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司淮真似乎想到了什么,试探着问:“你是不是看中沈家那丫头了?”
“祖父!”
司玄知大惊,猛然抬头,眼里充满了不可置信。
微弱的烛光下,司玄知只觉得耳根子发烫,心跳没由来的加速,脸上也泛起了不易察觉的微红。
观孙子的模样,司淮真知道自己是说中了孙子的心思。但他不明白,他的好孙子向来敢说敢言,怎么在男女一事上这般扭捏,没他当年的半丝气魄。
虽说婚姻之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也不乏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亦或是一见倾心两情相悦,看对了眼再去禀了长辈请媒人上门提亲的。
他不懂孙子既是相中沈家女,为何一直藏着掖着不愿说明,也不愿娶其他女子为妻,就这么生生拖着。
就差一点,他就要以为孙子是有了龙阳之好。想到这,司淮真闭上了眼睛,深吸一口气后才觉得心里稍稍顺畅了些,斥到:“你小子,若是对杳杳有意,直说便是,何故这般扭捏?”
“祖父……我……”
“你什么?难道就这么一直藏下去?杳杳如今已及笄,你若是再不表明心迹,说不定哪天她就嫁了别人。到时候你可莫要后悔!”
司玄知哑口,内心起了挣扎。
他不是没想过去问杳杳的意思,可他害怕。他怕杳杳只是拿他当哥哥,亦或是童年里多说过一些话的伙伴。
若是窗户纸不捅破,他还有一丝幻想。若是捅破了,他怕与杳杳之间……
“祖父,如今我还在府学求学,待院试时考得功名,我再,我再……”
看着孙子犹豫不决的模样,司淮真就气不打一处来:“等你中了举,说不定杳杳都嫁人了。”
不是做爷爷的吓唬孙子,实在是这年代,女子嫁人的最好年纪在十六七。沈杳如今已及笄,真要相中了人家,无需等,转眼便可成亲。只有他的傻孙子,还当沈家女是个小丫头,能在家留好几年。
不过说起沈杳,司淮真也是心生欢喜。
那丫头是他看着长大的,品性智慧样样巨佳,就是比起他孙儿也是丝毫不差。就比如她在村里捣鼓的种菜与作坊,还有每每遇事时的处理方式。这等才智,若是个男儿身,将来建树定会在他孙儿之上。
那丫头比玄知小四岁,他又一直将那丫头当着孙女来看待,是以从未将二人往一处想。如今孙儿对其有意,他自是乐得撮合二人。
“明日就让陈伯去县城寻了官媒,去沈家提亲。”
“祖父,别!”司玄知赶忙出言阻止,突然声音微弱了下去,道:“等……再等等。”
“等?你还要等到什么时候?若是怕你爹娘不同意这门婚事,还有老夫!老夫认下的孙媳妇,我看他们敢不敢说个不字。”
司淮真以为孙儿迟迟不敢表明心迹,是怕儿子媳妇嫌弃沈家女的出身。比较儿媳妇出自金陵的名门世家,而他司家,也是有着一些底蕴。
世家名门的姻亲,向来讲究门当户对。而沈家不过小小农户,一没根基底蕴,二没所依仗的势力。若他孙儿将来入朝,沈家不能予以他半点助力。
司淮真不知,司玄知的犹豫不决只是单纯的害怕。害怕沈杳的拒绝。
他认识的杳杳,从来就不是对长辈听之任之的女子。她若不喜他,是万万不会应了这门亲事。
所以他想等,等他探探她的心意。
若她也心悦与他,他便让祖父去提亲。若是杳杳对他无意,那么此事他便不再提,绝不让她难堪。
夜,稻田里的蛙声此起彼伏,夹杂的虫鸣。
听着蛙声,司玄知翻了个身。窗外的月光透过玉兰树,洒进屋里,细碎斑驳。
不知盯着那月光看了多久,一声鸡鸣入耳,司玄知才知道他失眠了,竟是一夜没睡。
来不及与沈杳道别,简单收拾后,司玄知乘了马车,回了府学。
哪里就是来不及了,不过是心虚,不敢与沈杳照面罢了。
当初用旱地育殃,是比水田育殃的时间整整提前大半个月的。为此,沈杳特地给育殃的那块地搭了棚子。
而秧苗也未辜负沈杳的期望。
比起水田育秧,旱地里育出秧苗根粗苗壮。因着育秧的时日提前了,当村里其他人开始浸稻种时,沈家早已犁好了田,开始插秧了。
沈家有水田八亩。司玄知送来的稻种,每种种了一亩,余下的五亩,都种了本地稻。
谷雨过,春雨绵绵,正是庄稼茁壮长大的好时候。沈老头看着稻田里一日高过一日的禾苗,面露欣喜。
“你少去一日,那禾苗就不长了不成?”
