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然一声,整个破败的琅嬛仙境都被震得摇摇欲坠,天地之间气息紊乱,爆出的灿烂光华几乎刺瞎人的双眼,而那股凛冽剑意更是充斥全场, 带着不死不休的悍然决绝。
碧华道君……消失了。
带着他一向的高傲狂妄和跋扈, 在接近仙门老祖的时候自爆元神,崩坏一切归于天地。
什么都没留下。
谢玄素心神俱震,聂萦也是目瞪口呆, 坦白说来, 他们和碧华道君一贯彼此嫌憎, 但万万没想到,面对仙门老祖, 这个性烈如火的化神期大圆满大能选择了最干脆也是最简单的方式为所有人闯开了一条路。
他最后那句话何尝不是对后辈的殷殷嘱托。
大能自爆产生的巨大冲击波一下把还在广场上的人轰得东倒西歪,有些人刚懵懵懂懂地站起身来,就听到一个怒气勃发的声音在头顶响起:“蝼蚁!一群蝼蚁!”
聂萦猛地抬头看去,仙门老祖受了这一击居然还没死,只是再难维持仙风道骨的形象,披头散发,胸口被剑意戳开一个大洞,露出森森白骨,一颗心脏带着血管在白骨胸腔内勃勃跳动。
这一幕惊悚又滑稽,仙门老祖猝不及防被重伤至此,居然还没死。
聂萦的心往下一沉,还没想出对策,仙门老祖已经一甩头发,歇斯底里地喊了起来:“都该杀!”
他双手一合一绞,附近灵气被吸引而来,急速压缩之后恶狠狠地伸手一推:“去死!”
犹如海边巨浪兜头而下,无边无际的灵力轰然而至,千钧压下令人窒息,聂萦抖起血云旗护住自身,耳朵里仍犹如潮来汐往,嗡嗡作响,好一阵子才缓和下来,可以听到外界的动静。
睁眼一看,目眦欲裂!
仙门老祖这一手毫不留情,势要处理掉这群无知犯上的蝼蚁,他尤其憎恨那些肮脏下贱的魔修,这种生物也配踏上他的琅嬛仙境?他可是仙门老祖!
所以聂萦睁眼之际,就看见通过传送阵带来仙界的魔修们,无不倒地不起,断肢残臂血流成河,偶尔有一两个还扛着一口气,看到她的时候,勉强露出一个微笑,细不可闻地轻声说:“尊上……不能为尊上效力啦……”
“感谢尊上……我死的时候像个人……”
“这辈子……跟着尊上,值啦……”
他们都是不曾沾染血气杀孽的低阶魔修,无比信赖着她,跟着她,傻乎乎的她说什么就是什么,为了增进修为,一天到晚除了被江小皮操练阵法就是坐在裂缝边上一刻不停地吸取混沌之气。
他们觉得人生有了希望,跟着自己就能走上一条前所未有的光明大路,所以当召集他们来仙界的时候,他们欢欣鼓舞,粗声大气地踊跃争先。
就像上辈子一样,心甘情愿地为魔尊聂萦而死。
聂萦木着脸,一步步地踩在血泊中,无数鲜血从死去魔修的身体里流出来,交织在一起,这一幕像极了上辈子血云宗被破的那一天……
“哈哈哈哈!都去死!去死!”仙门老祖得意忘形,带着残破身躯癫狂地在空中飞舞,有恃无恐地鬼喊鬼叫,“你们就是杀不死我!略略略。”
她走着走着,看到了江小皮,她作为阵眼,首当其冲,此刻仰面朝天,四肢尽断,露着骨节的手还吃力地要抓起散落在身边的阵牌,虽竭尽全力嘶吼,沙哑的声音却细若游丝:“起阵……起……阵!”
上辈子的左护法江牧云也是如此模样,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还在竭力给自家魔尊营造一线生机,九死不悔。
聂萦正在发愣,身边空气陡然变得冰寒无比,仿佛一下回到了极北之地。
她茫然抬头,却发现空中泛起一朵朵小冰花,远处谢玄素当空而立,如玉脸庞毫无表情,手中灵剑一挥,异变陡生!
空中漂浮的小冰花顷刻之间变成一朵朵晶莹剔透的花苞,淡蓝色光泽流转,美不胜收,又在下一颗,齐齐绽放!
聂萦头疼欲裂,她抱着头疯狂地吼叫了起来:“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血云宗……魔修的血海尸山……左护法死不瞑目的脸,仙尊谢玄素冷酷无情的脸……冰魄寒山发动,无数冰莲花构成的天路……
还有,刺入她后心的那一剑……
聂萦恍恍惚惚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千年后,正在目睹血云宗被屠杀的那一幕,全身的血液因为愤怒而全数蒸腾了起来,她握紧手里的血云旗,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杀!杀!杀!
