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慈宁宫。
“如今源儿入了宫,万事都有哀家照应着,你叫他不必担心,”太后手中端着茶盏,神色欣悦,看起来容光焕发,眼尾的皱纹都舒展开了,道:“哀家是源儿的亲祖母,难道还能害了他不成?”
明王妃面带微笑,恭敬道:“是,一切就全仰仗您老人家了,只是这孩子年纪小,难免调皮,不堪管教了些,还要麻烦太后您多多费心了。”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便有宫人领着一个六七岁的孩子进来了,不是楚源是谁?
他一进来,便要往明王妃怀里扑,明王妃连忙扶住他,道:“快,给你皇祖母磕头请安。”
楚源照做了,声音脆生生道:“孙儿请皇祖母圣安,身体康健。”
“哎,”太后面上露出满意的笑,招手让他过去,左右端详着,越看越满意,道:“咱们源儿这么聪明,岂是那些旁系能比得上的?不过是鱼目罢了。”
听闻此言,旁边的明王妃目光微微一闪,笑吟吟地对楚源道:“往后在宫里,千万要听皇祖母的教导,谨守本分,不可让她老人家操心,听明白了?”
楚源乖顺应道:“孩儿听明白了。”
明王妃和太后一齐笑起来,却听楚源又道:“母妃,那源儿要在这里待多久,什么时候才能回家呢?”
明王妃面上露出迟疑之色,没有立即答话,太后笑着接道:“你往后在宫里待得时间可长了,若是想家,便让你母妃入宫来看你。”
楚源问道:“那父王呢?父王的眼睛不好,不方便出门,源儿不能回家看他吗?”
闻言,太后面上的笑意就淡了些许,上次明王入宫,母子二人大吵一架,她还动手打了明王两耳光,可谓是撕破了脸,这次她下了两道懿旨,明王也不肯入宫来见她,亲母子闹到这个份上,属实有些难看了。
明王妃看了太后一眼,连忙呵斥楚源道:“才刚入宫,就想那些有的没的,用功读书才是正经。”
楚源当即有些不太高兴,太后笑了笑,唤来叶青,道:“御膳房不是才送了新做的糕点来?让人拿一些来给小世子吃罢。”
听了这话,叶青应声下去了,不多时,她又回转来,手里果然捧了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些点心果子,楚源欢呼一声,左手一个右手一个,高高兴兴地吃将起来,明王妃松了一口气。
旁边的叶青没有退下,表情欲言又止,太后见了,道:“还有什么事?”
叶青道:“奴婢听见了一件不大要紧的小事。”
“说罢。”
叶青轻声禀道:“奴婢方才听见人说,看见燕容华离宫了。”
闻言,太后立即皱起眉头,呵斥道:“宫妃怎能私自离宫?丹凤门的禁卫是吃干饭的么?怎么没拦下她?”
叶青答道:“听说……燕容华是拿着金令,经皇上允许的,无人敢阻拦。”
太后沉默片刻,又骂道:“真是荒谬!”
一旁的明王妃面露疑惑之色,问道:“这燕容华,可是皇上近来很是宠爱的那一位嫔妃?”
“岂止是宠爱?”太后不禁冷笑一声,道:“皇上简直是要把她供起来了。”
一想到这里,她就恨得牙痒痒,有心想发作,但是忆起之前楚彧和她说过的话,太后又看了正在吃糕点的楚源一眼,硬生生把那口气忍下了。
倒不是说她怕了,只是有些投鼠忌器而已,若不是发生了慎刑司那件事情,储君的人选就只会是楚源。
太后心里不是不后悔的,倘若早知道燕摇春如此棘手,当初打死她都不会走一步棋,如今偷鸡不成反蚀把米,她肠子都要悔青了。
毕竟比起淑妃,楚源的储君之位显然重要得多。
心思转过一遭,太后强忍着心头发堵,语气淡淡道:“罢了,他后宫里的这些事,哀家是不管了,是好是不好,都随他去。”
她说完,又转向明王妃,正色道:“说起来,哀家也要同你说一句,你往后若是碰到这个燕摇春,不要同她多做纠缠,可听见了?”