刚进院子的沈老头,就被屋檐下的吴婆子白了一眼。
她也不知老头子发什么疯,日日都要去稻田边看,风雨无阻。
春雨虽不大,冲踏不了田埂。可整日下,下个没完没了的,田间的小路全是一片泥泞。人从上面走过,得沾一裤腿的泥点子。
谷雨的天,洗了衣裳都晾不干。偏偏沈老头日日都要沾上一身泥,气得吴婆子看见他就来气。
沈杳抓了一把炒蚕豆,依在门框上,边吃边看爷爷挨训,像个吃瓜的局外人。
而挨了训的沈老头也不恼,取下背着的背篓,对着沈杳笑着招了招手:“杳杳,看!”
沈杳将蚕豆塞进荷包里,伸手挡在额头上,冲进细雨里。
“撑把伞!”
看着被雨淋的一老一小,吴婆子只觉得气血上涌。舍不得骂孙女,便将怒火全部撒向了沈老头:“当爷爷的每个正形,杳杳要是淋了雨染了风寒,我跟你没完。”
吴婆子的声音化在春雨里,沈杳的眼里正盯着背篓里蠕动着的黄鳝流口水。
因着下雨,沈家倒是好几日没去镇上割肉。日日吃素,沈杳觉得嘴里都快淡出个鸟来。眼下这几条黄鳝,倒是可以拿来开开荤打打牙祭。
沈杳正想着黄鳝要如何做好吃时,王刚媳妇撑着伞,挎着篮子在院门口喊人:“三奶奶,快拿个篮子来,这荠菜鲜嫩,您抓把下去炒盘菜。”
“天还下着雨,你怎么还出来挖荠菜?”吴婆子将人迎到屋檐下躲雨,又让沈杳去拿菜篮子。
“三奶奶这么一说,好似我多嘴馋似的,还要冒雨去挖荠菜。我是看这雨不知道啥时候是个头,担心菜地里的杂草疯长,毁了我那一园子的菜。想着雨也不大,就去地里将草拔了。”
王刚媳妇蹲着身,往空篮子里拨分荠菜:“菜地里施的肥足,杂草长得疯,里头生的荠菜都这般肥嫩,我就挖了些。这东西也就吃了新鲜,放不了多少时日,我便想着给三奶奶您送些。”
:那感情好,老婆子我真还就好这一口。可惜落着雨,道路都湿答答的,不然去镇上割上半斤肉,剁碎了与荠菜一起包饺子,可是好吃的不得了。”
一篮子荠菜被分出来大半,王刚媳妇撑开伞,道是要归家。
天落着雨,吴婆子也没开口留人,送走王刚媳妇后转身清理起了荠菜。
吸足了肥料与水份的荠菜绿莹莹的,看着就肥嫩。剪去根部,掐掉枯叶,又打了井水冲洗了好几遍,保证不再沾有半点泥沙,才捞起来沥水。
鲜活的黄鳝宰杀好,清理干净后切成寸段备用。
反季蔬菜下市前,沈杳特地留了些红辣椒,用坛子腌了起来,如今正好拿来配色。
锅中油热,将姜蒜爆香后倒入黄鳝段,稍稍爆炒后佐以去岁自家做的黄豆酱,盐少许,切好的红泡椒,添少许清水,用大火烧至微干。
出锅时撒上一把青蒜叶,增色添香。
将锅刷洗干净,又添了小半锅的清水,烧开后放入嫩荠菜,只需稍稍烫上几烫便可捞出。
汆烫后的荠菜被挤的不剩半点水份,切碎后加入大碗中。加入切碎的蒜头,干辣椒,少许盐,而后淋上热油,拌匀后便是一道爽口的凉拌荠菜。
第85章
麦子刚收割完,还未脱粒进仓,沈家水田里的水稻开始杨花。沈杳日日都要往田里跑,查看着每一株水稻的花蕊。
沈杳之所以这般做,是为了寻找没有生殖能力的雄花蕊。而没有生殖能力的雄花蕊是能否杂交成功的关键。
不知是老天有意阻拦,还是沈家的水稻伺候的太好,整整两日的功夫,沈杳竟未寻到一株没有生殖能力的雄蕊。
傍晚,沈家的桌上是丰盛的晚餐。沈杳揉着发酸的小臂没有半丝胃口。
瞧着闺女的模样,徐氏心疼的厉害,忍不住直掉泪。此时的她,已没有了当懦弱的性子,顾不得公婆还在主位上,道:“打麦子的事,有你爹和你大伯们,明日娘去田里帮你寻稻花,你留在家里帮着恬恬做饭就成。”
徐氏心疼闺女,吴婆子又何尝不心疼?就是儿媳妇不说,她也是不容许孙女再下田。只是她想要说的话,被老二媳妇抢了先。
吴婆子心中虽有不满,却也没有开口训斥,反而附和着道:“想要寻什么样的稻花,与你娘说就是,你就留在家里。瞧瞧你,这才两日的功夫,晒得都快成煤球了。”
沈杳知道家人心疼她,但没有生殖能力的雄蕊如何分辨,三言两语怕是说不清。此等事,她必须亲力亲为。
沈杳的性子,沈家人都是知道的。凡是她决定的事,任谁劝说都是无用。无法,吴婆子只得任由她去。
