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希凝眸看向铜镜中自己的眼睛。
她的胸腔里心脏在怦怦地跃动着,脸上的神情却沉静得出奇。
“您说的是什么时候?”她低垂着眼睫,“我今日还未见过他,陛下。”
萧渡玄指节下落,轻扣住她的手腕。
他慢声说道:“你确定吗,小希?想清楚些。”
沉重的压迫感是无声的,瞬息间就倾覆了下来。
沈希强作镇定,她摇了摇头,一口咬死:“我真的没有见到他,陛下。”
“我一直待在您的身边我,做了什么事情,您还能不知道吗?”她抬起眼眸,看向萧渡玄,“我知道您不信任我,可是这种事我没有必要骗您。”
他的眼底是一片浓郁的深黑,没什么情绪。
有些像是中央洄流的渊水,令人无端生出恐惧。
但沈希的话语连片刻的卡顿都没有。
她咬了下唇,缓缓地吐字:“我是您的人,往后世子于我而言,该算是晚辈的。”
沈希这话很好地取悦了萧渡玄。
他轻笑了一声,将她抱了起来,说道:“你说得不错,往后他该算你的晚辈了。”
萧渡玄的眼底依旧没什么笑意,但动作轻柔了许多。
似是信了,又似是没有信。
被他抱上马以后,沈希的心跳声才终于没那般怦然。
她算是明白沈庆臣从前被先帝整日猜忌、怀疑是什么感受了。
沈希悄悄擦净掌心的冷汗,抬眸看向头顶的刹那,她看见了迢迢的河汉。
夜空中星河璀璨,明亮得要遮住月色,竟是难得的开阔景致。
朝臣和仪仗队早在雨停后就离开了,现今跟在萧渡玄身边的都是最近的亲卫和侍从。
但沈希还是觉得有些难捱。
她很习惯被旁人的目光聚焦着。
可这种时候哪怕是细微的视线,也能扯动她心底的那根弦。
沈希想要逃的欲念从来没有消失过。
只不过被萧渡玄的强权压着,方才藏到了脑海的深处。
萧渡玄身形高挑瘦削,但丝毫不显文弱,他俯身握住缰绳的时候,沈希能清楚地感知到他腰腹的力量感。
他身体最差的时候,抱她也是轻轻松松。
她到底是脑中多发昏,才会幻想从他的眼皮子底下逃跑的可能?
马匹进行的速度极快。
刚刚起步没多久,沈希就觉得魂魄快要飞出去了。
方才她还在想萧渡玄会不会在马上对她做什么,现在她没空在想其他,就只想被他紧紧地拥着。
风声呼啸地掠过耳畔,像是在急声怒吼。
当骏马将眼前视若无物,肆无忌惮地跨越长河时,沈希的承受终于到了底线。
“啊——”她慌乱地叫出了声,眼眶也霎时就红了。
萧渡玄还有心情笑她,说道:“胆子怎么这样小?”
他扣住沈希的手腕,引着她自己拉住缰绳,驾驭着马匹疯狂地向前奔去。
沈希被迫攥紧了缰绳,她惧怕得厉害,但在萧渡玄的钳制下完全寻不到挣脱的可能。
这一路颠簸,充斥不顾一切的肆意。
她被萧渡玄强硬地带着,体验了一把纵马的快乐。
当骏马停在宫门前的时候,沈希的云鬓已经被完全吹乱了。
她的眼眶通红,跟哭过了似的,腿根也一直在颤抖着,连下马都不敢了。
萧渡玄无法,只得将她抱了下来。
他像哄孩子般地说道:“别怕,小希,我们下回不这样了。”
沈希无力地攀上萧渡玄的脖颈,连反应都没有反应过来,就被他托着臀根的软肉抱进了殿中。
这两年她过得也算是颠沛流离。
但还没有一天会是这样从始至终的惊心动魄。
萧渡玄亲自给沈希倒了盏茶水,喂到她的唇边,让她一点一点地喝下去。
一盏热茶饮下后,她的肺腑里都涌起了暖意。
沈希向后倚靠,阖上眼眸稍稍休息了片刻。
吐息平复以后她才又睁开眼。
但意识到这里是明光殿的刹那,她才放下的心瞬时慌乱起来。
沈希失措地看向萧渡玄,说道:“您不是说从雍州回来后才……”
