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我看未必是个姑娘,说不定是个寡妇。你们想啊,那陆贵都二十七了,家里穷成那样儿了,谁家把好好的姑娘往她家嫁呀!”
王翠萍说的事,果然是个爆炸性新闻,引得妇人们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
一直没说话的徐氏开了口:“陆家去年搭了五亩地的大棚,不算还没采摘的菜,就去年卖的那些,陆家手里起码攥了十两的银子。”
妇人们一听这话才反应过来。
陆家,已不再是那个吃了上顿没下顿的陆家。
之前沈杳让人传出刘长根岳家的事,大家伙也就都知道三十文一斤的菜出自大柳村,且家家户户都有种。
所以,一直娶不到媳妇的陆贵,才会被七里铺的人看上。
“哎哟,这么说来,我家狗蛋以后也不怕娶不到媳妇了。”
家中有那还未成年儿子的,这会儿才想起,她们都不再是勒着裤腰带过日子,生怕将来儿子娶不到媳妇的。
想到此,又都对着吴婆子千恩万谢起来。
若不是沈家拉了她们一把,她们又怎会成为别人羡慕的对象。
这一谢,就谢道日头偏西才离去。
大年初二,儿子儿媳妇带着孙子孙女们回了各自的岳家。企饿裙宜尓无衣肆宜似以尓,百日萌团队整理留在家中的老两口今年倒也不孤独,被村长请过去吃饭,又是一番畅谈。
沈春生带着妻儿只在家岳家住了一夜,年初三一早就往家赶,生怕二老太冷清。
刚进院里,就见吴婆子跟舅爷爷坐在院子里晒太阳聊天。
“舅,你怎么来了?”
沈春生来不及放下手里的东西,忙上前问到。沈杳带着沈延年也上前给舅爷爷拜年。
“我也将将到,你们怎么今儿个就回来了?不在岳家多歇两夜?”吴三伢儿拉过两个小的,笑着从袖筒里摸出四个铜板,一人给了两个,是新年的压岁钱。
吴婆子也没拦,虽说弟弟日子过的清苦,但这是他对小辈的心意。若是拦了,怕惹得他心中不畅快。
问了礼,沈春生带着媳妇去后院收拾,沈杳留在了前院,陪着吴婆子晒太阳。
去年冬天来的早,回暖的也早。才过完年,天就暖和了起来。沈杳坐在凳子上,被太阳晒的眯起了眼。
“三伢儿,你老实跟我说,是不是那两个不争气的又气你?”
听到吴婆子的问话,沈杳这才细看起舅爷爷。
舅爷爷很少来她家,上一回来还是吴婆子晕倒在山里那一次。比起上一次,如今的舅爷爷看起来更加苍老。刚刚五十岁的人,说是七十也有人信。
到底是亲姐姐,吴三伢儿没了往日做长辈的那份威严,笑了笑:“没事,我好着呢。”
弟弟不说实话,吴婆子气的一瞪眼,但看到那张皱纹比自己还多的脸,心又疼的厉害,一抹泪道:“你我一个娘胎里爬出来的,你好不好,我哪能不知道?”
吴三伢儿心里发酸,嘴唇努了努,欲言又止。
“你要是拿我当姐姐,有话直说就是。你这样,看的我心里难受。”
“姐……”吴三伢儿这才开了口。
“大柳村里人靠种菜挣了不少钱,外头都说这种菜的法子是姐夫想出来的,告诉了村里人,带着大家发财。我……我是想……”后面的话,吴三伢儿张不了口。
听到这话,吴婆子就知道弟弟今日是为何而来。
曾经相依为命的弟弟,历经沧桑,受了万般苦难,被生活折磨成了如今的这副模样。她这个做姐姐的,日子好了自然也想拉弟弟一把。
可想到那两个侄儿,心中又来气,沉声道:“你也不用跟我支支吾吾,你是我带大的,你一抬脚,我就知道你要往哪边走。早些年闹饥荒,你断粮断了五六年,也不愿来我家讨一粒。你今儿个来,是不是那两个逼你的?”
吴三伢儿低了头,不敢搭话。
生再大的气,看到弟弟这模样,也再气不起来,心中只剩心疼与惋惜。
“三伢儿,就算你今天不来,我也打算初八的时候到你家去一趟。不过你今日来了,我就把话与你明说了!”