她的神色郑重,明王妃心中惊诧万分,口中连忙应道:“是,臣妾谨遵太后娘娘的教诲。”
太后又道:“还有源儿也是,总之,你们见了她,都给哀家绕道走。”
她实在是怕了,眼下楚源这太子之位还没到手,太后再不想其中横生出什么枝节来,别说燕摇春只是出宫了,哪怕是要骑到她头上拉屎,太后也要捏
着鼻子认了。
罢了,且待来日方长。
……
却说另一边,燕摇春出了丹凤门,顺着御街往前走去,循着记忆力大致的印象,她穿过了一座拱桥,街上渐渐开始变得热闹了,有人声自前方遥遥传来。
燕摇春已经很久没有独自出过门了,尤其是入宫这一段时间以来,去哪里都有人跟着,如今没了小尾巴,她甚至还有些不习惯,不禁在心中感慨,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今天天气晴好,气序清和,正是初冬的季节,太阳暖融融地照下来,街上有挑货担叫卖的货郎,也有骑着毛驴晃悠的路人,还有追打嬉闹的孩童,长街两侧俱是民舍房屋,偶尔看见谁家院子里种了一株柿树,树上挂着许多柿子,一盏盏如火红的小灯笼也似,上面还结着薄霜,看起来十分诱人。
树上传来莺声滴呖,燕摇春定睛一看,却见几只雀鸟正在啄食着柿子,忙忙碌碌,她觉得颇有意思,下意识驻足停下来观察,谁知才看了没多久,院子里忽然传来主人家的吆喝:“贼雀儿,又偷我的柿子,快起开!”
主人家一边斥骂,一边拿着竹竿驱赶麻雀,一时间满树的柿子乱摇,麻雀乱飞,叽叽喳喳的,好不热闹。
燕摇春看得有趣,忍不住露出笑意,正在这时,她听见有一个略微熟悉的声音在呼唤:“喻姑娘,喻姑娘!”
燕摇春起初没反应过来,还在看那柿子树,等过了片刻,那人已经站到她面前了,视线里出现一道人影,燕摇春这才意识什么,定睛望去,对上一双似曾相识的眼睛,那人的眼底闪烁着惊喜的微光,又唤了她一声:“喻姑娘!”
燕摇春有些惊讶地看着那个青年,迟疑道:“你是……柳、柳司丞?”
柳宴书的双眸一下子就亮了起来,连忙点头:“是,正是在下,喻姑娘还记得我。”
“当然记得,”燕摇春明眸微微弯起,莞尔笑道:“柳司丞还请我吃过饭呢,怎么会忘?只是……”
燕摇春打量着他,柳宴书心中有些忐忑,道:“只是什么?”
燕摇春忍俊不禁道:“只是几个月不见,柳司丞白了许多,看起来更俊了,倒叫我一下子没认出来。”
闻言,柳宴书的脸一下子就红了。
……
乾清宫。
楚彧正在听底下的大臣议事,到了年底,朝中的事情格外多,且乱,尤其是上一任户部尚书被撤了之后,才发现户部的窟窿已经多得如筛子也似,账目全对不上,眼看年关在即,各个衙门都在等钱,争得面红脖子粗,不可开交。
正在这时,众臣忽然听见上方传来咔哒一声脆响,纷纷抬头望去,只见天子手里捏着一支折断的朱笔,表情有些不好看。
大约是发觉众人的视线,楚彧将那支断笔扔下,扫了他们一眼,淡淡道:“吵吵就有钱了?”
众人皆是屏气凝神,楚彧的声音没什么情绪起伏,却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在其中,道:“霍昌源、王琨、周岗——”
他一连念了四五个大臣的名字,道:“把他们的家都抄了,发放诸位今年的俸禄绰绰有余。”
众臣吃惊,面面相觑,又一齐去看刑部尚书,那位尚书缩了一下脖子,硬着头皮上前一步,吞吞吐吐道:“启禀皇上,这几个案子尚未查清楚,如此……是否过于草率?”
楚彧不紧不慢地将折子合上,扔到一旁,望着他,道:“朕不觉得草率,还是说,你们不想过个好年?”
刑部尚书:“……是。”
第115章
众臣退出了乾清宫,结伴往外走去,谁料没多远,便有一个小内侍追上来,叫住文思院院使,道:“陈院士留步,皇上召见您。”
想起方才天子的表情,众人皆是纷纷投来同情的目光,陈构:……
去乾清宫正殿的路上,陈构把自己上任以来做过的所有事情都迅速地回想了一遍,甚至还苦中作乐地想,他那点家当,皇上哪怕抄家也抄不出几个子儿来,只够发发七品官的俸禄了。
陈构忐忑地入了殿内,楚彧正坐在御案后看折子,见他来, 第一句便是:“当初朕让你设立尚造司,现在如何了?”
原来是问这个,陈构心中舒了一口气,恭恭敬敬地道:“回禀皇上,尚造司设立了近两个月, 第一批货已顺利出售了,共得白银一万三千两,账已呈给皇上过目了。”
楚彧嗯了一声,又问:“尚造司现在是柳宴书在管?”