血红旗面展开,大旗飞舞,迅疾无比地围着仙门老祖转动,旋转中数目变化,从一化二,从二化四……一直到了六十四面还未停止,每一面大旗再度分开,竟然硬生生地变成了一百零八面!
一百零八面,这是一个玄妙的数字。
聂萦犹不满足,满腔的悲愤绝望无处发泄,此时的她双眼充血,已经浑然忘记了外物,滔天魔气从全身汹涌而起,乃至遮天蔽日!
仙魔二气互相克制,聂萦现在就等于是一个缩小的魔界嵌入了仙界,天地之气为之震动,再加上刚才碧华道君自爆的那一波,重重打击之下,琅嬛仙境所在的天空渐渐不稳,空气颤栗着抖动,其他存活的人惊恐地觉得自己的视线都开始模糊曲折——
不是幻觉!
这一处的空间被巨大能量侵扰,硬生生地撕开了一条裂缝,望去黑漆漆的,仿佛有些什么东西在其中,又看不清楚。
谢玄素全力运转,催动体内冰魄寒山发出了一招,冰蓝莲花绽放处冷酷剑气肆虐,对仙门老祖却不见效用,对方似乎是疯了,一边大笑一边转圈,仿佛猫戏耍老鼠一般引得谢玄素跟着追赶,却在空间裂缝出现的一刻,他惊恐地停了下来。
谢玄素疑惑地看了一眼,难道是和魔界一样的裂缝?可其中并无混沌之气……
答案很快揭晓,本来只是细细的‘一线天’,如巨人睁眼般猛地自动撕开,变成三丈高,横贯十余丈的大裂缝,中间影影绰绰,立着一座宏伟高耸的建筑,太黑了看不清楚,只有个轮廓,仿佛是个……城门?
“鬼门关!是鬼门关!”一开始就受重伤被拖到角落调息的青莲观主见多识广,指着裂缝骇然惊呼,“此间灵气波动太甚,鬼界重现了!”
上一次仙魔大战,也是类似战况,有四位仙长崩坏归天,引发鬼界通路被阻,人间孤魂野鬼遍布,苦不堪言。
万万没想到,在今天这场大战中,歪打正着,把鬼界的通道又给撕了开来。
接下来的一幕足以印证他的说法,那栋宏伟建筑渐渐在黑雾中显出真身,虽然雄浑,但一副年久失修的样子,略显破败的两扇大门紧闭,仿佛在等待着谁来叩开。
还活着的人面面相觑,连仙门老祖都停下了戏耍谢玄素的脚步,指着满地的死尸恶劣地嘲笑:“死人太多,鬼界都被惊动了,好啊,好啊!这也算是你们死得有价值,尤其是这群下贱魔修,下辈子投胎可要多积德,不要再当横死鬼了。”
一个低沉的声音从地面响起:“你说……谁是横死鬼?”
聂萦手握血云旗,慢慢地抬头,她此时竭尽全力,耗尽了全身修为,两眼流下血泪,在苍白的脸上蜿蜒而下。
谢玄素大吃一惊,叫她:“大师姐!”
聂萦恍若未闻,眼睛死死盯着半空中的仙门老祖,咬紧牙关,重重地挥舞起手中的血红大旗:“淬炼生魂,不老不死是吗?”
她猛地催动身体内所有生机,以生命为代价,发动了最后一击:“血军至,鬼门……开!”
陡然,在每一面血云旗下,无声无息地出现了由红色薄雾凝成的人形,样貌慢慢凸显,是一队披坚执锐的士兵,为首的将军顶盔掼甲骑在马上,沉默地对着仙门老祖举起了手里的兵器。
一百零八面血云旗,就是一百零八支军队,所有的兵器都指向空中的老祖……
然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它们动了!
血雾凝成的军队纵横交错,互相汇入,顷刻之间已经变成一整支阵型严密的大军,裹挟着仙门老祖向着裂缝中的鬼门关疾驰而去!
“啊!”仙门老祖拼命挣扎,在进入裂缝的一瞬间,他就惊恐地睁大了双眼,“不!不要!放开我!”
天地之间自有规则,生魂不入鬼门。
一旦误入,除非鬼王亲赦,否则必定烟消云散,连投胎的机会都不会有,可鬼界隔绝多年,早失信仰之力,如今有没有鬼王都不一定。
鬼门关的大门依然紧闭,而那支血色军队却无知无觉,丝毫没有停下脚步,反而冲得更快更猛,果然,就在为首将军的马蹄踏入城门洞的同时,两扇大门——开了!
