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胆战心惊地抬起眼四下观察,正好迎上谢玄素淡漠的双眼,他面无表情,就像小腿变成白骨的不是他本人一样。
“仙,仙尊?”流时都快哭了,不停在识海里疯狂呼唤聂萦:“系统醒醒!这不是你升级的时候!”
仙魔大战,杀招无眼,随便谁一道法宝下来,她这个炼气期小修士就连骨头渣滓都剩不下了,就跟大殿里刚才那些人一样。
谢玄素缓慢地眨了眨眼,一滴汗水顺着光洁的额头悄然滑落,流过俊秀的面颊,挂在白玉雕成一般的下巴上摇摇欲坠。
“无妨。”他低声说,“你最好留在这里,我死之前你不会有事。”
这特殊待遇要是换在过去,流时能立刻意淫一万字‘成为仙尊夫人的第一步’,但现在,血腥现实已经把她教育得够够的,她不敢拒绝,缩成一团悲观地想:可是仙尊,看起来你很快就要死了啊。
谢玄素吩咐完流时,才把目光投向半空中,魔修们已经全部就位,大红色衣衫迎风飘摆,衬着乌黑的混沌魔气,别有一番诡异的美感。
“左护法。”他平和地开口,声音沉稳地响彻天空,“你恐怕不是来帮我的吧?”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仙界众人心中一动,催动法宝的手势都为之缓慢了下来。
江小皮假笑了一声:“大护法这是什么话!?你好歹也是血云宗的人,我不能看着你被仙界这群乌龟王八蛋欺负,你当个仙尊有什么好的,属下这么多人都惦记着造你的反,还不如跟我们回去,中兴血云宗!”
她豪迈地伸手一划:“来人!给我喊,恭迎大护法回宗!”
魔修们神完气足,高声喊了起来,没喊两声就被谢玄素冷冷地回了一句:“真当我看不出来?灭神阵还是我教给你的,你改动了什么?还有——”
他虽然身在地面,仰头看天的时候却丝毫不显狼狈,反而有一种居高临下的鄙视:“神女峰下面什么时候被你埋了阵牌?我不应该不知道,除非……”
“哎嘿嘿嘿。”一个蓝衣身影躲躲闪闪地从混沌魔气中飞出来,摸着脑袋不好意思地笑,谢玄素的眼睛眯了起来:“赵!闻!道!”
怪不得那天他装模作样在被混沌之气侵蚀的山头上施法咒令草木回春,原来是为了一路掩盖他埋阵牌时候的灵力痕迹。
他这里怒火中烧,仙界众人也是大哗,有人厉声质问:“弘毅道君!你怎么会在这里!难道两忘门也投靠了魔界血云宗!?你们可是万年宗门,仙界翘楚,历代先辈为保此界平安前赴后继以身殉道!你对得起师门祖宗吗?你身上还套着问天道君给的法宝呢!”
赵闻道一向怕死,身上此刻围着七七四十九片护身玉页以防误伤,理直气壮一挺胸脯:“我本来就是血云宗的外务长老,自古仙魔本是一家,你们非要打破平衡才是倒行逆施,天地不容!”
江小皮早就等不耐烦,没等他话音落地就催动了阵法,魔修们齐声怒喝,脚下生风在半空中奔走,魔气从各自身上浓浓散发出来,再空中凝成一道道箭形锐气。
“什么戮仙阵,给我破!”江小皮手指一挥,无数魔气凝成的箭划破天空,密密麻麻地向着神女峰所在的方圆十几里区域内激射而下,一时竟然挡住了天空,变得漆黑一片。
这一波若是落在实处,那三百多凡人构成的戮仙阵必将烟消云散。
仙界众人无声叹息,纷纷拿出法宝备战,如果戮仙阵不能困住谢玄素,他脱身之后投奔魔界,和魔修们里应外合,这场仗就难打了。
谁也没想到,灭神阵仿佛要颠覆天地的威力正要全盘压下的时候,谢玄素动了!
他刚才面对仙界攻击都以身单扛,此刻却心念一动,‘启明’灵剑破体而出,同时催动本名法宝,从识海中的七层灵塔闪过一道寒光,直贯脊柱,兜了一圈,精准注入右手执着的灵剑。
谢玄素站立原地,用尽全力一剑刺出,无数淡蓝色小冰花随着剑气缀满天空,横扫向红衣魔修们结成的大阵。
轰隆一声响彻天地,无坚不摧的灭神阵竟然被一剑劈散,当头的魔修各个吐血翻倒,打着旋儿从半空中掉落。
江小皮大惊:“谢玄素!你疯啦!我们是来救你的!”
谢玄素面色苍白,他被连番暗算,本来还可以支撑,但灭神阵的全力一击就是他完好时候都难以接下,更何况如今。
但就算如此,他也稳稳站立,冷笑着质问:“江左护法,扪心自问,你真的是来救我的吗?”