“别怕,喝盏茶休息片刻而已。”他笑着说道,“今天不留你过夜。”
萧渡玄的目光温和,言辞却蕴着几分轻佻:“不过我回来后接风的那一晚,可能要劳烦小希开始准备乔迁的事了。”
一字不提旖旎晦涩,却字字充斥下流意味。
但比起这,萧渡玄眼底昭然的占有恶欲才是更令沈希恐惧的。
她紧紧地攥住了手指,强作平和地说道:“我知道的,陛下。”
见沈希娇柔乖顺地应声,萧渡玄的神情也缓和了许多。
他温声跟她说起了往后的事。
“你原先做的伴读,跟女官是不同的体系。”萧渡玄声音很轻,“做伴读靠的是亲近,依赖的是情感,可做女官就不一样了。”
“女官靠的是权势,而且是有权势的。”他慢条斯理地说道,“从前方家有个姑娘就是做女官的,终身都未嫁,到老也十分风光。”
萧渡玄并没有讲的多认真。
但沈希却是很认真地在听。
摇曳的烛光下,少女的容颜清美,眼眸一眨不眨地看向他,专注中透着几分依赖。
或许她自己都没有注意过,但她看向他时的神情实在柔软。
像是娇稚的小雀,又像是乖柔的猫崽。
令人想要拢在掌心爱抚。
萧渡玄没有克制心底的欲念,他轻轻地将沈希抱在了膝上。
“小希,你不用怕我的。”他柔声说道,“我可以很疼你,也可以一直都这样疼你。”
这两年来萧渡玄的心绪亦是复杂的。
但到了尘埃落定的时候,反倒单纯起来了。
就像是认真养了许久的小动物,曾意外挠了他一爪子,事后逃了很多年,无论如何也不肯回来,
他的确愠怒过。
但现今她肯继续亲近他,他哪里还会舍得责怪她呢?
萧渡玄难得生出些柔情,他垂眸看向沈希的眼睛,捧起她的脸颊,说道:“小希,只要你乖乖地待在我身边,你想要什么我都能给你。”
沈希声音甜软:“我知道的,陛下。”
但当他将她拥到怀里的时候,她近乎难以克制战栗的情绪。
黑暗里指甲更是已将掌心的嫩肉掐出血来。
萧渡玄这哪里是想要疼她,他分明是想要她做一辈子的禁脔!
疯狂的情绪如惊涛骇浪般地翻腾着,黑暗的念头没有止境地蔓延着。
但在沈希想要将手收回到袖中的刹那,萧渡玄突然扣住了她的手臂。
他视线玩味地看向她小臂上的指痕,轻声说道:“小希,我没碰过你这里吧?”
第二十六章
那指痕藏在小臂的里侧, 临着手肘,因之很是隐蔽,便是沈希自己也没有发现。
微微泛着青紫, 像是无意掐出来的痕印。
落在细白的雪肤上, 像是一枚月牙状的印记。
沈希耳边陡地闪过一阵轰鸣, 心房也快速地跳动了起来。
这当然不是萧渡玄留下来的指痕。
因为这是在行宫时萧言攥住她的手臂时掐出来的。
他那时情绪起伏大,用的气力也不小, 或许才会留下这样的痕印。
往日萧言是并不敢这样拥住她的, 他总是过分地守礼,也总是过分的含蓄, 仿佛非要到了洞房花烛夜才肯和她亲密。
所以沈希从来没有想过, 萧言也会在她身上留下这样深重的指痕。
萧渡玄最喜欢在她身上留下痕印,大抵一眼就能瞧出来是怎样落下的。
冷汗当时就浸透了她的里衣。
沈希强作沉静,轻声说道:“白日您不在的时候,我被噩梦魇住了, 方才不小心抓出来的。”
她抬起头,迫使自己迎上萧渡玄冰冷的目光。
掌心汗涔涔的,像是被蛇的信子缓缓舔舐过, 腕骨亦像是被蛇尾给缠缚住,泛起冰冷的寒意。
她既不能动, 也不敢动。
惶恐和紧张的情绪快要没过胸腔, 疯狂地冲击着沈希的心弦。
但她的眼眸一瞬也不敢移开, 反倒仍要做出一副平静淡然的样子。
萧渡玄似是信了她的话语,又像是一个字都没有信。
他的容色缓了少许, 轻声问道:“梦见什么了?”
