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渐的,他的拳头,胳膊肘,膝盖……都慢慢渗出血迹,钻心的疼痛遍布全身。
聂萦不自觉地直起了腰杆,聚精会神地看着,申道君却不再出声提醒,趿拉着鞋往外走去。
“喂,道君。”聂萦没好气地叫住他,“你这就走了?”
“不走作甚?”申道君不在意地背对着她挥挥手,“放心,这小子现在已经学会用灵气灌注肌肉,利用打击淬炼自身了,路子对啦。”
聂萦愣了愣,回头看着谢玄素脸色沉静,仿佛挨打的痛苦都在别人身上一样,硬碰硬地跟傀儡过招,他的伤处逐渐崩裂,细小的血珠四处飞溅,有几滴洒在脸上,殷红鲜血衬着雪白肌肤俊秀眉眼,那一瞬间聂萦仿佛又看到了千年之后那个高冷淡漠,视魔修性命如无物的仙尊。
她愣愣地出着神,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终于木傀儡自动判定结束,吱嘎吱嘎地收回拳脚,恢复直立原状,向后滑了回去。
谢玄素汗落如雨,乌黑额发湿漉漉地覆在额头越发显得面色苍白,他喘息着朝聂萦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大师姐,我撑下来了,我没有让你失望。”
“很好!”聂萦不吝地鼓励他,“按照炼体秘籍,最少也要隔天才能淬炼,你今天可以歇一天。”
“不用!我现在感觉特别好,可以继续煮。”谢玄素看到她高兴,笑容更加扩大,“我回去就砍柴烧火起锅。”
妈耶,既然谢玄素主动上赶着找罪受,他愿意每天疼得吱吱叫,本魔尊又怎么能不成全他呢!
于是聂萦一拍他肩膀:“炼体术就是需要你这种迎难而上的精神。哎呀,不过会不会没几天,我家附近的树就被砍光了?”
她本意是开个小玩笑,谢玄素却紧张起来,急着分辩:“不,不会的……我去远一点的地方砍,不会动大师姐居所的一草一木!”
大师姐的住处,就该花草茂盛,葳蕤苍翠,秉天地之灵气,是两忘门最美丽的地方才对。
锻体道场再偏僻,总也有弟子经过,没有几天,大师姐带着杂役谢玄素每天雷打不动去上锻体课的消息就传开了。
所以这天聂萦照例带着谢玄素来上课的时候,意外地发现道场里多了几个炼气期弟子。
“哟,申道君,人丁兴旺啊。”聂萦也没放在心上,随口打了个招呼,就走到一边,谢玄素自然而然地搬过一把椅子放好,又去旁边拎水泡茶,伺候聂萦坐下舒服地眯起眼打盹。
他做这些事驾轻就熟,行云流水一般毫无阻碍,那几个练气弟子交头接耳地议论:“这真的是谢玄素?!”
“能屈能伸呀,拍大师姐马屁拍到炉火纯青了,怪不得大师姐肯带挈他。”
“嗨,撑死了当一辈子杂役。”
“你可别说,他伺候人的确有一套,等大师姐厌倦了他,我就申请把他调到我身边,我也尝尝谢玄素给我端茶倒水的滋味。”
“那我要他给我端洗脚水哈哈哈哈。”
他们忘乎所以,声音越来越大,谢玄素充耳不闻,认真地走到申道君身边鞠躬为礼:“申道君,有劳。”
老头子懒洋洋地哼了一声,没有启动木傀儡,反而指着谢玄素对那几个弟子说:“你们不是想上锻体课吗?打不赢他的我不收。”
第16章
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几个练气弟子面面相觑:“申道君,以前没有这个规矩啊?”
锻体课是两忘门最没人上的课程,最多有新入门的弟子贪新鲜来蹭两堂课,被打得满身青紫影响外在形象就退缩了,他们肯来上课简直是给申道君面子,不说热情相待吧,怎么还拿起乔来了?!