江小皮沉默了一下,把头一昂,干净利落地承认:“不错,救你只是顺带,我是来送魔尊入土为安的!”
第146章 谁毁坏了大师姐的冰精棺!?
“住口!”谢玄素勃然大怒, 激动得眼睛都红了,“大师姐没有死!她还活着!”
江小皮吼得比他还要大声:“够了!谢玄素你给我醒醒,她死了,她死了足足一千年, 活不过来了!”
谢玄素看她的眼神变了, 简直像是看一个仇人,仙界众人催动法宝的手势再一次停了下来, 彼此意味深长地交换着眼神。
如一开始所说, 他们这群人也并非铁板一块,活下来的人才有资格瓜分诛杀谢玄素的好处, 法宝灵器若有损坏都是自己的损失,如果能兵不血刃看到魔界和谢玄素血拼到两败俱伤,岂不是天大的好事?
唯有几个脑子清醒的气得吹胡子瞪眼, 一直在人群里苦口婆心地劝说:“迟则生变,我们现在立刻杀下去灭了谢玄素才是头等大事!”
非但没有得到响应,反而还招来了几个白眼和阴阳怪气:“兹事体大,道君先请,您老人家出手了,我们再跟上不迟。”
“不行啊, 没看见魔修那边虎视眈眈, 我们拼着伤亡杀了谢玄素,他们这么阴险毒辣,一定会过来摘桃子的, 到时候哪里还有余力跟魔修争斗。”
“反正要打的, 不如等他们先打过喽!”
“嘘!莫出声, 别让他们发现还有我们这个对手,一起来打我们就不妙了。”
白玉雪此刻也轻声劝说:“大护法, 我知道你用情至深,但你用冰精棺留住的只是一具尸体,并无尊上的半点灵魂在内。”
但凡当年聂萦有一丁点残魂留下,他也会想尽办法养起来,以待重生,如果连太乙聚灵灯都收不到,那一定就是魂飞魄散了。
白玉雪闭上眼睛叹息一声:“你还是……放下吧。”
回答他的是谢玄素再度挥出的一剑!
冰魄寒山席卷而出,从地面到天空都暂时被冰花覆盖,一股森然酷寒剑气几乎斩开了天地之间的羁绊,空气发出悲鸣,隐隐绽开黑色的丝丝裂缝,浩瀚的宇宙向此方小小世界投来不怀好意的一瞥。
不但魔修弟子惊呼着狼狈逃窜,连旁边观战的仙界众人也受了波及,剧烈摇晃之下手忙脚乱催动法宝护身,一时竟然没人再敢对谢玄素出手。
化神期大圆满的仙尊,即使被重创也有能拖着他们一起死的能力。
锐不可当的惊天一剑,淡蓝色小冰花……红衣弟子……血,满天满地都是血……
聂萦的灵魂被压制在小小的植物内,焦躁地左冲右突,而她神识铺开,周围发生的一切都清清楚楚,不知为何,这一幕似乎在什么时候发生过。
她亲眼所见,似曾相识的感觉。
到底是什么?她为什么想不起来?
江小皮眼看绝无可能劝服谢玄素,心下惨然,却转身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振臂高呼:“魔修儿郎们!需要你们贡献的时刻到了,不怕死的站出来!”
她带来的也是三百余人,刚才被谢玄素两剑斩得伤亡过半,大半在地面上挣扎□□,仍有九十几个飘在空中,这群人人二话不说,脚下一晃,迅速变动身形,站成了一个奇怪的图案。
白玉雪将长衣一撩,在阵眼处盘腿坐下,默念咒语,蒙眼丝绡随风飘起,本来是猎猎而舞,随着江小皮发动阵法,空气仿佛慢慢凝滞了下来。
不但他的丝绡在空中变得柔曼而轻盈,白玉雪的声音也逐渐变得缓慢,每一字出口都仿佛沉重无比,嘴唇的血色肉眼可见地消失,脸颊迅速变成雪白,强挣扎着念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噗地一声,一口艳红的心头血喷出,点点飞溅在空中。
而站在他周围的魔修们日子也不好过,本来人高马大的身躯逐渐消瘦矮小,修为急速下降,本来经脉中循环不息的魔气失去了根基,飞快地散溢于空中,如海啸潮涌,凶猛的势头甚至盖过了混沌之气,黑压压地覆盖了整个天空。
“他们变小了!”仙界队伍里有人严密观察着,此刻失声惊呼。
众人定睛一看,确实,刚才还都是一副年富力强模样的魔修现在身形缩小,面孔稚嫩,有人身上的红衣都挂不住,从肩头脱落了下来,累累赘赘地挂在腰间,衬着瘦排骨的少年身形,十分可笑。
但没有人敢笑,魔修手段千奇百怪,谁知道这是什么阴险招数。
而流时惊骇欲绝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事,手脚发软,再度鼓起全身的力气往外爬去,这次连花盆都顾不得带上了。
她看见了什么?!
