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机是半自动的,他轻易就从她放置的格子里找到咖啡豆,适量导入后,在那儿等咖啡碾磨好。
这台咖啡机是佟闻漓从一个德国人手上淘来的,虽然有些年数了,但好在质量不错。佟闻漓从前觉得这半工业的设置和复古的碾磨技艺挺费功夫的,平时自己几乎不用,就当个摆设放在这里。但她看着面前的人站在那儿琢磨一会就单手操作完成后在那儿耐心等着的场景,又觉得这机器复杂归复杂,但是观赏性还是很够的。
这样的画面有些让人觉得有些稀罕。
下着雨的午后,他褪去从来就紧绷又绅士的西装,慵懒地在那儿捣鼓她的那台老旧的咖啡机。
她呆呆地站在台后面,什么都不用做,只是看着他。
她忽然觉得这些年他们未曾见面是一件好事,让她有足够的时间去拥有自己的东西。那些东西让她再见到他的时候,不像西贡两年多前的那个夜里一样,窘迫又生涩。
机器声响突突突响起,再次熄灭之后,那以为着工作已经完成。他从机器下方的口子把那咖啡杯端出来,浓郁的咖啡气息传出来。
佟闻漓看着那醇厚的咖啡,想起自己的地主情谊,建议道:“先生,您要加奶嘛,我给您做奶泡。”
“阿漓还会做奶泡呢。”他端着那咖啡,身上围裙未解。
这话有点嘲笑她的意思了。
“我会做咖啡的,要不是你说我,这杯咖啡就是我做的,哪劳您大驾。”
“谢谢,那亏我说了你。”
“你……”
“我喝黑咖啡就好。”他把咖啡放下,轻飘飘地揭过他那点无赖,“最近生意怎么样?”
佟闻漓没有直面回答他这个问题:“您倒是有功夫来关心我生意好不好。”
“毕竟我也有人情入股,知晓的权利总是有的吧,等着你给我分钱呢。”
“那您的指望可是要落空了。”佟闻漓又侧身转过来变成直面他,“别说分到钱了,要是连本都没有回,我还贴钱那怎么办?”
“那就跟我回西贡去,好歹不缺你这口吃的。”他说的轻巧。
她又转回去,“寄你篱下,我不要。”
他抿着咖啡,听到这话,眼神光瞥她一眼,开她玩笑:“你可以带上你这台还算能用的咖啡机,每天帮我冲咖啡当做回报。”
她白她一眼,“我可是栋梁!”
他低低的笑起来,把咖啡放下来。
佟闻漓不跟他开玩笑,说回正经的:“您怎么来河内了?”
“来谈生意,就来你这坐坐。”
“我这倒成您来坐坐的地儿了。”
他喝咖啡像是有瘾头,没几口就喝完了,把自己的围裙接下来,放回原地,微微倒头,对她说,“坐坐都不行了,果然小朋友长大了,越来越小气了。”
“您下次来能提前打声招呼嘛。”她对小朋友的称呼有点敏感,微微憋着点气,“我这里不是每天都开的,我暂时请不起人,有课的时候我会关门,你要是不打招呼来,会扑空的。”
“行啊,你电话留给我。”
佟闻漓不语。
“那我怎么提前跟你打招呼,我叫个跑腿的,提前一个月让他从西贡出发,步行到你住的地方,然后让他在那儿蹲你蹲半个月,找到你之后告诉你我我要来河内了,这样?”
“你……”佟闻漓再次转过头来,微微仰头要回怼,伸出手指着面前的男人。
她的手指被他的手轻易地挪开,他低下头,对上她扬起的脸,轻声说到:“佟闻漓,人类发明电磁波的意义是什么?”
