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姐……”
谢玄素再也支撑不住,向前一头栽倒了下去,聂萦身形晃动,赶在他倒地前一瞬间把他捞了起来,动作熟练地掰开谢玄素的嘴,往里面塞了一把丹药。
“啧,真麻烦。”聂萦嫌弃地说,把谢玄素往肩膀上一扛,“走啦,申道君,记得给我两个名额。”
看着她如飞远去的身影,申道君呵呵一笑,又倒了回去:“现在的年轻人呐,挺有意思的。”
谢玄素模模糊糊醒来的时候,屋子里一片漆黑,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他下意识运动灵气疗伤,破碎的丹田一片死寂,经脉枯竭,毫无反应。
朦胧中他觉得自己是不是做了一场很长、很美的梦?其实那都是不存在的,现实中并没有一个身穿红衣,肆意张扬的大师姐对自己伸出援手,她并没有教什么淬体之术,也没有把自己收到身边看护,一觉醒来他还是那个丹田尽碎,被师门遗弃在住处等死的废物?
谢玄素颤抖着鼓起最后一丝力气摸向左手手腕,那里有他活下去唯一的念想,半根断裂的丝带。
没有?没有!
谢玄素疯狂地摸着,刚被正骨固定的断臂发出锥心剧痛也在所不惜,怎么会没有呢?!他明明系在这里的!
难道……真的是一场梦?
就在谢玄素马上就要陷入疯狂的时候,一道指风闪过,桌上的油灯自己亮了起来,昏黄闪烁的火苗照耀下,聂萦推门而入,身上的红衣照亮了整个屋子。
也照亮了谢玄素的惨淡人生,他眼眶发热,强忍着没有落下泪来。
“喂,吃饭了!”聂萦重重地把食盒墩在桌子上,念叨着,“天底下给杂役带饭的,我还是第一个。”
谢玄素怔怔地看着她,半晌舍不得眨眼,聂萦看他没反应,走过来粗暴地敲了他额头一下:“快点吃,都吃完!”
“哦!”谢玄素响亮地答应了一声。
太好了,大师姐还在,不是自己想象出来的。
第19章
两忘门的祖师爷崇尚道法自然,除了灵药田和灵兽园之外,整座山脉四季流转一如人间,取其顺应天地之妙。
秋意渐浓,谢玄素每日不得不早起一刻洒扫尘除,务求聂萦踏出房门的时候看到是清清爽爽的庭院。
这一日他捡起了最后一朵掉落的凤凰花,拈在指尖看了半晌,小灵兽从屋子后面跑了出来,吱吱叫着讨吃的,谢玄素一边掏出一把橡果喂它,一边偷偷地从它尾巴上拔毛。
那半根丝带最终找到了,大约是聂萦给他处理断臂的时候不小心扯掉的,皱皱巴巴掉在地上还沾着血迹,谢玄素珍惜地洗干净,用小灵兽掉的白色长毛搓线,和丝带交织在一起做了一条项链。
他摸着胸口贴肉放置的项链,香气已经淡到几乎闻不到了,但心里十分安稳,这下将来再遇到恶战也不怕了,除非谁把他的头砍下来,否则项链永远挂在他脖子上,任何人都别想夺走。
“谢师兄!”一个活泼爽朗的声音远远招呼他,谢玄素眼睛一眯,身上不自觉泄出的杀气吓得小灵兽连橡果都不吃了,嗷地一声跳下桌子逃跑。
栅栏门外站着一个浓眉大眼的俊秀少年,穿着同样淡青色内门道服,手里还拿着一根半长不短的杆子,不知道是什么法宝,顶端镶嵌一块灵石,流光溢彩像一只大眼睛一般不停闪烁。
谢玄素指缝里还留着几根白毛,他不动声色收起来,拿着扫帚走到门前,少年好奇地探头左右窥视,惊叹:“哇,传说果然是真的!”