军队一气呵成地冲入,其中的仙门老祖面带惊恐,伸着一只手无声呐喊,那就是他最后留下的画面。
鬼界重现,鬼门大开,在这一刻,世界上全部孤魂野鬼都有了去处,从地上的尸体里飘出虚影,彼此好奇地打量着:“啊,原来我死的这么难看!?”
“知足吧,你看我,头都碎了。”
“走哇走哇,去鬼界投胎去呀。”
“尊上,我们走啦!下辈子再做魔修跟着你。”
赵闻道早就昏迷在地,被他护在身后的右护法白玉雪被波及,此刻也是面色惨白,他咬牙坚持着,用颤抖的手摘下悬在头顶的太乙聚灵灯,轻声说:“你们去罢。”
从绿色莹照的灯中飞出道道虚影,其中还有一位身着黄袍,头顶有金龙之气的年轻皇帝,微笑着朝他一揖,然后飘然而去。
众多魂灵构成了一道小小的银河,星星点点地汇入了鬼界,他们踏足的路边,本是一片荒芜的土地上黄泉花幽然绽放,沉寂的鬼界在此刻慢慢地苏醒了过来。
而地面上,聂萦噗通一声仰天跌倒,精力耗竭地昏死了过去。
第119章 果食
再大的风波也有停息的一天, 一切过后,云开雨散,照旧阳光灿烂。
三界从震惊当中慢慢地恢复过来,只是坊间禁不住大家纷纷议论。
“听说了吗?仙门老祖其实是个怪物?”
“我听宗门亲历现场的长老说了, 是利用天材地宝遮蔽气息, 混淆天机的老怪物来着。”
“当时不少仙长都以身殉道,幸亏仙尊谢玄素力挽狂澜, 一间定江山……”
“吹吧, 明明是魔尊聂萦最后关头用全身修为催开鬼门关,把仙门老祖送了进去。”
“哎, 你这个人竟敢给魔修说话?!”
“啥时代了还魔修魔修的,现在魔修是仙门友好邻邦,仙魔联盟协议昨儿刚签订, 你这话才是冒犯哩。”
“魔尊不是死了吗?魔界那边谁来代表?”
“哦,也是谢玄素,他现在是魔界血云宗大护法,代理魔尊之位。”
“那不就等于左手和右手签?他运气真好!三界之内真的没别人了吗?”
“就是没人了啊,死的死,闭关的闭关, 还有谁跟他争?”
一片难堪的寂静, 说话的人不约而同压低声音,窃窃私语:“你们说,魔尊聂萦真的死了吗?”
*
聂萦不知道她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甚至睁着‘眼睛’发了很久的呆才意识到自己是醒着的。
她身处的环境, 是一个奇妙的, 言语形容不出来的地方,虚空漂浮着无数圆溜溜的‘果实’, 彼此并不相连,也不知道是什么将其维系在一起。
偶尔有一粒小小的光点,从‘果实’上脱离,轻飘飘地划过一条曲折的轨迹向上飞去。
聂萦观察了很久,才发现自己身下就是一颗果实,鲜艳的颜色还挺好看,不像附近的一颗,已经近乎灰黑,只有小小一角顽强地依旧保持着五颜六色的光芒。
唯一遗憾的就是自家的果子表皮不够光滑,有些地方分布着大小不一的细密裂痕,聂萦看着很心烦,她试图伸手去触摸那些裂痕——
才发现自己是没有手的。
奇怪,为什么有‘手’这个概念呢?难道不应该用神识么,多么地方便!
但是神识也不管用,此刻她就像系在果实上的蒂,只能干看着着急,什么都做不了。
这令聂萦十分恼火,她气呼呼地睡了过去。
*
极北之地,绝云峰。
上次来见到的轮值长老此刻下凡历情劫去了,出面招待的是老熟人林雁离,他一看到谢玄素就苦笑:“谢道友,不,仙尊大人。”
他自分别之后不知道又有了什么奇遇,外表重回十七八岁少年样貌,只是修为反而到了元婴大圆满,给人的感觉也不再是枯木死水,反而一见就很温柔可亲。
但彼此都知道底细,于是他也懒得伪装,直截了当地拒绝:“抱歉,我办不到。”
谢玄素衣衫单薄,在凛冽寒风夹着鹅毛大雪中越发显得形容憔悴,他低沉地说:“我还未说明来意。”
“你的来意全天下都知道,不错,我绝云峰的确有一具可以保持尸身不朽兼能固摄魂魄的万年冰精棺,可那是祖师爷精心炼制的法宝,用来保存他早逝的初恋情人,于情于理,都没有拿出来奉送的道理。”
他看着谢玄素的面容,叹气道:“我也听说了聂魔尊舍身取义的壮举,不如这样,你若是信得过我,就将她存在此处,我自有办法保证她身体完好,神魂也可另用法宝护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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