嘈杂声再度渐起,李士荣直视年轻的女子,眼神阴寒质问:“苏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苏若胭料到他会问,一笑答道:“李大人不必担忧,陛下传唤我等前来可没有别的意思。”
“众位大人年事渐高,身子骨可不比从前,万一跪坏了可怎么好?陛下爱重诸公,听说此事后立即召我等过来守卫看护。”
她依然是笑眯眯的和善模样,杏眼扫过一众臣子,微微抬高声音:扣qun:扒霸三〇泣七捂伞六看最新完结肉文清水文“不论在场何人有闪失,以乾仪卫的办事效率,必然可以迅速送其回府休养。另外御医也已到位,如此,大人们尽可放心跪了。”
官袍单薄,众臣在雪中已经手脚麻木,听了这一番话更是脸都绿了。
跪了这么久,没想到得到的会是这样的回应,天子颜面为重不可让步妥协,哪怕一怒之下强行赶他们离开也好啊!
唯有李士荣毫不动摇,明明脸色阴沉,却还挤出了一个笑:“那就谢陛下关怀,辛苦苏大人了。”
“李大人言重。”苏若胭面色不改。
沉钟复响,辰时已过。
李士荣不理会围在两侧的乾仪卫,双手托举象牙朝笏越过头顶,再次高声请命。
“太妃娘娘冤枉,请陛下明察!”
旧事时隔多年,谁能记得清清楚楚,区区一个老宫女的疯癫之语,算什么证据确凿?
皇帝想凭那一纸所谓的供词就定罪,未免太过轻率。
他李士荣只有一个妹妹,当年为家族入宫为妃,葬送一生仕途已是委屈,如今芳华逝去,怎能在冷宫那样的凄寒地度过余生。
更何况……
李士荣眼一眯,敛去藏匿的戾气。
更何况,就算是再狠再惨烈的谋杀,用在宁檀那毒妇身上也为过,不是吗?
念在宁家满门忠烈,人丁凋零的份上,他没有迁怒宁深对其下手,已经是手下留情了。
他目光阴鸷,不动声色望向眼前殿宇。
透过紧闭的乌木悬窗,可以隐约窥见两人隔桌相对而坐,是朱缨,还有许瞻。
到了这般境地,你会不会顾念长姐的旧情,帮衬我一二?
苏若胭立在一旁,出言相劝道:“贵太妃借香料暗害故太后娘娘之事证据确凿,李大人这又是何必呢?况且陛下并未降下重责,只是令娘娘迁居冷宫,如此已经是法外开恩。以李家如今的地位,何苦执意与圣上过不去?”
她向后望一眼,有些看不下去地啧声:“这天寒地冻的,瞧宋伯爷和郭长史的状况实在不好,真是不容易。”
李家显赫百年,与许氏一样享一等国公食禄尊荣,几代积攒下的荣勋更是不计其数,就连以军功发家的宁氏也不能与其比肩。若能安分度日,不生出别的心思,就算不能再出栋梁之才,这些家底也足够几代人荣华无忧。
可惜这些人不能认清现状,非要与陛下对着干。
“证据确凿,苏大人是指那个死去的疯宫女留下的血字吗?”李士荣不关心其他人怎么样,冷冷逼视着她,尽管跪地身形矮一截,气势却分毫不减。
他话中似有所指,讽道:“乾仪卫内部一向是出了名的热闹。如今韦顺已死,绿瑚又写下供词,可谓一石二鸟,乾仪使既失了助手,想来苏大人很快又能高升了。”
自周岚月上位以来器重苏若胭,南司佥事这个二把手比北司使高一级,反而受到排斥。
韦顺死了,苏若胭顶上他的位置是迟早的事。
他话语不善,令苏若胭目光一寒:“李大人的意思是,乾仪卫司伪造证据制造冤案,行铲除异己之实?”
没等他说话,殿门一响,身着官服的女官出来,身后跟着一行小黄门和侍女,个个手中端着托盘,里面像是放了什么奏章文书。
照水立于阶前,对跪着的众人道:“陛下口谕,雪日天寒,请诸位大人即刻回府。”
探陛下的口风并不强硬,众臣不敢悖逆李家,即便心中叫苦连天,也只有继续跟在后面,端端正正跪着。
李士荣对他们的态度感到满意,一面开口道:“太妃娘娘无故蒙冤,恐难服众,臣等愿长跪雪中冒死进谏,求陛下收回成命,以保天子英名!”