“你来做什么?”谢玄素表现得很冷淡。
“放心,不是来揭你疮疤的!”少年大大咧咧地说,“我来拜见大师姐!真是想不到,我只回了外祖家几个月,宗门就发生了这么多新鲜事,写得我笔杆子都断了。”
谢玄素笑了笑,那表情让少年一缩脖子,仿佛面前不是灰衣杂役谢玄素,而还是从前那个天资卓绝满门敬服的谢师兄,会随时抓自己去练剑。
“回去吧,大师姐脾气不好,小心打你一顿。”
“真……真的?”少年不死心,还伸着脖子往后面张望,“我确实也听说了,大师姐为人暴戾,动不动就出手,但是你不觉得这更传奇了吗?很多筑基期的弟子都被大师姐打得服服帖帖的,她不是只有炼气期吗?”
至少晨课的弟子现在再也不敢玩什么‘同进共退’了,为下一次主峰听经的十个名额天天挽着袖子真刀真枪打红了眼。
“胡说!”谢玄素听不得这个,板起脸,“那是他们该打!”
“你看,这就是以讹传讹的谣言。”少年眨巴着眼睛央求,“我此来就是要给大师姐做个专访,以正视听嘛。”
谢玄素挥动大扫帚做驱赶状:“赶紧走吧,大师姐出来就麻烦了。”
恰在此时,聂萦从房门一步踏出,少年眼睛一亮,热情地挥手招呼:“大师姐!大师姐哎!我仰慕你很久了!”
谢玄素唰地一声对他怒目而视。
聂萦的半个哈欠都给吓回去了,看着在门外蹦跶得像一只活泼大青蛙的少年,莫名其妙:“谁啊?你认识我?”
“我!赵闻道!我是你嫡嫡亲亲的师弟啊,我也是天枢峰的,师姐出风头的时候我只恨没有亲眼得见,现在赶回来第一时间拜见师姐。”
谢玄素走到聂萦身边,低声解说:“他是前任门主的血脉后人,以儒入道,门中上下……多有照顾。”
怪不得,聂萦草草打量一下:平平无奇的筑基期,灵气杂乱,不是没有专心修炼就是嗑药嗑上来的,这种人上了战场也是炮灰。丝毫不值得本魔尊注意。
赵闻道跳着脚试图吸引聂萦的注意,谢玄素同时小声说着坏话:“他本性不坏,但就爱蜚短流长,四处刺探消息,师兄弟们不愿意和他来往,都嫌他捕风捉影,不务正业。”
“人才呀!”聂萦突然眼睛一亮,“我就喜欢听这种东家长,西家短,王家打破大花碗的小道消息,快快快,快请进来!”
这下谢玄素被打击得不轻,眼睁睁地看着赵闻道喜笑颜开地进门,和聂萦坐在树下热烈攀谈,甚至还不客气地招呼他上茶。
大师姐……喜欢这样的?
他失魂落魄地给倒了茶,一个人躲在房里劈柴,心乱如麻,一会儿想着‘凭他做什么,我只要专心淬体就好,今晚要多备一堆柴’,一会儿又禁不住伸长脖子往窗外看。
怎么还不走!?谈得越发开心了?大师姐还笑了……
“真的呀?”聂萦发出惊呼,听得津津有味,挽起袖子亲自给赵闻道倒茶:“来喝口水润润,继续说。”
赵闻道活了十八年第一次遇到知音,感动得眼泪汪汪,恨不得把满肚子的八卦都说给大师姐听:“还有摇光峰的峰主……”
说到末了,聂萦才若无其事地问了一句:“那整个宗门里,桃花运最多的人是谁啊?”
她忍了这死小子半个时辰,就是为了问这句话。
这几天聂萦一直在做两手准备,谢玄素不要命的打法让她想起了血云宗的魔修们,他们当时也是明知必死还是毫不犹豫地牺牲精血运转大阵回溯时光。
犹记得左护法临死的时候吐着血说的,‘尊上记得回来找我们。’
既然追随自己一场,这一次她要提前筹谋,务求让这群崽子们过得舒舒服服。
掐指一算,左护法现在应该还是个少年人,有一次大家喝醉了酒互相揭老底是怎么加入魔界的,有人指着左护法说:“莫瞧她现在如此凶神恶煞,当年也是个痴情人哩!谁叫她痴缠两忘门的弟子,耍流氓!被人家仗剑追杀千里,连滚带爬进的魔界。”
唔,她堂堂魔尊的左膀右臂,日后统一魔界威风凛凛的大护法,怎能有如此狼狈的黑历史,这一次必须从源头给她掐死!