谢玄素的双腿刚才在戮仙阵的侵蚀下已经变成了白骨,此刻却缓慢地重新长出了血肉!鲜红的肌肉,白色的筋膜,一层层地覆盖上来,就在她眼前,重新变成了两条白皙光滑,肌肉匀称的小腿。
这绝不是仙尊自己的疗愈招数,否则他早就施展出来了,不会靠着几根骨头站了这么久,跑都跑不脱。
那只能是……魔教的诡异手段!
流时浑然忘记了自己也是个魔修,不顾一切地连滚带爬,只希望自己能逃得远一点,再远一点才好。
而谢玄素终于也注意到了自己身体上发生的异样,勃然变色,抬眼死死地盯着远处悬浮在半空中的江小皮:“你做了什么?!”
事已至此,江小皮却收起了刻薄的嘴脸,面目端庄悲悯,开口的时候尖尖的下巴都忍不住微微颤抖:“魔尊这辈子只爱过一个人,那就是你,我本江湖散修,能有今天都是魔尊所赐,她既爱你,我就不能亲手杀了你……免得她在天之灵……不安稳。”
她将来如果像飞升失败那些人一样,身魂崩坏归于天地也就罢了,万一魔修死了之后还有另外的世界,在那里和聂萦重逢,问起谢玄素,她可说什么呢?
“所以……”江小皮双手一分,阵牌纷纷扬扬撒了满天,“星回时溯,启!”
一道微弱荧光,从她身后大阵中冉冉升起,照着地面上神女峰的峰顶如流星掠天决绝地坠落,准确地扣在了谢玄素身上。
“啊!”谢玄素只感到自己被一股庞大的力量包围,强横到即使他身为化神期也丝毫无法抵抗,他睁着眼,怒视着天空,识海内的七层灵塔首次尽数发动,一缕缕宝光灵气从楼阁中轰然而出,尽力和这股能扭转天地的力量抗衡。
与此同时,被困在花朵里的聂萦脑子里突然被贯通了一般,转过无数画面。
血云十二峰,穿胸一剑,星回时溯,千年之前……
谢玄素……
“啊!”她的灵魂同样发出怒吼,死死地攻击着神识之火上笼罩的一层无形禁锢,冲破它!冲破一切,想起来!
那是她的人生她的过去!为什么不让她想起来!
天地为之巨变,星辰疯狂旋转,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扭过来又转过去,星罗棋布,仿佛两股力量在此间小小一方神女峰山顶对弈,谁也不肯落入下风。
聂萦浑身都在爆发的边缘,下一秒就要胀裂崩坏,痛苦到了极点,而一个虚无的意识在她灵魂上空反反复复地压制着:“不行,不行,不行……”
你不能想起来。
天道不允许。
你是天道的一部分,你不能有自己的意识。
星回时溯大阵燃烧着九十多位魔修的毕生修为,果然非同凡响,眼看谢玄素被困在荧光之中不得动弹,眼看他经脉中厚重灵气从周身如银河彩带般飘逸而出,眼看他身形从成年人明显缩水成少年模样,一旁观战多时的仙界队伍,终于心动了。
不但心动,而且身动,气壮山河地怒喝一声:“仙界叛逆,人人得而诛之!杀啊!”
顿时手中的法宝灵器外加飞舞的符咒,雨点一般朝着神女峰顶的渺小人影尽数招呼下去。
一击必杀,不留任何后手,势要将这个祸害仙界千年的孽障斩杀当场,瓜分他的藏宝。
有些人还打着如意算盘:旁边的魔修这下也损失惨重,剿灭谢玄素之后直接掩杀过去,又是一桩可以写在门派史书上的英雄壮举。
谢玄素感到了自己的修为急速下降,化神,出窍,元婴……直到丹田内那颗金丹都在隐隐作痛,险些维持不住原来的形状,马上也要毁于一旦。
他睁着眼睛,平静地看着面前袭来的所有法宝,都是来取他性命的。
而他曾经的同伴曾经的朋友,却高居半空,冷淡地看着他的死期。
一切又回到了原点,他不是什么仙尊、大护法,一直是那个被门派所有人抛弃的废子。
所有人,都站到了他的对立面。
只有大师姐,向他伸出了一只手……
一千年的岁月过去了依然如此,他孤身一人站在这里。
他只有大师姐了。
眼看第一道剑光已经飞到了面前,就要刺入他的胸口,谢玄素提不起任何反抗的心思,更不想狼狈地躲避。
于是他一转身,扑向了身后的冰精棺,聂萦栩栩如生的睡脸此刻分外清晰,微翘的嘴角似乎马上就要张开,痛骂他一句:“你真没用!不配做我的人!”
谢玄素明显地感受到锐利剑气刺破后心的疼痛,他闭上眼,居然也笑了起来:大师姐,对不起,我真的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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