他五官近在咫尺,她说不出话来。
他敲了敲她的鼻子:“是为了让相隔万里的人能跨域空间地取得联系。”
*
她不想和他有跨越空间的取得联系。
如果可以的话,她喜欢他这种亲自跨越空间地出现。
哪怕没有立即能听到他的声音,哪怕没有满足立刻的冲动和期待,她也喜欢这种下着雨的下午里,在她毫无期待的一个普通的下午里,他淋着雨,慵懒闲适地出现在她的窗台前,敲着她的桌面,问她买一束花。
她从来都以为,女孩子在收到花的时候是最快乐的。
但到了她这里,她发现,他问她买一束花的时候,那淅沥沥悦耳的雨声就已经淋到了她的心里。
哪怕雨天的生意并没有那么好。
*
佟闻漓早早关了店,问先生是不是要一起留下来吃晚饭。
他抬抬眉,问还是那家东北人统治的茶餐厅吗。
“他们最近歇业了。”佟闻漓有些惆怅。
他了然,心想倒闭的速度有些出乎意料却又情理之中的感觉。
但晚上他的确有酒局,有些不便与她一起吃饭。
“我也不是很饿。”她很自然地抹过这件事,拿着帆布包看着外头依旧在下的雨,给自己找着台阶,“晚点我去超市买点生鲜,等饿了再做一点吃的好了。”
他于是看了看腕表,觉得距离赴约的时间还早,于是撑起伞,“走吧。”
*
但佟闻漓觉得,先生应该没怎么来过越南的超市。
他不是很喜欢这种拥挤的地方,虽然说的是陪她来,但好像只是为了履行看管一个小孩不走丢的责任一样。
但如果不是带着他,佟闻漓可能会选择去市场上买。菜市场虽然要提防一些小摊贩的小手段,但她可以自己选自己挑,还可以讨价还价,按照她这些年来在市场里的摸爬滚打经验来看,那些小摊贩从她身上是赚不到好处的。
但带着先生,她觉得可能舒适度体面度要大于实惠经济了。
其实她之前在这家超市开业大酬宾的时候也带阮烟逛过,她跟阮烟逛超市的时候,阮烟从来都在身后站得远远的,她说这个实惠那个经济的时候,阮烟皱着眉头说,为什么这个地方还禁烟。
那个样子跟现在跟在他身后的男人差不多。
这家超市全河内只有一家,外商投资开的,走的是高端路线,来这儿的顾客大多的生活水平都中等偏上。佟闻漓也就开业的时候来逛过,现在再来看,那些东西的价格让她有点惶恐了。
“瓜果蔬菜新鲜是新鲜,就是不容易保存。”佟闻一脸说一边踱步,各个货栏上下扫视一圈。
“就是贵了点。”佟闻漓看着花花绿绿的各种商品,这样判断着。
他不着痕迹地就放在她的购物车里。
她说了一路,他放了一车。
她转过头惊讶:“先生,您这样的话,我得卖了我那台唯一的二手咖啡机了。”
她发现自己声音有点大之后,压低了声音,靠近他说到,“可能不仅仅是咖啡机,距离我回西贡寄你篱下也不远了。”
她鬼鬼祟祟的样子挺好玩的。
他不由地觉得好笑,“请你的。”
她睁大眼睛看着他。
“上次你请我吃饭,这次本该我请你的,但晚上的局的确走不开,想买什么都买,我买单。”
她站在对面,盯着他:“您现在在收买一个大学生,在收买一个未来很有可能前途远大的栋梁。”
来往的人不小心提到她的车,车轮子要滚走,他伸手抓过,身子很轻易地就来到她面前,替她推着车往前走:“那我反悔好了。”
“别介嘛。”她跟上,笑的皮嘻嘻的,“您总要给人家一个心里抗争的缓冲过程的嘛。”
“什么抗争?”
“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嘛。”
“你的嘴,可不软。”他本意说她总是嘴硬。
“怎么会。”她拉住他的车,踮起脚,像是跟他证明一样,出现在他面前,强调道:“我嘴什么时候不软了?”
她仰着头,小脸就出现在他的目光下,他的眼神不可控地落在她的唇上,她的唇色很淡,是那种透/嫩的粉色,唇纹近乎没有,干净地能去拍唇膏广告。
他在那一瞬间,脑袋里不由地想要应和,她说的没错,她的唇看上去是软的。
尽管他不愿意用那种带着他心里涌上来的那种奇怪的感觉去承认她这句明明没有任何其他含义的话语带给他的另类的遐想。
他挪开眼神。
但她没感觉到这种微妙的变化,推着小车扫荡去了。
*
“您真好。”
“您往后要是常来就好了,我的物质生活能前进很大一步。”
结完账,她说着好听的话奉承他,在那儿减轻自己的“拿人手短”的“罪恶感”。
他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听着她这些违心的奉承,享受她偶尔的小谄媚。
谄媚到一半呢,她又突然“嗷嗷嗷嗷”起来,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一样拿着小票在那儿跺脚。
“怎么了?”
