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如此,绿瑚根本没有接触到这种花的途径。
“罢了。”
白纸黑字骗不了人,朱缨觉得,也许是自己多想了。
她微微一叹,合上案册扔在一边。
周岚月想帮她转移一下注意力,主动道:“我方从马场回来。那雪蹄马真是烈性十足,可惜遇上了我。”
她眼中放光,骄傲得不行。朱缨展颜:“驯服了就好,没受伤吧?”
“当然,一匹马而已,我哪有那么娇弱。”
“我问的是马。”
她果然上套,朱缨暗笑,表面却一脸无辜,“雪蹄马珍贵,一匹可抵千金,莫被你吓出毛病来。”
“……”
她满眼戏谑,周岚月猝不及防吃瘪,皮笑肉不笑:“呵呵,多谢陛下挂心。臣回去定然好好对待宝马,为它梳毛刷鞍,再用香料给它熏得处处芳香。”
从前两人常常斗嘴,今日这样的程度不过是小儿科。
朱缨不恼,经她这一打岔,自己的心情也明朗了许多。
近日皇帝心神欠佳,承明殿宫人点起了檀香,不过燃香时间太久,气味烘得人头晕脑胀。
朱缨揉眉心的手忽而一顿。
鲜花易枯萎,不耐长期运输,以此为原料的各种制品却经得起长途跋涉,比如香料、干花瓣磨成的粉。
回想那天的场景,花樽摆放在殿角,从门外一路被押进大殿中央的人按理是看不到那些花的,只能闻到些浅淡的花香。
而绿瑚最后有那样激烈的反应,她们就想当然地以为她是见过姜桃,于是沿着这一线索查。
现在一想,万一她是先闻到了熟悉的花香,因为那味道才发狂的呢?
绿瑚刚失心疯不久时,曾在惶然失措中说出过一句“贵妃娘娘饶命”,使她们的疑心集中到了景阳宫李氏身上。
现在她被自己召见过,北司里又有李家的眼线……
朱缨大惊失色,腾地站起:“快去救绿瑚!”
她顾不得向周岚月解释,甚至来不及换一身常服,就要亲自去乾仪卫司。
周岚月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但能隐约发觉事情非同小可,于是也正色起来,随她一同赶往诏狱。
圣驾突如其来的到临令众乾仪卫大为惊诧,纷纷稽首行礼。
而朱缨无暇应付,跨入大门直奔诏狱,周岚月紧随其后,同样面容肃然。
前有圣上、后有他们最大的长官乾仪使,看守诏狱的守卫自然不敢怠慢,匆忙引着两人前往绿瑚所在的牢房。
管事不安,缀在周岚月后面低声打听:“大人,这是出什么事了?苏使和韦佥事都在里面呢……”
“韦顺?”
若胭掌管北司,经常过来诏狱是正常,韦顺怎么也在?
周岚月无来由地生出不祥的预感,问:“他来多久了?”
“不到一刻钟。苏使来得迟一些,但也相隔不大,二人是前后脚。”
她摸不清这是什么架势,跟着朱缨一路深入。
穿过昏暗的过廊,临近走到拐角处时,竟隐隐听见一阵衣衫翻腾的打斗声。
“韦顺,你疯了!”
一道女声带着十足的愤怒和不可置信,在空旷的狱中不断回响。
第96章 血书
是若胭!
朱缨与周岚月转眼已经赶了过来, 在看清眼前场景后俱是面色大变——
原本关押着绿瑚的牢房此时门大开,苏若胭和韦顺起了争执,正在里面缠斗。
而本该安然留在这里的绿瑚竟无知无觉倒在地上,颈间鲜血仍在汩汩向外流。
周岚月的怒火腾地一下就起来了:“够了!苏若胭, 停下!”
绿瑚这个人证何其重要, 她没功夫管他们两个, 慌忙进去半扶起奄奄一息的女子。
陛下难得来一次, 竟出了这样大的乱子!
跟随前来的狱卒无不如临大敌,纷纷也进入牢房,费力将仍在打斗的两位长官分开制服。
苏若胭被押着跪下。大事当前, 她没时间为自己脱罪, 抬首时面色激愤, 向朱缨禀报来时目睹的一切:“陛下, 是韦顺杀了绿瑚!”