“这种菜的法子的确出自我家,我们也的确带着全村一起种了。但带着全村一起种,是不得已的事。可这法子,却不能穿出大柳村。”
话的前半段,是意料之中的事。可后半段,却让吴三伢儿不解。
虽说他向来不给阿姐添麻烦,但若真遇着事了,阿姐总是向着他。阿姐刚刚的话,他是听得明白。意思种菜的法子,阿姐并不打算教给他。
吴三伢儿的目光闪了闪,吴婆子以为弟弟误会了,忙解释道:“这种菜的法子说难不难,说容易也不容易。一个种不好,就跟刘长根岳家似的,血本无归。吴家庄离大柳村有着小十里的地,总不能让杳杳日日来回跑不是。”
“阿姐,我省得的。”
“你晓得什么?这其中门道多,我跟你也说不清。年前的时候,我跟你姐夫还有几个外甥就商量过了。等出了正月十五,老二就带着杳杳去吴家庄,帮着富勤跟富友盖个作坊,专门做粉丝来卖。”
其实粉丝是什么,吴婆子自己也不知道。但杳杳说,粉丝是山芋做的,能赚钱。
娘家的两个侄子不争气归不争气,但到底是她亲侄子,总不会真的放任不管。所以在她愁着怎么帮娘家一把时,杳杳便提出建粉丝作坊的事。
吴三伢儿是下午回的吴家庄,任吴婆子怎么留,就是不肯在沈家住上一夜,只想快些回去告诉儿子们建作坊的事。
舅爷爷是下午回的吴家庄,任吴婆子怎么留,就是不肯在沈家住上一夜,只想快些回去告诉儿子们建作坊的事。
舅爷爷刚走没多久,沈老三夫妻也从镇上的娘家回了村。
刚一进门,沈恬扑到沈杳怀里,软软的唤着二姐姐,好一番亲近。
“没良心的丫头,亏得我一把屎一把尿的把你带大,你眼里就只有你二姐姐!”
沈恬这才看到从屋里出来的吴婆子,从沈杳怀里探出头,甜甜的唤了声“奶~”
“行了,别在院里带着了,都进屋里去。一会天要黑了,得起风。”
众人进了屋,张春香规整从娘家带回来的东西,其中竟然还有一截羊腿。
一问之下,才知道这羊腿是杂货铺陆家送的。除了羊腿,还有几支绢花。两支大的是给沈红梅的,还有两支小的,沈杳与沈恬一人一支。
第75章
昨儿个带回来的羊腿吊在了灶房的房梁上。想等着沈老大一家从岳家回来,晚上时再炖上。
将将年初四,还在年里没什么活计,不管大人还是孩子,起的都晚些。
过了辰时,沈家的烟囱里才冒起炊烟。
沈杳从被子里探出头,瞥见透过窗户纸的太阳光,恋恋不舍的起床。
早饭吃得是白粥,熬的浓稠,配了两碟咸菜。
碗中的白粥才吃到一半,隐约听见院子里进了人。吴婆子以为是大儿子一家从岳家回来,便没起身去迎,心道老大估摸着是早饭也没吃,就急匆匆的往回赶。正想着要不要去帮着盛碗粥,就听见传来一声:“大姑!”
那声音里带着哭腔,听得吴婆子心里咯噔一下,忙放下碗,大步出了堂屋。
沈杳也不知道怎的,心里生出一丝不安,起身跟了上去。
院里站着的,是舅爷爷家的小儿子吴富友。见到吴婆子出来,立马跪了下来,拉着吴婆子的手痛哭流涕:“大姑!我爹去了!”
突如其来的噩耗,让吴婆子眼前一黑,一个踉跄差点栽倒在地。幸好吴富友眼疾手快,起身将人扶住。
过了好半晌,吴婆子才悠悠转醒。
梦,一定是梦。
三伢儿昨儿个才来了家,怎么说去就去了。
侧过头,看见的却是侄儿那张悲伤的脸,抖着唇问道:“富友啊,你爹他……”
吴富友埋了头,不作声。
到这会儿,吴婆子才知道一切都是真的。她的弟弟,娘家唯一的至亲,竟先她一步去了。
顾不及还没吃完的早饭,只留二儿媳妇在家稍作收拾,其余的人都跟着吴婆子去吴家庄。
刚踏进吴家庄,就听到尖锐的唢呐声。明明出着太阳的天,忽然起了阴风,头顶有几只乌鸦盘旋,偶尔发出叫声,像是黑夜里的悲鸣。
进了村,再往里走上百步,就是沈杳舅爷爷家。此时,吴家的门口围满了人。那些人里除了表叔和表婶,沈杳都不认识。
见到吴富友身后的沈家人,年长的汉子又点了一卦鞭,吴富勤带着媳妇和弟媳妇上前跪礼。
没理会跟前的侄儿与侄媳,吴婆子盯着门前的白幡,只觉得刺眼的紧,刺的眼里生疼,泪流不止。
“带我去看看你爹。”吴婆子声音哽咽。
偏房里,床板上躺着的人,覆上了白布。吴婆子再也忍不住,趴在床边痛哭:“我的三伢儿,你怎么就怎么走了!”
“二姐姐,您节哀,莫哭坏了身子!”
