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黛记得赵令询曾同她分析过宫中形势,当前最有可能继承皇位的,只有皇后所出的二皇子,还有宁妃所出六皇子。若宁妃失势,那得利者自然是皇后。
她道:“那看来,你要恭喜皇后娘娘得偿所愿了。”
赵令询锐利的目光划过一丝晦暗:“不,皇后娘娘好像并不是受益者。你还不知道,程贵妃,马上就要被封为皇贵妃了。”
沈青黛有些诧异:“皇上为何突然晋封程贵妃为皇贵妃?”
赵令询道:“皇家最重颜面,嘉宁之事,圣上本想私下解决,可皇后娘娘却自认抓到了宁妃的把柄,把事情闹得人尽皆知。她虽扳倒了宁妃,却也失了圣心。皇后风头太盛,想扶植二皇子上位之心太急,圣上大约是想借机敲打她一下。”
他顿了一下,接着道:“而且,丽嫔是程贵妃宫中之人,她怀有龙嗣,程贵妃自然也有照看之功。还有,当初第一个向皇帝献言,丽嫔怀有龙嗣,又遇祥瑞,且上苍有所警示,应大赦天下之人,正是程贵妃。”
沈青黛有些不懂了。
魏尚书死了夫人与儿子之事闹得沸沸扬扬,朝中无人不知。凶手的判决还未下来,她却在这个时候进言大赦天下,岂不是摆明了要和魏尚书作对。
程贵妃商贾出身,在朝中毫无根基势力。她唯一能拉拢的,便只有同为登州出身的魏尚书。魏尚书大寿之日,她特意前去贺寿,更是诚意十足。为何短短几日,她就变了主意?
沈青黛道:“你觉不觉得,程贵妃此举,有些反常?”
赵令询摇头:“或许,这正是她的高明之处。从表面上看,她得罪了魏尚书,换来皇贵妃之尊,却在朝中彻底失去了支持,并非明智之举。可你细想,魏尚书纵容幼子逞凶,在民间已经激起民愤。墙倒众人推,用不了多久,朝中便会有人弹劾。吏部尚书这个位子,不知多少人盯着,只怕他这个位子是要坐不稳了。”
沈青黛终于懂了:“她这一提议,先是为皇嗣积福,落个大度贤良的美名。又明确与魏尚书断绝来往,免得日后魏尚书失势,她受到牵连。一举两得,真是智谋多端。”
赵令询望了望沈青黛:“墨蝶杀人一案,虽已落下帷幕。可朝中局势变幻,留行门行动成谜,看来咱们是歇不下来了。”
沈青黛抬头望向远方,凉风渐起,树欲静而风不止。
长夏将尽,清秋在望。
可蛰伏的酷暑,并未消散。
第101章 人间一世02
大赦令已经下达, 谢无容他们流放时日也已确定,一个月后。
沈青黛本已托了沈宗度,想要前去探望, 可沈宗度传来回话,说谢无容暂时不想见她。
沈青黛知道, 谢无容清高孤傲一世,任何时候见他都是一幅翩翩君子的模样。如今他身陷囹圄, 必定不想让她见到他如今的模样。
一个月后, 便是秋日, 待到流放之地, 应正是天寒之日。
沈青黛提前为三人备下御寒物品, 待一切都准备完毕,才放下心来。
处理好这边事务,沈青黛安心回了中亭司。
陆掌司自上月起便一直神出鬼没, 有时甚至几日都不见人影。司内日常办公之事,全靠张昂撑着。不过,近日很是平静,也并无什么大案, 众人一下闲了下来,有点无所适从。
闲不过几日,赵令询同沈青黛便带着中亭司的人,赶去了古槐村附近的孤山。
一众人在孤山没日没夜翻了三日,终于在一个山洞,发现了留行门的踪迹。
偌大的山洞虽已被清空,但内里石桌石床, 瓦罐盆碗一应物品俱全,有明显的生活过的痕迹。这些物品积灰尚浅, 看起来他们应是方迁走不久。
两人勘察一番,发现地上有物品托动的痕迹。根据地面留下的痕迹,两人推断出应是重物。除此之外,别无所获。
回去路上,沈青黛一直低眉沉思,古槐村命案已经过去十五年。也就是说,留行门很可能已在此埋伏十五年,如今他们为何会突然消失?
施净打破沉默:“你们说,是不是留行门提前听到了风声,这才转移的?”