“天子金口玉言,圣旨一下岂能收回?莫非诸位大人糊涂了。”
照水声音微寒:“太妃谋夺后位欲加害中宫娘娘,此事铁证如山,何来‘蒙冤’一说。李尚书关心则乱,说话可要记着分寸。”
女官言语滴水不漏,何尝没有透露出殿中那位不会让步。
终是要顾忌君臣礼仪,李士荣咬牙,压着声音一字一句:“太妃娘娘秉性纯善,多年来更是深居简出,岂会有觊觎后位之嫌?此事疑点重重,陛下如此贸然结案,李氏不服,众世家不服。”
不服?
照水环视一周,抬高声音问其他人:“诸位大人也是如此想吗?”
众臣皆低头不语。
无声就是默认。照水见状也不再客气,冷声道:“那就请大人们坚持所想,待本官把东西拿出来,也不要瑟缩反悔。”
“劳烦苏使,可要牢牢守好整个外院。莫要让今日之事传了出去。”
她侧身对苏若胭道,有意无意扫了一眼众人,“毕竟要以诸位大人的名声和人头为紧。”
苏若胭一笑,自是满口答应:“照水大人放心就是。”
随着高大的漆门重重关上,所有人都封闭在了承明殿这片外院中。
众臣心头一阵惴惴,总觉事态不对,却不知究竟是何处异常。
第99章 旧势
照水颔首, 径自从身后跟随的最近一名侍女手中拿起一封奏疏,打开。
“康乐十三年秋日,工部检修平州水利,实际花费仅为拨款额的半数, 剩下的银两无端不知所踪。”
她目光直直射向吊梢眼的大臣, 继续道:“检修结束后不到一月, 唐尚书身边的管家频繁出入钱庄, 每次前去皆出手阔绰,交易数额相当之大。可惜此人办事不力,未能依大人之命顺利毁去账目, 几经辗转反到了乾仪卫手上。”
唐正江一顿, 面上迅速失去血色变得惨白, 心中亦惊疑不定。
怎么会, 那账目竟没被毁掉, 胡全这刁奴骗了他!
事情已经过去这么多年, 本以为早无隐患,怎会被皇帝查了出来?久远至此尚且无所遁形, 那近几年的事……
桩桩件件加起来, 可都是抄家和杀头的大罪!
唐正江一向唯李士荣马首是瞻, 哆嗦着手慌忙看向他, 试图寻求庇护。
得不到回应,满心惊慌的臣子顾不得什么阵营什么依附, 在求生欲的驱使下控制不住麻木的双膝,摩擦过冰寒入骨的残雪,悄然向后退缩半步。
照水不理会, 从小黄门手中拿过另外一封信件,理性不带情绪的声音逐字逐句, 如同对死刑犯的冷漠宣判。
“康乐十六年二月,孙府名下田庄与附近农户生出纠纷,孙长史纵容手下侍从以暴力镇压,事后不见补偿,反强占百姓良田八十七亩。”
人群中大臣震惊抬头,照水继续:“失了田地的农户前去刑部击鼓鸣冤,案子分到郭侍郎手上至今未见回音,何以一拖再拖,原是郭孙两家暗通曲款,早已以钱额财宝私下作结。”
“去年新科进士入仕,薛阁老倾心于新上任的文渊阁女官林典史,欲逼其入府为妾,其不愿,阁老便捏造谣言毁其仕途,斥其私德败坏行为不端,有了如此恶名,足够林典史在这八品的位置蹉跎半生了。”
随着女官一件一件道出往事,阶下一派刚正忠贞之貌的臣子再也不能保持原来的冷静,被点名的人面如土色,俯首雪地中抖如筛糠不敢起身。
那些未被提起的人神情也没好到哪去,毕竟别人的事能被皇帝查出,自己就能如此幸运地免于受难吗?
