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希垂着眸子说道:“母亲,我被一直压在掖庭拘着。”
“初始我并不知道世子那边出了何事,”她轻声说道,“审问的人只问了我近日都做了何事,可有发现什么异常。”
她的话音低弱,略显有气无力。
但在这个人心惶惶的暴雨夜,竟是有一种奇异的力量感。
沈希按住胸口,微微停顿了片刻,才继续说道:“后来是见到太妃娘娘,听她言说我才知悉是有人想要暗中残害世子……”
平王妃握住她手臂的手陡地颤了一下。
“怎么、怎么会有人想要害他?”平王妃的神情有些崩溃,“阿言他平素比他父亲还仔细,连政敌都鲜少有……”
沈希的心尖亦是泛起细密的痛意。
萧言性子温润,在长辈的面前更是恭谨十分,宗室中的叔伯就没有不喜欢他的。
但也是这样温润恭谨的他,为了她胆敢忤逆萧渡玄。
那里是有人想要害萧言?这分明全都是因为萧渡玄。
如果萧言真的敢谋逆叛国,萧渡玄不可能会等这么久,他只会直接将平王府给荡平,将涉事人全都杀无赦。
就连张太妃和平王都不能保全。
沈希扶住平王妃,她低声说道:“母亲不必忧虑太多,陛下……陛下答应太妃娘娘,一定会明察此事的。”
她边仔细地扶平王妃坐下,边示意府医立刻过来。
“再说,平王殿下也很快就要回来,”沈希宽慰地说道,“母亲不必想太多,再不济还有儿媳在。”
平王妃的心神恍惚,她的眼慢慢地湿润,泛起水光。
“你受委屈了,小希……”她哽咽地说道,“等往后平定下来,我定要为你们再摆一次宴席。”
沈希低下眉眼,她回握住平王妃的手。
“我不委屈的,母亲。”沈希微微矮身,恳切地说道,“只要世子的事能够顺遂,我怎样都无所谓的。”
平王妃的心神到了此时已经快要耗尽。
沈希和侍女一起将她扶起,将她送回到内院的居室中。
平王府是宗室中与嫡支最亲近的,平王妃和萧言若是有什么病症,一向都是由御医来诊治,以至于供奉的府医还没有做过几回事。
眼看府医颤颤巍巍地为平王妃诊脉,沈希的眉忍不住皱了起来。
但候在门外的侍从很快就匆匆来报,打断了她的思绪。
沈希放下帘子,没有再让人惊扰平王妃。
外间仍旧是风雨大作,天冷得像是顷刻间又回去了寒冬。
但那传信的侍从却满脸都是汗水。
他打着哆嗦说道:“少、少夫人,娘娘的人说让咱们先安下心,等殿下回来再多做打算……”
到底是出了多严重的事,非得等平王出面才能解决?
萧渡玄到底给萧言定了什么罪?
沈希心中寒意深深,可眼下太妃都这样说,纵是她心中有再多想法也无法施展。
一想到临走前萧渡玄的那句话,她更是忍不住地打了个冷颤。
“咱们自己的阵脚不能乱。”沈希强撑着说道,“既然娘娘已经这样说了,那今夜就先这样,一切都先等到明日再说。”
最迟三日,平王就会回来。
得知独子出事,他肯定会更快马加鞭地往回赶。
沈希是在宽慰下面的人,更是在宽慰她自己,有平王在,她总不必那般地惧怕萧渡玄。
安排下去后,她就打算随着侍从先回去院落。
夜色已深,这样耗着、焦虑着也没有用处。
可回到那处处都挂满红绸的婚房中后,沈希还是禁不住地红了眼,萧言将他们的新房布置得极好,每一处都深得她的欢心。
目光望向灼灼燃烧的龙凤烛时,她的心口更是被狠狠地烫了一下。
如果两年前她没有那般卑劣地引诱萧渡玄,这一切是不是就会不一样了?