吴家庄的村长也姓吴,与吴婆子同宗同族,在辈分上要喊吴婆子一声二姐姐。
吴村长媳妇见状,过去将人搀扶起来,抹着泪道:“二姐姐您这样,四哥他走得也不安心。”
可此时的吴婆子哪里听得进劝,眼里心里都只有她那命苦的弟弟,就这么离开了人世。
“三伢儿……三伢儿……”吴婆子就这么一遍遍的唤着弟弟的名字,声音逐渐嘶哑,最后竟哭得昏死过去。
因事发突然,吴家也是一团乱糟糟的。沈老头带着三个儿子,帮着接待前来吊唁的宾客,处理一些事物。
沈杳留在了厢房里,照顾着哭晕过去的吴婆子。
空气里,弥漫着硫磺与香火味。沈杳不喜欢这种味道,她总觉得,这种味道代表着死亡。
沈杳憋着气,尽量的放慢呼吸。
院里又响起哭声,沈杳听得出来,是两位表婶的声音。她还听得出来,表婶们的哭声里,并没有悲伤。
“三伢儿……”醒来的吴婆子,声音哑的不成样子,却依旧唤着弟弟的名字,伸着手朝空中抓去。
沈杳心里一酸,也跟着落泪。
那个慈爱的舅爷爷,昨天还给了她新年红包,怎么一夜过后,便是天人两隔。
“奶~”沈杳轻轻唤了声,想要安慰,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安慰,这种事要怎么安慰?
“二姐姐醒了,可要喝水?”
村长媳妇挑了帘子进来,一双眼睛也已哭的红肿。
吴婆子眼神空洞的摇了摇头,又招了招手,哑着声音问道:“玉莲,你老实与我说,好好的,三伢儿怎么就去了?”
吴婆子不相信,好好的一个人,没病没灾的会突然就这么没了。
听到吴婆子问起,村长媳妇眼泪又掉了下来,咬牙切齿的道:“二姐姐,你是四哥的亲姐姐,这事儿你得给四哥做主。”
闻言,吴婆子猛的坐起身,颤抖着声音:“我……三伢儿是怎么死的?”
一旁的沈杳心中也咯噔一下。她原以为舅爷爷是因突然脑溢血之类的病症才去世的。可听村长媳妇的意思,这其中怕是另有隐情。
接下来,沈杳从村长媳妇的口中,得知了事情的原委。
原来是大柳村种菜赚了大钱的事传到了吴家庄。吴家两兄弟更是听说种菜的事是姑姑家起的头,便让舅爷爷去寻吴婆子说和说和,让沈家带着他们一起发财。
一开始舅爷爷并不想给姐姐添麻烦,并未应下此事。
可大儿媳是个搅家的,大过年的扬言若是舅爷爷不肯去说情,便要跟吴富勤和离,带着一双儿女回娘家去。还说什么没道理带着外姓人发财,不顾亲侄儿死活的。
舅爷爷不想好好的一个家就这么散了,昨日才硬着头皮去了沈家。
昨日阿姐说不能带着他们种菜,但是会带着他们一起开作坊,做粉丝卖,也是一个不错的营生。
他欢欢喜喜的回家,换来的却是儿子和儿媳的打砸与谩骂。
骂舅爷爷,骂吴婆子。骂舅爷爷不顶用没本事,骂吴婆子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胳膊肘子往外拐。说什么开作坊是累死累活的事儿,还赚不到什么钱。说什么明明有种菜那等轻松好赚钱的事,宁愿教大柳村那些不相干的外人,也不肯拉娘家亲侄儿一把。
儿媳妇们骂得难听至极,最后竟大逆不道的骂舅爷爷老不死的。怒问舅爷爷为什么不去死,活着就是浪费粮食。
这一句话,犹如一根尖刺,扎进了舅爷爷的心里,让他着了魔。
夜里,舅爷爷去了村长家,与村长喝了酒,说着这些年的过往。
两杯酒下肚,受尽屈辱的老人眼里蓄满了泪。
吴家庄村长与舅爷爷是隔了房的堂弟,平日里也算亲近。得知堂哥被儿子儿媳妇欺辱,当下就拍了桌子,打算第二天去好好教训那两个不孝子。
那成想他还未来得及为堂哥出头,就听到了堂哥去世的消息。
昨儿个夜里,儿媳妇那句“你为什么不去死,活着也是浪费粮食”的话,一直萦绕在舅爷爷心头。舅爷爷一时想不开,一根绳子吊在了房梁上,结束了他苦难的一生。
“畜生,畜生啊!狼心狗肺的东西!我吴家是作了什么孽,竟出了这等狼心狗肺的畜生!老天爷,你不长眼呐!”
吴婆子眼里充满了血,她恨,她恨不得拿刀砍了那两个白眼狼。可怜了她弟弟,含辛茹苦一辈子,最终竟落了个这样不堪的下场。
“杳杳,去,将你爷喊过来。”吴婆子摆着手,虚弱无力的靠在床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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