聂萦叹息:“哎,学生上门还挑三拣四,我就说你这个老头想磨洋工吧。”
申道君眼睛睁开,锐利地扫了一眼几个弟子:“别以为我不知道,百花秘境要开了,只有每门课前三甲的弟子才有名额进入,你们是想来我这个冷灶占便宜,也要看我答应不答应。”
谢玄素垂手而立,面无表情,听到百花秘境的时候眼睛里有一缕冷光掠过。
几个弟子赔笑:“申道君这么说,我们也没得辩,但是道场是为弟子修习所设,怎么还要有门槛呢?”
后面有一个人偷偷拉他衣襟,压低声音:“别说啦,小心考核不给过,不就是一个杂役,打就是了。”
另一个弟子按捺不住,跳出来装好人:“申道君开口,弟子无有不应,只是这并非同门比斗,倒显得是我们修仙之人欺负凡人了,若有个伤残,不大好。”
谢玄素依然面无表情站着,申道君却呵呵一笑,举起手指许诺:“那我再给你们加个彩头,只要能打赢这个杂役,不用你们上课,名额我今天就地发放。”
“真哒!?”弟子们顿时活跃起来,往前挤着报名,“我先来!我先!”
聂萦坐不住了,霍然而起:“喂!老头!你有病吧!?”
这几个可不是饭堂打架的低级练气弟子,一看就知道是接近巅峰期的修为,都能进秘境了,谢玄素炼体还没摸到炼气期的边,这怎么行!
申道君不看她,紧盯着谢玄素:“你打不打?”
谢玄素抬起头来,平静地问:“如果我不打,是不是从此就不能来上课了?”
申道君垂下眼皮不回答,但其意自明。
“好,我打。”谢玄素一口答应。
聂萦却急了眼,身形一晃拦在谢玄素面前,斩钉截铁地说:“我不同意!”
总是懒懒散散的申道君却在此时舒展腰身,挺拔而立,锐利得像是换了一个人,大声喝道:“锻体者,非借外物!而是将自己身体的每一寸骨头每一分血肉都锻炼成无坚不摧的武器,剑可以折!符可以烂!阵可以破!天地之间唯有自己的身体才是不离不弃,是你在最后生死关头能倚靠的东西!修仙乃逆天改命,连这点迎难而上的勇气都没有,你们还修的什么仙!?”
声声入耳,振聋发聩,连聂萦都被震慑住了。
他说完之后,拍了拍谢玄素的肩:“去吧,记住,身体是你唯一的武器。”
谢玄素目光流转,恭谨一礼,转身绕过了护着他的聂萦,站到了几个弟子对面,平静地一伸手:“请。”
几个弟子愣着,还没反应过来,抢在最前面的弟子反而有些怯场,犹犹豫豫地站出来,又看了看谢玄素身上的灰色杂役服:“那,我就打了?”
他挥出一拳,只调动了三分灵气,害怕真的把谢玄素一拳打死了,大师姐还在旁边呢,多少要给大师姐留点面子。
谢玄素脚下画了个半圆,稍一退步,等到弟子的拳头从面前掠过的时候,他伸手擒住手腕,同时猱进而上,用肩头狠狠地撞在弟子空出的肋下。
一声惨叫,谢玄素更不犹豫,钳制着敌手的手腕用力向下一压,另一侧提肘狠狠向下,毫不留情地击中了敌手的背部。
弟子地一声惨叫还没结束,就被后心上迅猛一击打了个闷棍,他到底有些经验,飞快调动体内灵气遍布肌肤,反击谢玄素的下一轮攻击。
谢玄素接触到他身体的部位顿时如针刺一般,外来的灵气疯狂涌入,强行分开两人,弟子踉踉跄跄了两步才站稳,死死地盯着谢玄素。
后面的同伴不但不着急,反而起哄:“哦!连个杂役都打不过哦,赶紧下来换我上!”
“太好了!快点输,我本来还觉得我排在第四没指望了呢!”