手下报信说绿瑚像是恢复了神志, 不再疯疯癫癫了, 她听后自然高兴,想着亲自前去确认后就去面圣禀明, 岂料才靠近牢房, 就听见绿瑚的一声惨叫。
她心惊, 忙加快脚步前去查看, 就看见韦顺手起刀落,直接杀了绿瑚灭口!
之所以说“灭口”, 是因为绿瑚指尖淌血,而另一手中紧紧攥着从囚服上撕下来的一角衣袍。
上面血迹斑斑,是还没来得及写完的招供书。
韦顺身上挂了彩, 看起来更加狼狈。
他不能让绿瑚真的留下物证,可没想到朱缨和周岚月会来, 现在被抓了个正着,李家怎么保得下他?
生死当前,他从前的嚣张模样无影无踪,额头紧紧贴着冰冷的地面,浑身都在颤抖,“陛下,臣冤枉,臣……”
周岚月一心关注着绿瑚的性命,可惜脖子上的伤口太深,血根本止不住,不断洇湿白色的囚服,很快染在她的瑞云朱雀服上。
手放在绿瑚鼻间,那点呼吸微弱得几乎感受不到。
她面色凝重,就着半蹲在地的姿势抬起头,远远与朱缨相望,无声摇了摇头。
救不回来了。
朱缨的心沉到了谷底。
这时候,绿瑚撑着最后一口气睁开了眼。
那双血红的眼紧紧盯着周岚月,几乎用尽了全力,颤抖着将手中的半封血书举了起来。
周岚月接过的那一瞬,她如同完成了什么使命一样,手重重下垂落在身侧,再也没了气息。
死不瞑目。
周岚月把尸体平放在地上,双手异常沉重。
她展开那用布料写就的血书,刺目的字迹歪歪扭扭,但仍可以看清内容。
但是只有半封,上面寥寥两句,将将要写到背后指使之人的时候戛然而止,让尘封多年即将揭开的真相再度掩埋。
这封绿瑚豁出性命留下的血书被横插一脚,现在与废纸无异。
她怒极,一个箭步冲到韦顺面前,拽起他的衣领:“是谁指使你的,说啊!”
后者闷哼一声,早没了与她叫板的气焰,脸色惨白,却仍坚持着不肯供出背后的主子。
“无人、无人指使。”
朱缨一言未发,面无表情站在他两步之外,心中早已戾气滔天。
从宫外到坤宁宫,再到北司诏狱,她的人千辛万苦捉住又费尽心力保着的人证,就这样被杀死了。
什么都没留下。
她勾起一个冰冷的笑,如同在看死人,“为了他们不暴露,情愿舍了自己的命,你还真是条忠心的狗。”
她早知韦顺是李家的人,只是不想贸然打破乾仪卫司的平衡状态,才一直没有动手。
既然现在他要自寻死路,那她也没有留着他的理由了。
他们以为只要除掉绿瑚就能高枕无忧吗?只要她还在这个位置上,她就会一日不停地调查旧事。
要是有本事,就把所有的蛛丝马迹都毁去,人证物证,一个不要留。
“若胭。”朱缨望了一眼女子,沉声简短道:“交给你了。”
苏若胭听懂了她的意思,眼睛蓦地亮了,如饿狼闻见血腥气,瞬间变得兴奋:“臣遵命。”
韦顺似有所觉,不禁狠狠打了个寒战,顾不上脸面连滚带爬过去拽住皇帝的裙角,如同一条狼狈乞食的狗。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
芙蓉面,蛇蝎心。能做北司使的都不是等闲之辈,他知道苏若胭的手段,也亲眼见过她是怎样让那些囚犯生不如死的。
朱缨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轻飘飘踢开了他的手。
一行人的身影消失在诏狱尽头,韦顺满心绝望,想抽出腰侧乾仪刃先一步自绝,而苏若胭早有所料,一脚把凶器踢出去两丈远。
“哈哈哈——”
容貌清丽可爱的女子笑得分外纯真,直教人甜进心里,在韦顺眼里却如同嗜血索命的骇人鬼魅。
“见过佥事大人。”
她甚至手放在腰际,居高临下地冲他行了个礼,咯咯的笑声在诏狱回荡:“这次你可落在我手里了哦。”
“啊——”
忽略了韦顺的惨叫声,她弯着眼睛,一手拽住他头发,拖进黑洞洞的牢狱深处。
苏若胭笑着,毫不在意地擦了一把嘴角渗出的血,那是方才交手时被打出来的。
她不会忘记自己初到乾仪卫司时是怎样被韦顺欺凌的,那被打断过的左腿好不容易接上,至今仍在隐隐作痛。
和她一块进来的女子,要么被他们看上玷污,要么残了,要么死了,只有她运气好坚持了下来,等到了周使。