大不了明日杀上一只母鸡炖了,给孙女补补。
一连几日,沈杳皆是无功而返。
整整八亩的水田,七亩田里皆无她想要的雄蕊。望着眼前最后的一亩稻花,沈杳已经不抱有任何期望。一向笑脸迎人的她,难得的面露阴沉。就连司家老爷同她打招呼时,她也只是淡淡的回礼。
可见此事对她的打击有多大。
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就在沈杳心死之时,竟在最后一亩田中发现三株没有生殖能力的雄蕊。
幸得老天垂怜。
脸上的阴霾消失不见,就连晚饭,沈杳都多吃了一碗。
麦粒进了仓,众人算是了却一桩事。晚饭丰盛自是不必说,吴婆子甚至拿出了酒,容许沈老头多喝两杯。
“说来奇怪,司家的那位老爷,鲜少出门。可近几日,总是能在路上遇到。他还同我说话,问起了地里的庄稼,还问我想要什么样的儿女亲家。真真是奇怪。”沈老头闷了一口酒,越想越是想不明白。
那样的大人物,就连县里的青天大老爷见了,都要弓身行礼。怎么会同他一个庄稼户,笑呵呵的话家常。
比起沈老头,吴婆子心思通透不少,心中有了一丝猜测,道:“杳杳小时候常往他家跑,与他孙儿交好,又唤他一声爷爷。我估摸着,司老爷是看咱们杳杳都及笄了还未定亲,想为杳杳说媒定门亲事。”
这么一说,吴婆子心中笃定一定是这么回事。
若司家老爷真想帮杳杳做媒,那说的人家怕是身份不低。许是比起唐员外家,都不会差了去。
毕竟以司家的身份,能结交的,家世肯定不会差。
吴婆子千猜万想,就是没想过司淮真是帮自己亲孙子打探的。
要知道,司家老爷是在京城里当过大官,见过当今圣上的。虽说遭了无妄之灾回了大柳村,但根基可不是寻常百姓所能想象的。
陛下若真要赐罪,他哪里还有命回这大柳村。而此番境地更是说明,只要他司家有后,得了机会定能崛起。
而这个后,就是司家的孙子司玄知。
所以,吴婆子从未见司家孙子与自家孙女联想到一起。门当户对,她一介农妇都懂得道理,司家不会不懂。
司家老爷探她家老头子的口风,定是将杳杳当作半个孙女,才会为她做媒。
一定,一定是这样!
吴婆子在心中猜想着,张春香突然说了一句:“司家的孙子,如今已十九了,也还未说亲。”
“你的意思是,司老爷看上咱们杳杳了?”
听二儿媳妇与小儿媳的话,吴婆子突然也变得不解起来。
难道……司家看上他们杳杳了?
司家的县试时可是考得了头名,村里人都说若是府试,司家的也定能考得举人。
若真这般,他们家杳杳嫁过去便是举人娘子,日后说不定还能做官太太。
哎哟哟,他们老沈家的祖坟真是冒了青烟,要出一个官太太了。
桌上的人,脸上都洋溢着喜气,除了张春香与沈杳。
张春香拧了眉,内心挣扎无比。她不忍打断大家的幻想,也又不想大家的美梦日后成为泡影,权衡之下道:“二嫂,我……我不是那意思。”
“不是那意思,那意思是……”徐氏心中突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自古婚姻嫁娶,讲究个门当户对。司家是个什么家世,安阳县内人人皆知。可我沈家呢,说句不好听的,就是地里头刨食的泥腿子。娘,若您是司老爷,会给孙子娶一个农女么?”
吴婆子抿了嘴,不作声。
张春香又道:“司家孙子同我们杳杳自小一块长大,情分深厚。就是去金陵的那些年,书信礼物从来不断。依我看,怕是司玄知对咱们杳杳动了心思,而司老爷看不上咱沈家的门第,所以司玄知才拖着一直不肯定亲。”
“如今司玄知去了府学,咱们杳杳也已及笄。那司家老爷便想随便寻个人家,将咱们杳杳嫁出去,也好断了他孙子的念想。”
张春香一口气说完心中所想,听得众人目瞪口呆。
“死老头子,好歹毒的心思。他真当他那孙儿是人中龙凤啊,谁稀罕嫁到他司家。”吴婆子气得放下碗,大声骂着司淮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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