赵令询摇头:“不对,根据现场看,少说也有百余人。这么多人若要一次性转移,难免会引人注意,他们不可能做到悄无声息。”
沈青黛道:“的确,而且从地面拖动的痕迹来看,他们应该是运出了不少东西。如果是近日的动作,不可能没有车辙印。可是方才我看了,四周并无明显车辙印,东西应是早已运了出去。”
施净叹气:“也不知道运的是什么,好不容易有点线索,又断了。”
赵令询安慰道:“也并不全是。宫里不是还有一位,如今他在明,咱们在暗,只要牢牢盯着他,迟早会找到留行门的踪迹。”
说到宫中,沈青黛想起那日圣上说过,根据周方展的调查,留行门豢养私兵,拉拢朝中大臣,图谋不轨。
思索片刻,沈青黛道:“若他真的是宁妃的人,如今宁妃失宠,六皇子立储无望,留行门岂不是很快就会有所行动。”
赵令询点头:“没错,留行门势力已经渗透到朝廷,他们无非是想左右大局。对于立储这样的大事,自然不会错过。”
他顿了顿,接着道:“昨日,朝中又有了大动静。程贵妃在朝中本无可靠之人,然而就在圣上决定册封皇贵妃后,风向似乎有了变化。朝中开始有人强行解释,紫气东来,程贵妃出于登州,便在东。且登州出祥瑞,实为天命。因此,应立四皇子为储君。”
沈青黛眉尖蹙起:“圣上做何反应?”
赵令询道:“圣上只道,一切待到贵妃册封典礼过后再议。”
圣上虽态度不明,然而落在有心人眼里,便成了默认。若宁妃真与留行门有干系,那留行门谋划多年,一定不会甘心。
沈青黛想起空荡荡的山洞,好像明白了什么:“你说,山洞中的重物,会不是就是兵器之类的器械?”
宁妃方一失势,留行门便有了动作,很难不让人产生联想。
赵令询眸似寒潭:“陈瑞,正是羽林卫。看来要尽快禀告圣上,早做准备,以防万一。”
沈青黛想了想:“程贵妃册封典礼定在何时?”
待程贵妃册封为皇贵妃,朝中立储君的提议,将会再度掀起。不过这次,争议的对象换成了二皇子与四皇子。不论将来哪位皇子被封储君,都不是留行门想要看到的。所以,他们才会如此着急行动。
赵令询道:“一个月后。”
他明白沈青黛的意思,留行门已经有所行动,若他们果真意图谋反,直指皇权,那贵妃册封仪式前动手,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马车内气氛徒然凝重起来,一个月,也就是说,他们要在这一个月内找到留行门幕后真凶。
马车回到城内,沈青黛下车方进院,翠芜便拿着一张黄灿灿的帖子走了过来。
沈青黛诧异道:“宫中送来的?”
翠芜笑着点头:“没错,三日后,便是嘉宁公主的生辰。”
沈青黛第二次进宫,又有兄长及翠芜陪伴,心下安定不少。
待入了后宫,沈青黛便与沈宗度分开,在宫娥的引领下,前去广信殿。公主生辰,女眷皆安排在广信殿,皇上及一众祝寿的大臣则在长宏殿。
沿途的几个戏台上已经开始唱起,声乐不绝,嘈嘈杂杂,好不热闹。宫中到处张灯结彩,千余盏贺寿宫灯一字排开,花焰般开满枝头。
沈青黛绕过几道宫门,来到广信殿。
殿前贵女们个个珠玉钗环,彩袖飘扬,锦衣玉袍,华贵无比。
因是公主寿辰,不好过于素淡。沈青黛梳头了个堕马髻,插了一支梅花宝石簪,略施了粉黛,着一件藕色如意云纹衣裙,即不会显得刻意,又不至于太素净。
刘落香看沈青黛过来,忙走过去,拉着她左看右看:“往日你打扮得太素了,总是一幅病恹恹的样子,今日这装扮好看,明艳动人。”
往日里要掩饰身份,怕人看出端倪,她才总往柔弱里打扮。如今身份公开,她当然可以随心所欲了。
沈青黛笑笑靠着刘落香坐下,一抬头,目光便与对面之人撞在一起。
魏若菀,她竟然也来了。
墨蝶事件之后,尚书府正在风口浪尖,魏夫人冤杀庶女之事,颇被京中贵女们中不齿。她这个时候出现,的确很有勇气。
魏若菀微扬着头,发髻上的牡丹金簪光彩夺目,配上金荷闪缎裙,美艳得让人睁不开眼。只是她一向端庄娴雅的脸上,多了几分锐利。
隔着袅袅游丝,沈青黛一瞬恍惚。她仿佛又看到初入伯府时,那个将倒在地上的她轻轻扶起,晃动一身明艳的衣衫的小女孩。
刘落香也注意到了魏若菀,她轻哼一声:“她怎么也来了,这个时候还敢出来丢人现眼?”
