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萦板起脸瞪了他一眼:“岂可背后论人是非……我们在绝云峰的地盘上,搞不好惊鸿道君的神识就在房间里,你不是怕吗,还敢说这个,不要命了?”
赵闻道悻悻地说:“朝闻道,夕死可矣,我这是身体力行坚守道心!”
他又溜回角落坐好,大声叹气,伤感得雪山都要为之融化。
好在没过多久,房门上的禁制就消失了,之前负责招待的弟子进来放人:“事情已经查明,委屈各位了。”
赵闻道喜出望外,连声说着‘不委屈不委屈’就一阵风地卷了出去,站在门外雪地里迫不及待跟人联络。
聂萦不紧不慢地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惊鸿道君就没什么要问我们的吗?”
弟子微笑以对:“林师兄已经说明了全部缘由,惊鸿道君在两位长老的见证下,也对他实施了搜魂大法。”
他停顿了一下,特地强调:“每一寸每一分都是林师兄本尊。这一点可以确定。”
聂萦倒并不担心,毕竟林千帆最后玉石俱焚地画了灭魂符以消灭身体内的异界残魂,他现在还能活着,也算是强悍了。
“惊鸿道君就不想见见我,知道一下前因后果吗?”聂萦暗示。
弟子微微一笑:“我们修无情道的,主张天地自然,一般没有好奇心,惊鸿道君说,你们可以下山了。”
“哎?”这一点倒是聂萦没料到的,她转念一想,来绝云峰的目的本来就是看看春风镇异界来客有没有什么线索,现在已经证实死得不能再死,至于冰魄寒山……算了吧,估计是没有。
真奇怪,冰魄寒山这种属性的法宝,如果不在最寒冷的地方,难道是在最热的地方吗?
绝云峰做事还是很体面的,照例派了弟子用大葫芦送他们回玉妃镇,江小皮很遗憾,她好容易神魂稳定可以出来转转,没想到马上又要走了。
聂萦冷笑一声,警告她:“别留,他们这个宗门很吊诡的,动不动就要爱上你,以证他们的无情道。”
江小皮大惊:“那可不行!我的心是属于庄师兄的。”
事到如今,聂萦也不像一开始听到这句话就喊打喊杀了,故意逗她:“装高冷临走的时候去见了你,说什么了?”
江小皮脸泛红晕,羞答答地低下头,用小得不能再小的声音说:“庄师兄……要我好好养伤。”
聂萦等了半天也没下文:“就这?”
“哎呀,大师姐你真讨厌。”江小皮捂着脸,“他多关心我啊!”
“不是,就这种普通朋友都能说一句的客气话,你喜得满脸跑眉毛是为了什么啊!?”聂萦百思不得其解,“自从你入了两忘门,我们也没饿着你吧?”
“你不懂!”江小皮娇羞地一跺脚,“他是关心我哩!”
聂萦实在忍不住,走出去两步又转回来,决定为自己未来的右护法讨个公道:“如果,你将来遇到这么一个人,他很温柔很强大,你忙的时候他全力相助,闲的时候也会陪你吸——嬉戏!默默陪伴你几百年,你会爱上他吗?”
江小皮遗憾地说:“听起来倒是不错,但我已经有庄师兄了。”
“他比装高冷还要好很多!”聂萦强调。
“不可能!”江小皮皱眉,“世界上没有人能比庄师兄更好了。”
聂萦绝望:没救了,阿右,我帮不到你了。
她突然听到不远处有人轻声笑了笑,不觉脖子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什么人竟然欺近她百米之内她竟然毫无所觉?
聂萦猛转身看去,飞舟场入口附近一颗六棱大冰柱下面,静静地站着一个人。
他面貌三十多岁年纪,眉目温和,身上散发着一股奇怪的气息,古井无波,好像对周围万物和人没有丝毫反应,所以明明站在那里也没有任何存在感。
被聂萦看到了他才微微躬身:“聂道友。”
“你……林千帆啊!?”聂萦着实吓了一跳,“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少年模样的林千帆也有着不符合年龄的风流俊逸,长大了怎么会变成毫不引人注目,甚至有枯木感觉的中年人?惊鸿道君看着都比他年轻。
林千帆笑了笑,他没有像其他弟子一样裹着厚重貂裘,穿着单衣,风雪袭来也无动于衷,聂萦按捺不住用神识探了探,金丹大圆满!