沈希紧紧地攥着锦被,眼泪还是无法克制地滚落下来。
胸腔里满是滞塞的痛意,心脏像是被一双手给攥着,难受到她喘不上气。
*
暴雨落了一夜,沈希的梦魇也翻腾了一夜。
梦里光怪陆离,像是笼罩着一层阴郁的黑影,她的手脚都像是被缠缚住一样,只能无力地往下坠落,却怎么都没法从梦魇里挣脱出来。
玉案虽一道随沈希过来,但婚宴前的那夜她累得太过,还没有休整好。
沈希又担心呓语时说出破禁的话,也没有令旁的侍女守夜。
以至于现下她坠到梦魇里,都没法挣脱。
等到沈希自己醒来的时候,身上的冷汗已经将里衣也给浸透,她大喘着气坐起身,脸色苍白如纸,手脚更是软得一点气力也没有。
她仰躺在床榻上,目光望向承尘,愣神了许久。
脑海中的思绪又乱又纷杂,就像揉在一起的线团,连个头都找不到。
外面还在下雨,天色阴沉黑暗,也瞧不出来是什么时刻。
但和铜镜中的自己对上视线后,沈希陡地坐起身子,她近乎神经质地将睡裙脱了下来,然后快速地扫过颈侧和锁骨。
没有任何痕印。
轻软的绸缎顺着脚踝落下,目光望向腰侧和柔膝上的指痕时,沈希到底还是有些崩溃。
那些痕印又红又深,分明不是在混乱时掐出来的,却比那时候留下来的痕迹更为暧/昧,而且那阵阵的酥麻痛意更是叫人难以言说。
沈希当即就披上外袍让下人备水。
新跟在她身边的侍女唤作江月,是王府里的人,模样素雅,性子沉稳柔顺。
见沈希苏醒,江月紧忙带着人进来。
如今府里是出了大乱,可各类事宜也是要继续走下去的,平王妃的年纪也大了,不出意外的话往后诸多事务全都要交付到新夫人的手里。
“有事待会儿再说,我要先沐浴。”沈希轻声说道。
她没有穿衣,仅披着一件外袍。
眉眼间带着些倦怠,但那天然的隐约风流足以令女子都脸红心跳。
原先众人都以为她会是个沉静女郎,全然没有想过她会生得如此姝色。
这上京无人不知越国公沈庆臣的昳丽容颜,可以矜持端庄闻名的沈希竟会更胜一筹。
江月倏然明白她们世子为什么会那般痴迷于这位沈家小姐了。
她看愣神了片刻,而后紧忙应道:“是,夫人。”
沈希披着外袍走进净房,一踏入浴池后,那被掐出红痕的地方都泛起酥麻酸痒的痛意。
她紧咬住下唇,可低哼声还是从唇边泄了出去。
新婚夜,她不但没和夫君同成房,还被旧时故人揉出了满身的红痕。
仅仅是想到这桩事,沈希就觉得快要被羞意逼得欲死,指腹从那处掠过时,身躯更是连连地颤抖着。
沐浴过后,沈希便立刻换了宽袍出来。
衣带松垮地系在腰间,没有刻意地收紧,但也仔细地打出了一个同心结。
当初在东宫时时都要注意礼仪和衣着,离宫后她却再做不到如此,在家闲居时更是常常随意地穿搭。
纤腰楚楚,娉婷袅娜。
江月再次看呆了眼。
但沈希落座没多久,侍从便匆匆来报说是沈世子过来了。
昨夜回来得太晚,她又一直没能探听消息,眼下还不知道事情到底是怎么传的。
一听沈宣过来,沈希立刻就更衣去了前院。
平王妃也已经休整过来了,她虽然昨夜受了惊,好转得也很快,清晨时心下就已经好了许多。
平王妃的眉宇间仍带着焦急,她忧虑地说道:“阿言那边还没有消息。”
沈希握住平王妃的手,温声细语:“母亲,这种时候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情况越乱的时候,就越是得稳住,自乱阵脚是最恐怖的。
沈希年岁并不大,可这两年经历的事情实在太多。
刚及笄时她还是个对政事一窍不通的懵懂少女,现今就算平王突然跟她言说要谋反,她心中也不会生出太多的波澜。
沈希没想到的是沈宣竟是比她还急。
“阿姐!”沈宣难掩激动与焦躁,一把握住她的手,“你还好吗?宫里的人有没有对你怎么样?”
他像是整宿都没有睡好,眉眼间带着些颓唐。
“都怪我!”沈宣眼眶发红,“我昨夜若是早些过来把你接走就好了……”
他既愧疚又自责,就像被雨淋湿的小狗,原先总是摇来摇去的尾巴也耷拉了下来。
但沈宣说的这是什么话?