“先生,您等我一下,上面说凭小票换狗粮!”她一边往前冲一边回头解释道。
他于是在那儿靠着二手回收的柜台等着她。
远处的小姑娘熟练地跟售货员表达着她的诉求,把小票上的那句话标准的一字一句地读给她听,这让他想起他第一次听她说越南话的样子,生涩又不熟练,每个音节都错位的离谱。
不到三年,她不仅能熟练地说好越南语,就连发音别扭的法语,她竟然也能说得标准,可见她私下来应该是花了很多的功夫的。
他突然发现,他一成不变,她却千变万化。
她跟她的玫瑰花一样,虽然野蛮生长,却热烈美丽。
很难说明白他再见她是怎么样的一种感觉,觉得亲切,也觉得舒服,更觉得鲜活,就像两年多前的那段短暂的时光一样,他以为自己只不过是让开屋檐让一只落雨的狗躲雨,但却好像不是这样的。
如果只是这样的话,他也不会想着提早来河内来见她。
柜台售货员去给她拿货了。
她站在那儿,安静乖巧地等着。
那儿是空调的通风口,从头四面八方灌下来的风最后在下方形成一阵气流对冲,这股气流浮起她白色的裙摆,露出她的小腿。
小腿纤细白皙,那种白到有些脆弱的感觉让他觉得他握住的话手腕微微用力她就会被他折断。
他被自己脑海中那样的画面吓到。
他真是疯了。
第36章 悸动
佟闻漓换到了狗粮, 一脸开心的过来,她在那儿念叨,来福一定会特别开心。
但站在那儿的先生却不见了, 留在那儿等她的只有她见过的那一个保镖。
他强壮又健硕,站在那儿是特别的存在,他看到佟闻漓过来, 几步上前,细心地接过她手里的东西, 用别扭的越南话说到, “阿漓小姐, 先生让我送您回去。”
周围金色小卷发的女孩们纷纷看过来,还以为佟闻漓是哪家富家的千金小姐。
“先生人呢?”佟闻漓伸长脖子朝出口方向看去,这人来去无踪的。
“晚上他有约,所以他先走了, 阿漓小姐, 车子已经在外面了。您请。”
他单手抱起她购物车里的那包东西,在前头走着。佟闻漓在身后跟着。
司机果然就已经在外面等着了, 雨还在下,佟闻漓不由地问到正在给他放东西的男人:“您好――”
“叫我Finger就可以了阿漓小姐。”
雨夜里刚在后座帮她放下包的男人转过身来,佟闻漓依稀看到他的手上缺了一截中指,那声finger叫不出口。
于是她改了口,对着一米九几的男人点点头:“那个, 小F……”
“车给我了, 先生怎么办?”
finger对这个陌生的称呼也表示接受:“阿漓小姐, 您不用担心先生, 主办方派车来接的,您只要自己安全到家, 先生就能放心的。”
佟闻漓上了车,还在那儿好奇,“你是什么时候出现的,我都没发现。”
“先生的每一个行程,我都会在,几乎寸步不离,除非先生不让我跟着。”
“那你今天下午也都一直在吗?”
“一直在。”
|“我怎么没发现?”佟闻漓有些吃惊,一米九几的男人跟着她她竟然一点都没有发现。
finger耸耸肩:“如果您发现了,那就是我的失职了。”
佟闻漓与他开玩笑:“先生总让你们这样去跟踪别人吗?”
“抱歉阿漓小姐,这涉及到我的职业操守,恕我无可奉告。”
“我就是一问。”佟闻漓咂嘴,“谁对你们的‘打打杀杀\'感兴趣啊。”
“阿漓小姐,我要澄清一下,先生是个国际合法商人,我的安全保卫证书也是国际公认的,不是您理解到的不明渠道而获得的。”
“我有那么理解嘛。”佟闻漓被finger戳穿了,在那儿有些不自在,她只是看到了她那截断指的时候脑补了小时候看过的港片情节。
“那怎么样的人才能达到你们这种水平的保镖呢。”
“三步内撂倒一个成年男人,五米内钝器刀具不近身。”
“这么厉害?”佟闻漓显然有些吃惊,“那雇佣你是不是要花不少的钱?”
“还好。”他倒是老实交代:“我没有家人,就跟着先生,先生大方,我收费也还算公平。”
“你没有家人吗小F?那你还有些什么朋友吗?”
“没有。”他转过头来,“阿漓小姐,抱歉,关于我的家人,我自己也不清楚,我不知道自己家人也不知道自己是哪个国家的人,成年之前做过很多活,周边的国家都去过,成年之后加入了一家安保公司。”
“那你后来怎么会跟着先生呢?”
“我上一个要保护的人在一次意外中遭到了袭击,我也在现场。当时的情况很特殊,我的手指带着整个手臂都被炸毁了,后来我被丢在医疗条件简陋的医院等死,是先生救了我。”
“那你要保护的人呢,他得救了吗?”
“得救了。”他转过来轻松说道:“所以我不算是个失败的保镖。”
他说话之间露出自己的手臂,佟闻漓这才发现他的右手上跟常人的皮肤不一样,那些经过很多年后依然能看出来的褶皱象征了当年让人不忍的缝合和修补。
他毫不犹豫地选择用生命救护别人,却被当做是一个用坏了的工具一样弃之敝履。
“这几个都是义肢,但中指不行,或许我的中指有自己的想法,他不接受任何的替品,久了我也就习惯了。”
佟闻漓很惊讶他那右手竟然四个手指头都是义肢,可刚刚他替她拿东西的时候明明还很轻易。
“他们会影响你的能力吗?”她看着他的义肢对着坐在他侧边单独椅子上的男人说到,“超能力者。”
“不会。”他摇摇头,“我的能力不靠我的身体。”
“那靠什么?”
“信仰。”
佟闻漓笑起来,神他妈信仰。
车子随着他们聊着的一路就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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