“桃花运最多的?”赵闻道十分认真,还翻阅了自己的小本子,“大师姐说的是男是女啊?”
“……你先说说看都有谁的吧?”聂萦不确定地说。
他们魔界不拘小节,左护法喜欢男还是女都不奇怪。
“那自然是王嘉雪师妹,师妹天生丽质,冰肌玉骨,门下弟子大多是她的追求者,甚至每次宗门交流,也有外来的师兄师弟对其表白爱意,别不信,我这里有记录的——”
聂萦浑身打了个哆嗦:“那应该不是她!”
不会吧,左护法要真的喜欢王嘉雪,自己不但要掐源头,还要狠狠嘲笑她!
“男的?”赵闻道误会了她的意思,眼睛一瞥,朝向谢玄素的方向,低声说:“从前是谢师兄。”
聂萦也瞥了一眼:“他呀……他不算。”
谢玄素连人带命都是她的了,还敢有桃花运?!掐死掐死。
赵闻道在聂萦这里待得畅心快意,就差把酒言欢了,正午时分才离开,临走还拉着聂萦用一直拿在手里的法器留了个影。
“留影石啊?”聂萦把玩了一下,感受着大块灵石的澎湃灵力,有些眼馋,“不是说金丹期才能用的吗?”
一拍胸脯,赵闻道竟很骄傲:“这是我工作需要啊,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有时候一张图片胜过千言万语,大师姐不知道,我还亲临大战现场拍过师兄们伏魔的英姿哩!”
“好好,等将来大师姐去魔界的时候一定带着你。”聂萦慷慨地许下诺言。
哄走了赵闻道,她回到房间里,吓了一跳,谢玄素不知不觉间已经劈满了整一座墙的木柴,看着她的小眼神儿还有点……幽怨?
“你疯啦,这些够你淬三回的!我不是跟你说过,到最后这一波一定要稳住,否则灵力太过充裕,肌肉无法承载就需要天雷加持才能更进一步,我现在上哪儿给你找天雷去。”
聂萦说着心里开始盘算,从赵闻道的嘴里打听道,好像还有一波没有‘眼见为实’的弟子对自己这个炼气期大师姐不太服气啊,不如趁机升个级?
“大师姐,很喜欢赵闻道吗?”谢玄素不会打,反而问了个奇怪的问题。
聂萦皱眉:“喜欢啊,你问这个做什么?”
谢玄素自己都没发觉自己的声音紧张到近乎沙哑:“他能为你做的,我同样可以,一定比他做得好。”
“不不不,人各有长处。”聂萦摇头晃脑,“赵闻道虽然修仙一塌糊涂,但他的好处你拍马都赶不上,我听了这一上午,简直把两忘门的家底摸得透透的,原来你们也不是铁板一块,都各有心思啊。”
所谓情报,就是从这些貌似琐碎的小道消息里汇总提炼的,赵闻道还真是个人才,要是回魔界的时候能带走就好了。
聂萦想得笑眯眯,低头一看谢玄素黯然失色的面孔,又不禁失笑,大发慈悲地伸手摸了摸他的头:“你嘛,做好自己分内事就好了,别的交给大师姐,看我把那些背后的黑手都揪出来!”
