姑娘自去瞧瞧。”
甚至是叫她们自个进门,都没一个引领进门的仆从。
但事已至此,苏淼淼也只能带了吉祥吉利,拎着裙角进了门槛。
绕过影壁之后,苏淼淼便立时知道,元太子之前与母亲说的,要为先师旧宅洒扫除尘的话当真不是客气了。
影壁之后,顺着甬道往前,便赫然是一座三清殿,香火袅袅,但四下都是静寂无人。
六皇子府只是因为没有正式安住暖宅,少了几分人气,可宅内的仆从布置都是齐全的。
但眼前的国师府就是干脆的空阔寥落,苏淼淼踏过已然泛出苔痕的青砖时,甚至疑心自己不是身处勋贵聚集的朱雀街,而是到了深山之人,无人问津的道观。
三清殿后,便是主人的起居之所,门子说,元太子这时辰是在后头做功课,可也没说这后头到底在哪,她们总不好随意闲逛,去了不该去的地方。
更莫提,身旁连个通传的下人都没有,若是元太子不便见客呢?
这与寻常宅邸全然不同的情形,叫苏淼淼几人绕过前殿时,脚步都难免有些迟疑。
“姑娘,这……”
吉祥刚想说些什么,便听到了阶下传来一阵沙沙声。
这样的声响苏淼淼不常见,身为下人的吉祥吉利却一下听了出来,这是清早主子们未起时,粗使的下人们用大扫帚扫地才有的动静。
虽然这扫地的时候不太对,但能遇着下人传话,也顾不得那许多。
苏淼淼也觉松一口气,当前绕过廊下,果然便是后宅庭院,院内左右种了两颗合抱粗的银杏,树下是一道身着道袍的修朗身形,正在树下执帚扫尘。
“殿……表兄?”
但看清楚这人的一瞬间,苏淼淼的脚步却愈发迟疑,连呼喊声都带着几分不肯置信的试探,
她知道元太子为表心意进了道门,不论世俗,可也不至于当真一个奴婢都不用?偌大的国师府,竟要他亲自洒扫?
但眼前人当真就是元太子赵怀芥。
还是那一袭素净的苍色道袍,即便是手中持着长帚,但就这么淡淡的站在这儿,就是餐风饮露一样的鸾姿凤态,不染凡尘。
苏淼淼回神,迈下台阶,行了一礼。
几人虽是突然而至,但赵怀芥似乎也并不十分意外,眸光轻轻自苏淼淼面上扫过,微微颔首。
见礼过后,倒是苏淼淼又迟疑起来,她进这国师府本就是鬼使神差,莫名起意,此刻当真见着了正主,一时却不知道该如何启齿。
还是赵怀芥等待片刻后,主动问了一声:“表妹可是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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