萧渡玄的声音低柔, 像是蕴着些柔情。
但他的指腹仍然停留在那青紫的掐痕上,轻轻地揉, 慢慢地碾,等到那处染上新的绛红,将那原本的痕迹完全覆盖掉,他才微微抬起指节。
沈希的手臂紧绷着,她控制不住地颤抖。
灼烧般的痛意尖锐漫长,像是被银针刺透。
而那点软肉更像是被弄坏了一般,连连地哆嗦着。
这样强硬落下的痕印比意外攥出来的红痕要重得多,疼得像是在打烙印,有灼灼的火焰无情地燎了上去。
“哈……”沈希没有忍住,泄出了少许哭腔。
她侧过脸颊,吸着气说道:“梦、梦见燕地的事了,陛下……”
沈希还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连梦境也须要编造。
“齐王派人来暗杀父亲,”她忍着疼,缓声说道,“有刺客差些将我抓住了。”
萧渡玄抬起手抚向她的额头,将她被汗湿的发丝撩到耳后。
他轻声说道:“原是如此。”
两个人距离太近,沈希下意识地垂了眸子。
手臂里侧的软肉细嫩,掐痕触目惊心,仅是掠过一眼她就忍不住地心悸。
好在萧渡玄没有见血的意思。
他从架子上取来药瓶,轻按住沈希的手腕。
沈希屏住呼吸,乖顺地攥紧袖角,将细白的手臂裸露出来,任由萧渡玄为她上药。
药膏一层层地抹在那痕印上,冰凉和缓,渐渐地纾解了痛意。
待到那红肿渐渐消退,形成烙印般的新痕,萧渡玄的容色才彻底恢复和柔。
倾覆在沈希身上的沉重压迫感也最终消逝。
“为什么总是不肯跟我说话呢?”萧渡玄轻声问道,“心事不肯告诉我,梦魇不肯告诉我,我问了话也总是先沉思半响。”
他语调低柔,像是在抒发长辈般的无奈。
萧渡玄揉了揉沈希的头发,说道:“你小时候也不这样的。”
衣袖垂落后,他疼宠地牵起她的手,将她扶抱起来。
神情温柔,语气平和。
就好像方才发生的事全都是她的错觉一般。
即便沈希早已做好心理准备,此刻心底还是止不住地觉得难捱。
伴君如伴虎。
陪伴在一位城府深沉、阴晴不定的帝王身边,更是与时刻行走刀尖无异。
沈希竭力地保持声线的平静:“陛下,我是觉得这样不太好。”
“从前您是储君,又对我来说如若父兄,”她垂下眸子,“我才敢那般肆意地在您跟前言说。”
沈希不知道萧渡玄为什么会觉得她以前话就多了。
其实从前她也不敢的。
他们之间的界限一直都是很分明的。
哪怕萧渡玄最疼宠她的时候,她也没有妄为到那个地步。
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沈希在初入东宫时就很清楚了。
那些萧渡玄觉得好听的话,有哪一句不是她仔细斟酌后才想出来的?
这世上就再也没有谁会比她更擅长讨他的欢心了。
沈希长睫轻颤,继续说道:“可如今您政务繁忙,日理万机,臣女不敢再拿那些琐事叨扰您。”
她随着萧渡玄走出明光殿。
两个人的手牵在一起,就连衣袖也交织到了一处。
“无妨的。”他轻声说道,“我就是再忙,也不至于没有时间听你言语。”
“什么都可以说给我,小希。”萧渡玄的唇边带着笑意,“你的事,你家人的事,你在燕地时遇到的事,都可以告诉我。”
他的心情似是好了起来。
萧渡玄捏了捏沈希的指骨,神情温和:“当然,你若是有什么想做的事,更要说给我。”
夜风微凉,拂起沈希的发丝。
深夜中的太极宫既巍峨,又华美至极。
像是天上的繁星散入人间,远比白昼时的庄严压抑要好看得多。
她的确是很久没有回来过了。
上次张太妃寿宴的时候,她心里太慌乱了,又害怕被人发觉和萧渡玄的事,全然没有好好地看过这座宫殿群。
沈希一时看得失神,竟没能听清萧渡玄的话语。
她有些心虚,又不敢沉思太久,轻声说道:“没事的,陛下,您不用总为我操心,我说给郎官也是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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