陈构答道:“是。”
楚彧将奏折合上,道:“明日让他入宫一趟。”
八幺八惊慌开口:“要干嘛啊你?这是准备打压潜在情敌吗?”
楚彧:……
……
燕摇春只是出来走走,没想到竟会遇到柳宴书,但是她记起来,这里似乎距离文思院很近。
柳宴书好奇问道:“喻姑娘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喻少卿呢?”
燕摇春微怔了一下,继而眨了眨眼,明眸中藏着几分狡黠,道:“我今天是偷溜出来的,他不知道,你可别告诉他呀。”
柳宴书看着她,微微红了耳根,道:“好。”
他顿了片刻,又问:“喻姑娘这是想去哪里?”
燕摇春其实也没什么头绪,只道:“我随便走走,散一散心,好久没出来了。”
她想了想,问柳宴书道:“柳司丞,这附近有集市吗?”
“我能带喻姑娘去,”柳宴书当即自告奋勇,又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喻姑娘若是不嫌弃,可以唤我的表字清文。”
一刻钟,燕摇春就跟着柳宴书到了集市上,人群熙攘,叫卖声此起彼伏,一派热闹非凡之景,燕摇春还看见了春雨楼,正是柳宴书上次做东请他们吃饭的酒楼。
柳宴书殷勤问道:“喻姑娘要进去小坐吗?听说春雨楼最近新出了一道甜糕点心很不错。”
燕摇春摇首,笑着婉拒道:“我还不饿呢。”
柳宴书哦了一声,有些尴尬地挠了挠鼻尖,绞尽脑汁地想话题:“喻姑娘,你……你家住在何处啊?”
这下还真把燕摇春问住了,她有些不知如何回答,只好含糊道:“我……我现在是借住、借住朋友家里……”
她担心柳宴书追问,假装对一个店铺很感兴趣,连忙加快步子走过去,柳宴书果然顾不上追问,看着那店招,道:“喻姑娘想买玉?”
那正是一个卖玉的铺子,来都来了,燕摇春还从没逛过古代的店铺呢,遂道:“进去看看。”
柳宴书跟着她一道入了玉铺,相比起街上的热闹,这店里的空气就安静了许多,陈设摆件处处都十分雅致,店伙计正在柜台后忙碌着,见了客来,面上就多了三分笑意,热络地招呼道:“客人要买什么?可要小人给你们介绍?”
柳宴书看了燕摇春一眼,道:“不必了,我们就随便看看。”
燕摇春原本没什么想买的,她打算看一看就出去,也免得让那伙计白忙活,然而在转了半圈后,她的目光落在一枚玉佩上。
店伙计人精一个,自是发觉了,连忙过来,陪着笑介绍道:“这是虎山玉,客人要仔细看一看吗?”
嘴里这么说着,他已经将那个锦盒送到燕摇春面前了,燕摇春倒是没接,只是打量着,那枚玉佩刻着麒麟纹样,通体润白,纯净无暇,玉质细腻温润,在天光下仿佛带着灵气一般,宛如月中凝露。
那锦盒的底部放着深青色的软缎,更衬得玉佩光华流转,清冷雅致,十分好看。
燕摇春看了一会儿,忽然想起来,楚彧也常穿深青色的衣裳,这玉佩和他倒是很相称。
她没忍住,问店伙计道:“这玉佩怎么卖?”
店伙计眉开眼笑地答道:“五两银子。”
五两银子,换算成现代的物价,那就是人民币两万块,燕摇春顿时有点肉疼了,她下意识摸了摸袖袋,今天正好只带了五两出来。
于是她开始试图杀价:“能少一些吗?”
店伙计面露难色,燕摇春作势欲走:“不能就算了。”
见此情状,柳宴书张了张嘴,下意识道:“喻姑娘,我——”
燕摇春看了他一眼,柳宴书立即闭上嘴了,跟上燕摇春的步子,那店伙计哎哎唤了两声,连忙追了上来,陪着笑道:“姑娘,这买玉讲究一个缘分,姑娘若是有意买下它,价格还可以商量,您看……少半贯钱成不成?”
燕摇春看着他,道:“三两。”
店伙计一咬牙:“四两。”
燕摇春不为所动:“三两。”
店伙计一脸为难,苦笑道:“姑娘,不是小人不肯卖,实在是掌柜那边没法交代啊。”
正在这时,后头传来一个声音:“怎么啦?”
紧接着,有人打起帘子低头进来了,是个身形微胖的老者,看着五六十岁的模样,他鼻梁上竟然还架了一副眼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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