沈希掩住他的唇,压低声说道:“阿宣,别说这样的话。”
“我已经嫁进来了,往后先是平王府的世子妃,再是越国公府的沈姑娘。”她抬起眉眼,“你能明白吗?”
沈希辛辛苦苦走这一遭,不就是为了将自己嫁出去?
还好昨日萧渡玄直接将她带走了,不然若是等沈宣真一个情绪上来强将她带回去,那才是真的麻烦。
更何况平王还没有回来,沈家就这样背信弃义。
以后他们还要不要在这上京待下去?
沈宣的眼睛红着,他委屈地说道:“可是我怕你出事,阿姐!”
“昨天在家中我这心脏一直难受得紧,”他低下头颅,“那时我就在想是不是你出事了……”
沈希将他揽了过来,她轻声道:“没事的,阿宣。”
“太妃娘娘说了,是有人暗中陷害世子。”她呢喃般地说道,“不会有什么事的。”
沈希温声安抚住沈宣,然后再送他出府。
临走前她咬了下唇,最后又说道:“若是父亲问起,你就告诉他不必忧虑,更无须插手。”
沈家势大,如果不是像先帝那样联合诸多党羽来压,其实是很难压得住的。
不然先前沈家办宴席,也不会有那般多人敢过来。
沈庆臣若是想掺和,肯定是能掺和进来的。
他最拿手的把戏不是别的,正是将水给搅浑,然后趁着乱时来寻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连让沈宣过来,大抵都是沈庆臣暗中授意的。
因为母亲贺氏和继母崔氏的事,他们父女两人的关系一直都不算很好,哪怕在燕地时一起经历过生死存亡,仍旧同亲近的陌生人没有太大的分别。
这时候他愿意伸出援手,沈希还是感动的。
她满是深寒的胸腔,因这一桩事亦是生出了少许的暖意。
*
快到正午时,张太妃那边总算是传来了新的信笺。
但与此同时整座上京城也沸腾了。
平王世子萧言涉嫌谋逆的消息瞬时传遍大街小巷,上至达官显贵,下至黎民百姓,都在疯狂地谈论此事。
沈希闻讯时翻看信笺的手指都僵住了。
其实昨日婚宴时她就该意识到的,萧渡玄根本没有压消息的意思,他就是想要彻底毁了萧言。
但她无论如何也不能明白,萧渡玄到底为什么那么恨萧言?
那可是他血浓于水的亲侄子。
看完张太妃传来的信笺后,沈希的心中更是彻底陷入了寒凉。
今朝已经立国多年,前朝的废太子听起来名头响亮,可其实被废的时候也就不过婴孩而已。
后来高祖即位不久那人就意外丧命。
谁能想到这样一个消失多年的人,竟还活着呢?而且萧言为什么要放走他?萧言应该根本不认识他才对……
可如果这事是真的呢?或者说……如果萧渡玄让它变成真的怎么办?
沈希的身躯颤抖,她都不敢去想这种可能。
在律法中没有比谋逆更重的罪,宗室参与罪加一等,到时候就是平王也保不住萧言……
如果萧渡玄想让萧言死,这的确是最好的罪名。
……不,他现在还活着吗?
深重的寒意突然砸到了头顶,沈希的眼前阵阵发黑,想到这件事她几乎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她紧咬住下唇,眼眶里也盈满泪水。
昨夜她为什么要忤逆萧渡玄?
沈希向侍从哑声说道:“去备车,我现在就要进宫。”
再没有比九重深宫更令人绝望的囚笼。
沈希曾经拼命地想要摆脱,但现今她却要自己走进去了。
侍奉的宦官站在雨里,撑着伞说道:“贵人,您还是要去太妃娘娘宫里吗?”
她长睫颤动,摇了摇头,声音微哑:“不,劳烦中使通报一声,臣女沈希想要参见陛下。”
那宦官吓了一跳,差点跌坐进雨地里。
但他身侧的另一个宦官似乎是早有准备,紧忙说道:“沈姑娘,常大人早就令小的等在此地了。”
“既是您的话,就不必再通报了。”他略带谄媚地说道,“奴这就给您安排轿辇。”
沈希蜷缩在一起的指节攥得更紧。
“有劳中使了。”她抬起眼眸,竭力地克制住情绪,但尾音还是微微发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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