他显然是察觉了,颔首承认:“我破心立境,道心已成。”
“呃……恭喜?”聂萦不确定地说。
林千帆避而不答,伸手邀请:“聂道友,借一步说话。”
聂萦满头雾水,跟着他走到了飞舟场,这里是突出山峰的一处平台,下面就是万丈悬崖,云海涌动。
“我和雁离,当年一起爬绝云峰来拜入山门的。”林千帆目光悠远,仿佛要透过厚重的积雪云看到山脚,“我也没想到,最后的无情道竟然落在他身上。”
他闭上眼睛,喟然长叹:“才知相思,便已经无人可爱,这就是我的无情道。”
“那个……你不是已经爱上柳之瑶了吗?”聂萦小心翼翼地探问。
林千帆温和地承认:“是,那是我第一次动心,奇怪吧?就在她杀了我那一刻。”
“所以,柳之瑶杀了你,让你首次动心,你杀了林雁离,跨入了无情道,一跃而至金丹圆满。”聂萦多少有些敬畏了,“贵派主打修心,还真是高深莫测!”
林千帆点头:“无迹可寻,这就是修心的美妙之处,不是吗?”
“那我能问一下吗?”聂萦转移话题,“被柳之瑶夺舍的时候,你有什么感觉?你能察觉到周围发生的事吗?”
“就像是被关在万年冰封的房间里。”林千帆指了指周围,“蒙昧不清,能看到能听到,但就好像是另外世界发生的事,和我无关,直到……”
他终于带上了一丝黯然:“雁离死的那一瞬间,我突然有了意识,冲破冰封,所有的感知都回来了,可惜……迟了一步。”
聂萦陪着他沉默了几息,暗搓搓地提醒:“林雁离对你有凤凰涅槃之意义,以后你若是创立了什么重要心决,以他冠名也就是了。”
你可一定要钻研出修复丹田的雁离诀啊,谢玄素的前途都在你身上了。
林千帆淡淡地说:“何须日后,我这身修为这条命,都是雁离给的,我已经禀报师门,从今日起,我改名为林雁离。”
他神色温柔而坚定:“我,要用他的名字活下去。”
聂萦张口结舌,实在没话可说,只能竖起一个大拇指,强调:“林千帆,不,林雁离,我送你一句话,君子重诺,以后你若是答应了别人什么,不管自己有任何难处,都要坚持践诺!”
“那是自然。”新出炉的林雁离一口答应,对三百年之后的劫难懵然无知。
离开绝云峰,聂萦兜里多了一张残破的丹方,林雁离得知她在寻找修复丹田的方子,表示绝云峰境界升落乃是常事,这张丹方据说是一位丹田出现裂纹的前辈留下的,也许有参考意义。
聂萦看着上面那些奇珍异宝,深感渺茫,尤其主药是龙髓……她摸了摸芥子袋里被魔气侵染的雪蛟,已经化龙,骨髓只怕也用得,但是魔气怎么办?难道给谢玄素一颗魔修的丹田吗?
咦,仔细一想,也不是不行哎!
本来该当仙尊的谢玄素,被自己改造成魔修,要是实在找不到阿右,就封他当右护法好了!
这报复的方法真是清新脱俗,千年之后仙界大军再度破界袭来,还可以让谢玄素去打,想想就开心!
她从记忆里搜寻了半天,不确定地问谢玄素:“小谢,我记得你好像说过什么……龙髓固神丹对吧?”
谢玄素神情凝滞,第一次对聂萦的问话没有立刻回答。
第64章
聂萦打眼一扫, 舱室虽然不至于局促,但也不宽绰,赵闻道在角落里挥笔如飞在搞创作,江小皮和白玉雪凑在一起叽叽咕咕说悄悄话, 她悄无声息地站起来, 对谢玄素指了指外面。
葫芦飞舟外缘舒缓,来的路上她已经站过了, 现在出来却有不一样的感受, 聂萦迎风站着,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不会吧, 小谢背叛我了吗?
“大师姐。”谢玄素跟了出来,站在后面一脸不安。
聂萦回头盯着他,直截了当地问:“龙髓固神丹, 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最早以为这颗丹药不过是王嘉雪朝落魄的他发难的一个借口,难道还有别的内幕?
聂萦看着谢玄素苍白的脸,手掌已经微微抬起,此刻飞舟在千米高空之上,掉下去即使是淬体二层也是粉身碎骨,不如……
谢玄素有事瞒着她, 这个事实让聂萦心里掠过一丝遗憾, 到底还是来了吗?