弟子恼羞成怒,回身怒斥:“闭嘴,我这是一时疏忽!”
他再度看向谢玄素,冷笑一声:“你都没有灵气,怎么跟我打?打在我身上的每一拳你都比我疼得多,不想吃这个苦就赶紧认输!”
“我想啊。”谢玄素坦诚地说。
“什么?”弟子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说我想吃这个苦啊。”谢玄素慢慢活动着手腕,露出一个好脾气的微笑。
木傀儡可比他硬多了,但是木傀儡没有灵气反击,他在这一刻突然明白了申道君的良苦用心,锻体不是只要让肌肉习惯挨打就行的,还要外来灵气引动肌肉内的灵气流转,这样才能达到最佳淬体的效果。
他这么明显的挑衅激怒了对手,嗷地一声就扑了过来,再度迎面一拳。
这一拳,谢玄素没有避让,他眼神坚定,握拳迎了上去,正面硬碰硬地扛住!
就算灵气激荡震动肺腑,就算拳头针刺巨痛,就算打到血肉横飞,打到白骨绽裂那又如何!
身体就是我此生唯一的武器,不经过千锤百炼,怎能锐不可当!
夕阳西下,锻体道场一片宁静。
谢玄素鼻青脸肿盘膝坐在角落里调息,他周身伤痕累累,一双拳头更是皮开肉绽,但面容平静,竟有入定之相。
老头子早就躺回门口打盹,聂萦认命地捏了咒语把道场打扫干净,别别扭扭地凑到他旁边:“那个……谢啦,申道君。”
荷叶帽下传来老头模糊不清的声音:“你是如何做到的?”
“哈啊?”聂萦装傻。
“不说算了,只是我一时好奇,想必你是用了什么法子让灵气储存在他肌肉里,倒也不为一个好法子。”
“算你识货哦,反正都是脱胎换骨,正常修炼从丹田里引领灵气流转全身慢慢改变肌肉,和直接用灵气改变不一样的吗?”聂萦挺高兴,想想如果没有她回到千年之前,这个炼体的法子搞不好还是谢玄素跟申老头一起鼓捣出来的,自己不知不觉就抢夺了仙界的先机,真是符合魔尊本色。
申道君用手指顶开帽子,瞥了她一眼:“别傻笑了,没可能的。”
聂萦不高兴了,拉下脸:“谢玄素刚才把几个弟子打得屁滚尿流的你没看见?什么叫没可能?”
“呵。”申道君一针见血,“人之化生,有三十六大周天,七十二小周天,灵气循环往复,有生生不息之效方得修行,他丹田既碎,没有源头没有归处,只靠肌肉里那些少少灵气,能走多久?别看他现在能打得过练气弟子,遇见筑基怎么办?筑基之上还有金丹,何况他的寿命终不过百年,穷极一生也不过是个凡人武夫,值得吗?”
聂萦拧着眉毛想要回嘴,身后却传来一个平静的声音:“仙凡都有定数,我这一生只要尽力活着,能走多久就就走多久,能走到哪里就是哪里。”
谢玄素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调息完毕,站在聂萦身后,他衣衫破烂,形容狼狈,却对着聂萦露出最真挚的微笑,很美。
“有大师姐带领我,我只要相信她,跟着她走就好了。”
转眼一月之期已到,聂萦起了个大早要带晨课获胜的师弟师妹们去主峰兑现她承诺的奖励。
但是面对四十几个整装待发,都说自己‘并列第一,并无胜负’的小蚂蚁,聂萦气笑了。
“好啊,跟我玩心眼是吧?”
她背着手在队伍前来回走动,王嘉人隐然已经是师弟们的主心骨,上前施礼,笑着说:“大师姐这话就差了,你说的是获胜次数最多的十个人不假,但大家修为相当,比斗中今天我赢,明天他赢,都很正常,最后算下来,确确实实是次数相当,既然分不出胜负,就索性一起去好了。”
王嘉雪在队伍里柔声唱和:“是呢,大家等了一早上,大师姐就赶紧带我们去主峰罢。”
“是呀,大师姐你自己还不是带着杂役,他都能去主峰听课,我们不能吗?”