今日来的人里面,可没几个手上干净的。
李士荣心头因惊异和恐惧而狂跳,低下头撑住冷静,思绪飞转考虑对策。
是了,朱缨不是无能易骗的小丫头片子,她有足够的政治敏锐,还有一干得力的文武心腹来发号施令。
乾仪卫、诏狱、红缨军,还有……
渐台,四通八达的情报网。
“陛下本不愿重提旧事,奈何诸位大人实在固执,不撞南墙不回头。”
照水搁下最后一本奏疏,对众人发出最后通牒:“今陛下口谕:太妃李氏投放香料谋害中宫一事罪无可赦,如有人胆敢求情阻拦,视与之同罪。至于昔日罪责是大是小,全在众卿一念之间。”
说罢,她不再多留,令侍从把那些“罪证”发下去,身影消失在内殿深处。
若说前半段话是公事公办,那么最后一句就是赤裸裸的威压,言下之意就是:若你们识时务,莫再跟着李姓挑衅皇家,她不介意让那些旧事继续埋藏下去;若执迷不悟,就休要怪她翻脸无情。
天子金口玉言当前,先前令众臣畏惧不已的李士荣顿时显得有些微不足道。
只要他们及时醒悟向圣上投诚,即便得罪了李家,有了天底下最尊贵之人的庇护,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哪怕在争斗中成了被殃及的池鱼,起码能保全一条性命。
时至现在,所有人才明白北司使奉诏前来的用意。一是以武力见威慑,二是就站在这里,反正有罪名在前,如果有人敬酒不吃吃罚酒,即刻就可以押入诏狱受审,复查昔年旧事。
从一开始,皇帝就没打算与他们讨价还价。
唐正江率先屈服,但不好独自离开,犹豫着拉住那人手臂劝说:“李兄,大局要紧……”
李士荣此刻已然不再抱有希冀,他知道,今日将是自己与朱缨最后的较量。
所以,他只能破釜沉舟,尽力于险局中搏出一条血路。
“你们若还信我,就留下来。”
他说:“你们跟随我多年,只要李氏势力未衰,就不会看着你们白白丢命。”
诸家一直追随李氏,此事不假。年岁沉浮间有多少见不得光的事,有的得了默许,有的是充当帮凶,如若真的暴露于世,别说他们这些小鱼小虾,就连李士荣自己也罪责难逃。
也许皇帝根本就是知情的,纵看整个朝野,所有人都低估了她的耳目之灵通。
李士荣,李贵太妃,整个李家,甚至静王朱绪,他们现在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至于他所说之语,前有王良兴替罪,后有礼部心腹献祭、韦氏颠覆,一桩一件面前,这番话的可信度能有几分?终究显得苍白了。
李士荣有所觉,猛地转过头去,惊怒道:“你们敢——”
然而,这次没有人再理会他的话。
有人面带挣扎站起了身,动作因长时间跪伏而略有踉跄,却又分外坚定,不带丝毫留恋。
只要有一人打头,后面就一发不可收拾。起初离去的人只有三三两两,很快变成了七个,八个,九个······
离他最近的唐正江也终于下定决心,最后望他一眼,缓缓直起了冻僵的双腿。
漫天的雪下得愈发大了,有几片落进男人的眼睛,从木然的眼眶直直冷进心里。
到最后,留下来的只有寥寥几人。李士荣跪在原地,只剩一具傲然的皮囊不肯受降,内里的五脏六腑已经化作死灰。
显赫已成过往,豪势燎作尘烟。
旧时王谢堂前燕……
他输了,彻底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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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瞻离去后,朱缨一人枯坐在桌前,望着满盘黑白静默不语。
两炷香已经燃尽,她从矮榻起身,脚步因久坐而略显涩滞,缓缓走向盏盏烛火明暗处。
这一局,她赢了。
不止棋局,李家因身入绝境而焦灼难安,而她作为明面上的赢家,却没有多么轻松喜悦。
李氏贵妃企图加害中宫,即便并非致使母后薨逝的直接凶手,不臣之心却难以狡辩。
现在证据在手,她当然不会轻易放过。
经过今日之事,也让她直观看到了李家在朝势力之壮大,就算方才她使计瓦解,而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想要彻底铲除异己肃清其党羽,还要费一番功夫。
面前是故太后宁檀的灵位,朱缨仰头凝望。
母后,李贵妃想要对你不利,只是为了争宠吗?
大魏建国以来男女地位渐等,按照祖制,不论皇帝是男还是女,其正室中宫皆有参政辅佐之权,可与天子一同临朝,至于其他妃嫔侍君则没有这样的权力。
后宫争斗往往夹杂着前朝利益,像宁家和李家这样门第出来的子嗣自小耳濡目染,自然明白这样的道理。
李氏固然跋扈,却并不是没有脑子,为小小情爱做出谋害皇后之事,朱缨不信如此简单。
这其中还有什么内情,她不得而知。
据那些宫中老人的话,母后与李贵妃从前明明还算交好。
炭盆燃烧需要透风,宫人就在殿角槛窗开了个角,裹挟着风雪,不时飘进零星半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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