沈青黛回过神笑笑:“管她作甚,左右和咱们无关。”
刘落香拧了把沈青黛的脸:“怎么无关?你忘了,魏尚书大寿那日,她还讽刺你来着。”
沈青黛拨开她的手:“宴席马上开始了,待会那么多好节目,干嘛要去看她。”
刘落香点点头:“那倒是,圣上当真疼嘉宁。我听说,圣上一早便命人送了一屋子的珍宝过去,什么红珊瑚、金玉如意,玛瑙首饰……真是羡慕死人了。”
沈青黛随口道:“你喜欢这些啊,我那里也有一些,那改天你生辰,我也送些过去。”
刘落香激动地拉着沈青黛,恨不得当场落下泪来:“妹妹,什么都不说了。从今以后,你就是我亲妹妹。”
沈青黛笑着推开她。
宴会持续半个多时辰,终于结束了。
皇后娘娘知晓嘉宁不喜拘束,宴席结束便协后宫众人及贵妇人前往御花园赏花。
恭送皇后娘娘离去,嘉宁公主带着余下闺阁小女儿来到畅春亭。
畅春亭依水而建,湖中千条锦鲤悠游畅然,亭上攀满了火红的凌霄花,假山之间紫薇花开一片绯云轻烟。
刘落香问宫娥要来鱼食,拉着沈青黛在湖边喂起了鱼。两人正玩闹着,便听身后一声轻嗤。
沈青黛回头一望,正是魏若菀。
魏若菀走到沈青黛身侧,将手中的鱼饵一下撒了进去。方才还围绕在沈青黛鱼饵旁的锦鲤,瞬间朝着魏若菀的方向游去。
魏若菀得意一笑:“看到了吗?这才是局势,瞬息万变,只要你赌注够大。”
沈青黛举起手中的鱼饵,淡声道:“一时而已,终非长久之道。你的筹码已经没了,而我的,还在手中。”
魏若菀脸色一变,盯着沈青黛看了许久,笑了起来:“我看得出来,你对肃王世子有几分感情。”
听她提到赵令询,沈青黛睫羽轻轻颤动了几下。
她笑道:“你是说,赵令询?我们同在中亭司,出生入死,是同伴。”
魏若菀鄙夷一笑:“我还当你有多坦荡,不过也是个打着同伴幌子,贪恋世子妃头衔的庸人而已。”
刘落香听她这么奚落沈青黛,反讽道:“你句句不离赵令询,我看觊觎世子妃头衔的是你吧?我劝你省省,明眼人哪个看不出来,赵令询对我们青黛就是不一样,不是那些个庸人可以比的。”
魏若菀脸色一黑,嘴角扯出一丝讥笑,指着沈青黛道:“对她不一样?对她不一样为何不娶了她?要知道当初,赵令询喜欢我二妹,可是早早提出要娶了她的。”
魏若青,避不开躲不掉的名字。
她又想起了魏若菀那日同她说的话。
那日,她居高临下,满脸不屑:“你以为,赵令询有多喜欢你?他不过就是图个新鲜,高门贵女看多了,想要个野丫头做妾而已。”
沈青黛冷冷一笑:“喜欢你二妹?娶她,做妾吗?”
魏若菀笑得灿烂,她声音放得缓慢:“让你失望了,沈大小姐。赵令询当初爱我二妹爱得要死,怎么可能娶她做妾。为了二妹,他可是想过要放弃世子之位的。”
两只锦鲤争抢鱼食,纠缠之间,水花四溅。
沈青黛被飞溅的池水激得浑身轻颤,脑袋一片空白。
赵令询,曾经想为了她放弃世子之位?
当初,魏若菀不是这么说的。赵令询也亲口说过,妾又如何。
赵令询对她,究竟是怎么样的感情?
环佩叮当,幽香袭来,嘉宁公主轻轻站在沈青黛身边。
“魏大小姐,方才似乎听你提到令询哥哥?”
魏若菀恭顺垂首:“回公主,不过是令询世子在登州的一段风流往事罢了。”
公主并不知沈青黛对赵令询的情谊,只当魏若菀在炫耀赵令询曾喜欢她二妹。
她不屑道:“喜欢你二妹?虽然不知你二妹是什么样的人,但我猜,一定是个活泼可爱又傻傻的小丫头吧。”
魏若菀微微一愣:“你怎么知道?”
公主见所猜不差,更加得意:“你真当令询哥哥喜欢你二妹,不过是个替身罢了。令询哥哥有个青梅竹马,她才是令询哥哥这一生的挚爱。”
沈青黛一阵眩晕,心像被尖针反复捅刺,疼得她几乎站立不住。
所以,登州那些时日,他刻意的接近,只是把她当替身吗?
魏若菀喃喃道:“赵令询不是真的喜欢二妹?”
公主道:“当然,令询哥哥对那位青梅竹马,才是喜欢到骨子里。好几次他喝醉了,嘴里喊着的,都是她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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