说完,她一扬衣袂,胸有成竹地走了。
谢玄素低下头,摊开手掌,又狠狠握紧,低声自语:“揪黑手吗?那我也可以的。”
第20章
小道消息,宗门传闻,向来飞扬跋扈的大师姐突然有了新宠——不是,是新追随者。
有人言之凿凿地说,看到她和天枢峰那个有名不务正业的赵闻道把臂同游,踏遍青山绿水,好不快活。
起初大家都以为或是哪个被打傻了的师弟心怀不忿造的谣言,但是某次晨课途中,当着所有人的面,赵闻道莽莽撞撞地来到练剑坪,大声邀约:“大师姐,要不要去摇光峰看花?我备了好茶。”
大师姐非但没有把这个破坏晨课自己不学也不让别人学的师弟捉过来打一顿,反而笑嘻嘻地扔下长剑,跟着赵闻道走了,走了……
众人目瞪口呆之余,又把同情的目光投向谢玄素。
谢玄素依然是那样,每天勤勤恳恳地在山脚下砍树,日常还要喂聂萦跑腿,什么灵药堂,藏经阁都是常客。
而渐渐的,另一个小道消息也甚嚣尘上,有些人看向谢玄素的目光中带上了高高在上的怜悯。
这一天,谢玄素从藏经阁回来,照例顺路选了棵高大杉木砍了背回去,他吭哧吭哧忙了半天,终于把木头砍断捆好上肩的时候,一抬头,突然看到路边亭亭玉立,站着一位仙姿丽人。
正是许久不见的王嘉雪。
谢玄素沉默地背着小山一样的木头从路上走过,却被王嘉雪叫住了:“你……就当没看见我吗?”
“嘉雪仙子好。”谢玄素淡淡地问候。
王嘉雪眼神怔忪,幽幽地看着他叹了一口气,这口气九曲十八弯,多少情绪包含其中,动人心魄。
“我知道,你是怨我了。”王嘉雪轻声说,“不管你信不信,其实我是为了你好。”
谢玄素做出了愤怒又无奈的表情:“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上次见面,你和你哥哥还要我死。”
“不应该吗?!”王嘉雪比他还委屈,冲口而出,“你在我心里是个顶天立地的英雄,我不想你那么苟且偷生地活着被人践踏,还不如死了干净!”
沉默,诡异的沉默。
王嘉雪又叹了一口气:“你现在是靠上了大师姐,不需要我们了,可是大师姐就是真心对你吗?”
谢玄素冷笑:“我还能活到今天,都是承大师姐的恩情,难道我不信她,反而信你?”
话虽如此说,他两只脚却站在原地,没有离开的意思。
王嘉雪绕到他面前,一脸诚恳:”我也没有要你信我,毕竟之前我是真的伤害了你……但你要当心大师姐,别看她救了你,又传你淬体之法,其实是拿你当工具呢,你真看不出来吗?”
谢玄素依旧一脸抗拒:“大师姐创造了淬体的法子,对天下有益,我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如果这就算利用我为她打名气,我也认了。”
“哎呀,你怎么不明白呢。”王嘉雪轻轻跺脚,一脸嗔怪,“我担心你,也去藏经阁查了典籍,像这般淬体的法子,要循序渐进,寻常人三五十年才能修到炼气期,进境缓慢,所以修仙者多不采用,你这才修炼不到三个月,已经突飞猛进,听说前几天连宋奕都不是你的对手。”
她看着谢玄素黑瘦不少但依然俊俏的脸庞,情不自禁地轻声说:“你……你一定吃了很多苦。”
“这是我自己愿意的。”谢玄素硬邦邦地说,“我再也不想过任人欺凌的日子。”
“这就是大师姐厉害的地方,她用言语诱你入坑,你觉得是自愿,其实你已经掉入了她的圈套,现如今你一个废人脱胎换骨的奇迹已经被长老们知晓,她功成名就在即,抛弃你是迟早的事,你可不要糊涂啊!”
谢玄素看着她,似有迟疑,却又坚决摇头:“你只有一句话说对了,我现在是脱胎换骨,之后如何,且看以后。”
说完,他扛着木段,脚步轻捷地离去。
王嘉雪望着他的背影,脸上未见失落,反而露出一个得逞的微笑:“那……很快就能看见了。”
因为和赵闻道四处游玩,聂萦连锻体道场都不大去了,只有谢玄素一个人每天勤勤恳恳地去上课,认真打木傀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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