从头再来,他们两人的敌对,要比上一世早了一千年啊。
可真是命中注定的冤家。
“大师姐……”谢玄素紧张地咽了口口水, 心一横, 终于承认:“根本没有什么龙髓固神丹, 我那是故意激怒王嘉雪的。”
聂萦丝毫不为所动,冷冷地一扬下巴, 示意他继续。
谢玄素乖乖站好,低声述说:“那日我自爆金丹,重伤之后是丹堂长老红升道君亲自看诊的,他以为我昏迷了,就自言自语地说了两句,‘可惜了’‘若是有龙髓固神丹,只怕还有回天之力。’。我……我一时鬼迷心窍。”
罡风猎猎,冰天雪地,谢玄素却出了一身汗,他舔舔嘴唇,硬着头皮继续说:“就假称手里有这颗丹药,想——想骗过周围的人,让他们以为我还能重回巅峰,不要肆意欺辱我,谁知道引火上身,引来了王家兄妹垂涎,都是大师姐救了我,对我有再造之恩。”
“撒谎!”聂萦的声音比冰雪还要冷,谢玄素一惊,不知所措地看着她。
聂萦冷笑着看他:“谢玄素,我了解你,你就像一柄剑,宁折不弯,无论是从前的你、那时候的你、还是现在的你、以后的你都一样!撒谎只为让自己好过一些不受欺负?你要真有这样的想法早就卑躬屈膝,给王家兄妹当狗了,还会堂堂正正站在这里吗?”
谢玄素脸涨得血红,又瞬间发青,张了几次嘴,终于抬起头,孤绝地承认:“我撒谎,是为了试一试谁想害我。”
一旦最关键的地方说出口,也就没那么难了,谢玄素豁出去地说:“宗门比斗非止一日,为何问天道君到场的时候,魔修突然来袭?当时场中除了问天道君是化神修为,其余都是筑基炼气弟子可以说是不堪一击,而我恰好是筑基大圆满,早就准备拜入天枢峰之后闭关结丹的……时机这么巧,难免我有所怀疑,所以我放出风去,想试探魔修是否有内应,如有,他们应该会抓紧机会毁了我。”
聂萦木着脸听着,心里很想纠正他一下:问天道君大约是好奇,过来看她这个‘三招鲜’黑马的。
但无所谓了,谢玄素的直觉惊人,居然在那么早就开始怀疑宗门里有内奸,她本人还要等到后面王家兄妹自爆才明白。
“我只是没想到是王嘉人和王嘉雪……”谢玄素有一刹那的失神,但立刻清醒过来,把内心最黑暗的部分又往里压了一压。
绝不能说出来!绝不能承认!王家兄妹就是不巧遇到水生巨兽被咬死的,决不能让大师姐知道是自己一路以血设局。
但就算是这样,大师姐也会觉得,我是个阴险的坏人了吧?谢玄素灰心地想着。
聂萦抬起手,指甲闪着锐利的光芒。
谢玄素不躲不闪,甚至眼睛都没闭上,平静地等待着属于他的结局。
重重地拍上了他的肩膀,聂萦爽朗地笑了起来:“好小子!我果然没看错你,那种时候居然还知道钓大鱼,要不是你,王家兄妹的真面目还不知道要藏多久。”
谢玄素懵了,结结巴巴地问:“大师姐,你不怪我?我如此心机……”
“哈!”聂萦感慨地又拍了两下:“心机好啊!我们人在仙界势单力孤,就要心机一点才能自保,不过以后你要是怀疑谁,就要先跟我说,听到没?咱俩才是一头的,说出来我们好联手啊!”
谢玄素看着她,身体从绷直慢慢放松,低声说:“其实刚才……有一句话我没说谎,是大师姐救了我,对我有再造之恩。”
他大胆地看向聂萦:“我无以为报,这辈子不管大师姐要我做什么,我都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还没等聂萦开口,他迅速接了一句:“当然,我会努力找法宝,找到的都是大师姐的。”
聂萦满意了。
按照本来计划,葫芦飞舟送他们到玉妃镇,他们就赶去下一个城市通过传送阵回两忘门,江小皮神魂已经稳定得差不多,最急着赶回去好团聚的就是她。
可是在玉妃镇停留的当晚,聂萦房间里却来了一个意外客人。
白夫人。
她还藏头露尾,套着一件加持了隐蔽气息符咒的披风,突然出现在屋内的时候聂萦差点直接出手。
聂萦拧着眉头看着她,白夫人则丝毫没有做贼的自觉,笑得就像是正常会见客人而不是半夜偷偷摸到房间里来。
“聂道友。”她亲切垂询,“我听到玉雪说,你一口叫破聚灵灯能噬魂?”
“啊……这个啊?”聂萦挠挠头,“当时情况紧急,我也不是故意的,只是吓唬一下,夫人你听我解释——”
白夫人皓腕一伸,抬手打断了她,笑盈盈地说:“修仙界天才无数,堪破天机都是寻常,何况我白家的小小法宝,我此来是想拜托聂道友,此事千万不要外传,就止于当时在场的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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