好在一切都过去了。
韦顺,接下来的时间里,你可要好好享受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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惨叫声从不远处传来,周岚月看不见画面,但多少能想到韦顺现在是怎样的痛不欲生。
一盏茶前半分尊严都不顾地冲陛下乞求饶命的人,此时恐怕是一心求死了。
人证被杀的怒火平息了一些,她轻轻弯了一下唇角。
若胭忍了这么多年,可算报仇出气了。
她还记得自己初接手乾仪卫时,里面的女子少得可怜,几乎都是如韦顺般乖戾无能之流。日日不干正事,只知结党倾轧,相互争斗,下属部门的状态也是一团乱麻,行事毫无章法。
这样处处拿不出手的组织,难怪会被御监司压着打。
苏若胭是她关注到的第一个女乾仪卫。受尽排挤和刁难的女子打定主意要站稳脚跟,昨日出任务重伤归来,今日又被人暗算,即便如此,照样一瘸一拐去南司报备,坚持说自己明日不用养伤,还能行动。
有人好奇,问她为什么这么拼,她说,乾仪使是女子,北司使就也可以是。
乾仪卫司下设三部,乾仪使统领全司,乾仪佥事掌南司文书,北司使掌北司诏狱。她只有一步步不停地向上爬,才能再也不被人欺负。
那张娃娃脸上挂着彩,固执又坚毅的眼神实在令人印象深刻。
若胭出身寒门,是从武举一步步爬上来的好苗子,后来阴差阳错被调进了乾仪卫司。以她的本事和能耐,原本早就应该出头,可惜立下的功劳大多被人抢了去。
她没有靠山,又不肯服输,只能一日日在原地熬着。
周岚月不管什么人想打压谁,她只知道眼前的女子有身手,有心劲,是现在的乾仪卫司最需要的人。
所以她用心栽培她,提拔她,而她也没有让她失望,接手诏狱后极少出纰漏,办事利落又干净。
韦顺死了,那帮乌合之众没了老大,还能掀起什么风浪?
她整治了这么久的乾仪卫啊,终于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周岚月颇感欣慰,心头微轻的同时,注意力又回到眼前绿瑚的尸身上。
绿瑚死在了诏狱,她身为乾仪卫长官难逃罪责,本想随圣驾离开这里请罪领罚,但朱缨却要她留下。
想想也是,北司使领命有要务,无暇管顾诏狱事宜,自然该她乾仪使亲自处理这具尸身,不能假手于人。
她重新检查了绿瑚的尸体,仅有脖子上一处利落的刀口,直接切断了血管,身上其余地方并无伤处。
非要说的话,就是右手手指见了血,是为写血书自己咬破的。
再看地上随意扔着的半封血书,上面虽然有字,却半点有用的信息都没有。
韦顺啊韦顺——
想到那无能又糊涂的杂碎,周岚月唇角再度放平。
她是真的没有料到他会这么沉不住气,竟蠢到亲自出手杀了绿瑚,这对他自己来说无异于自寻死路。
况且,有私杀囚犯的罪名在,李家肯定不会出面保他。
只是可惜,即便她们对李氏的疑心只增不减,可现在人证物证皆失,她们什么都做不了,直接陷入了被动。
或许这也正是李家的目的。毕竟韦顺只是一枚小小棋子,舍弃他保住整个家族的荣耀,实在是一桩稳赚不赔的买卖。
诚然乾仪卫少了个大祸患,可周岚月的心情实在好不起来。
她轻叹一声,正准备把这具冰凉的身体放平,却在瞥见那只蹭满泥土的手时微顿住——
在绿瑚的右手上,有两根手指的指腹沾有血迹。
寻常人写字都用食指,哪有人写到一半还要换一根的,一共就写那寥寥几字,还要咬破两根手指?
周岚月凑近了看,发现一根手指上的伤口较为新鲜,血凝固不久,应是方才咬破的,而另一根的状态则明显不一样。
那小小的伤口已经将近愈合,血迹却没有擦去,干涸在皮肤表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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