“快点走吧,别耽误我们听掌教真君说法啊。”
谢玄素安静地站在一侧,八风不动。
聂萦袖手回身,凶蛮的目光一扫全体,沉声说:“很好,我让你们比个胜负,你们就兄友弟恭心有灵犀,将来到了战场上面对敌人,他们肯不肯和你们共同进退?”
被她说的,有几个人惭愧地垂下头去,更多的人则是一脸无所谓。
“我知道,你们不服气。”聂萦并不在意,勾勾手指头,“分不出胜负是吧?那我这个大师姐来替你们分!”
她信手一抓,远处武器架上的标配弟子剑嗖地一声飞入手中,聂萦握剑挥了两下,剑气凌空,发出尖锐的嘶声。
弟子们心里嘀咕,有一种‘稳稳的不安’。
聂萦露出了狞笑:“我说你们是不是忘记了,我这个大师姐,是在内门比斗里一路杀出来的?外号招三鲜。你们今天但凡有一个人能过了我三招的,我就带他上主峰!”
说罢,她抢先出手,长剑横扫而过,激起一片惊叫。
小蚂蚁们不知好歹,那就该用打的!
第17章
问天道君今日特地换上了紫衣道袍,金光大盛,符纹围绕,准备给桀骜不驯的‘爱徒’一点卖相上的震慑。
但此刻他看着聂萦身后十个鼻青脸肿的弟子,反而被震住了:“这是?”
“是这样的。”聂萦撒谎不眨眼地,“我觉得只有我一个人来聆听师父讲经,似乎不大公平,于是就放话出去,想选择十个弟子陪读,结果他们一听能来主峰,为争夺名额打了起来,哎呀呀实在是不像话,师父可别以为是我打的才好。”
问天道君愕然,又问:“那现在怎么选出来的,这些弟子是打赢了才能来吗?”
若是这样,也算是力争上游勇气可嘉了。
“当然是抽签呀。”聂萦神色天真无辜,“我搓了十根草,往天上一吹,落到谁头上就带谁来,再公平公正没有了。”
底下十个弟子萎靡不振,哼都不敢哼一声,更不敢说出真相。
问天道君没有办法,怀中玉版一扬:“也罢,坐。”
化神期道君讲经非同小可,加上主峰大殿法阵的加持,每一个字出口都带着道韵真言,空中似有奇香氤氲而生,十个弟子起初狼狈,渐次听得聚精会神,心无旁骛间连身上的伤都渐渐消失无踪。
聂萦闭目养神,谢玄素站在殿外,道韵金光竟也飘飘洒洒地落在他身上,和他肌肉内的灵气遥相呼应,他抓紧时间吐纳吸收,力求多留住一些。
问天道君掀开眼皮,漫不经心地撩了他一眼。
半个时辰很快过去,十大陪读弟子心悦诚服地磕头而别,在殿外,聂萦斜睨着他们,居高临下地问:“怎样,好处多多吧?”
“是是,多谢大师姐提携。”
聂萦冷哼一声:“下次还想来吗?”
“想啊!”众人跃跃欲试,“大师姐下次还抽我?”
“抽签你能保证永远好运气啊?想要来听经,还是得凭真本事,”聂萦一个个地看过去,“懂了吧?嗯?”
她眉毛一挑,十大陪读弟子恍然大悟,纷纷表忠心:“大师姐你放心,下个月我们一定全力以赴!不就是晨课比斗吗?我从明天开始争夺第一名!绝不放过任何对手!”
“就是!其实大师姐的法子再高明没有,都是王家兄妹蛊惑的,还说法不责众,我现在明白了,哪个跟他们‘众’哦,吃到嘴里的才是自己的。”
“大师姐你放心,从今天起我们都听你的!”
聂萦挥手赶苍蝇一样:“知道就赶紧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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